时光深处的河流
2017-01-16张佐香
张佐香
我自喻是蒲公英的一粒种子,被命运女神的兰心蕙口轻轻一吹,不经意间飘落在淮河边这片草地上。自此,落地生根,有幸入定这一方碧波荡漾、柳丝摇曳的淮河岸边。
淮河如同大地上枝枝杈杈的血脉,汩汩流淌的清音宛如脉搏的跳动之声。沿着大堤读淮河,是我常做的功课。淮河是展示在天与地之间的书籍,是古典与现代不朽的大自然的杰作。读着浪花,读着波光,读着苍茫而来又旷远而去的绿色的文字,我敞开胸襟,呼吸着从河面上山林里吹渡过来的氤氲着花香蘸着滋润的水汽的河风,领略一页页微波平澜中蕴含的澎湃的情思、伟大而深邃的哲理。
河水似青葡萄揉碎了流成的,清越、碧透。翡翠般光艳的水色暗含着奇异的迷离。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河水的艳绿、明滑和鲜洁。夕阳隐入水天相接处,霞光慢慢铺过来。霞光被荡成液体,又仿佛牵成了丝,丝丝缕缕,纺着织着,整个水面像铺了一层彩锦。坐在河边石块上,承沐着碧水温情的抚触,远离乱绪烦扰的我,宛如岸边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朵野花,内心一阵清凉。
淮河曲折蜿蜒地流过来,流过炊烟缭绕的宁静乡村,流过月光遍地的沉睡绿野,流过饥馑贫困,流过兵荒马乱,从战乱荒凉缓缓流向和平繁华,从远古悠悠流到现代……在岁月的静谧中,在水草和水草之间,河水缓缓移动,一路上蓝天白云结伴同行,水鸟偶尔洒下一串串乐音。
在淮河的周围,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无论它们是过客或者驿使。淮河的平和安详、博爱清明、理解宽容,让它们个个充满自信,沐浴着幸福。岸边的垂柳甩着万千条绿丝绦,像飘飞的长发在风中舞蹈。安安静静的翠竹,聚拢一丛,青翠润泽的细叶承载着阳光雨露,细枝时常栖息着一些清婉的鸟鸣。那修长清朗的竿,入得诗文绘画,让人心宁。两岸的庄稼汲取河水的精华,像魔术师把水珠变成鲜美的情愫和内心的甜蜜。水边的菖蒲招摇着一只只绿色的手臂,散发出浓郁而纯正的香味,那是碧水和大地体香的混合,是清且正的男人和女人的本味。芦苇丛中涌起了绿色的涟漪,涟漪抚弄着衣裙,发出轻盈的“唰唰唰”,那是生命互相牵携时拔节的声音。河水沿着植物的根茎叶脉奔涌穿梭,组成纵横向上的另一种河流。那是贯穿天地的另一条水系。
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过去了。时时刻刻吐故纳新的淮河依然年轻着。它是时间和空间的历史结晶。古往今来在这里活泼地流动着,并与现实血脉相通,奔向未来。
淮河不舍昼夜地咀嚼着日月,为两岸的人们保留一片温润的情怀。生活在岸边的人们是幸运的,月夕花晨,可以邀两三亲友,也可以独自一人行走在岸上,行走在禅意里。看野花烂漫河水凝碧树木滴翠,心灵渐渐挣脱世俗的牵绊。于河边默坐,听风声水声鸟声虫声,声声皆为世外音,抚慰精神。沿着河堤散步,脚步会洋溢出平平仄仄的诗韵,心灵中萌发出来的道不明说不尽的诗意和梦想的思绪,有点隔,有点远,又有点苍茫,却是那样实在和久远。这一切已融入了我的血脉中,将与我的生命相始终。
在河边散步,是我分配给自己的独享的生命空间。一天黄昏,我披着满身的霞光,坐在水边的长椅上,凝神整理思绪,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紧挨着我坐下。老人满脸皱纹如菊,眉目间掩着一股书卷的清秀。她见我有点诧异,露出了慈祥而友善的微笑:“我常常看见你在这河边走。”这下轮到我笑了。这条河跟我有缘,喜欢这条河的人也同样跟我有缘。
老太太是一所学校的音乐老师。她的心灵好比一个古老茂密的森林。在她心中千啼百啭的全是鸟的鸣叫、水的音乐、风的歌唱……岁月悠悠,慢慢地流动到了生命的黄昏,可她的心灵始终和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她的精神财富不限于音乐。她也酷爱阅读、写作、绘画。
一日,老人又与我相遇在河边的长椅上,我们攀谈起来,谈到了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流,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河水的光芒。她凝视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河流最迷人之处,在于它是行者也是道路,持续不断地流出和流进,才能使它永葆清澈。孩子,你要想像这条河流一样永远年轻,永远清澈,你就要像它一样不断地寻找远方。”老太太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么真诚,那么坦白,仿佛要竭尽全力将她心灵中的智慧、爱和光明播洒进我的心田。
正如木心所言:少年青年“纯真激情向上爱美都是天然而然,过后都是天不然而然,为少数中之尤少者,将坯炼为器,料提为品,种开花结果,于是其纯真益粹,其激情愈湛,其向上尤峻,其爱美至挚”。在淮河的光芒里行走,我在寻找我的远方。我无数次虔诚地俯下身子,试图把澄澈的河水捧起来。我多么想掬起一捧河水赠给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