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鉴人心
2017-01-16小刚
小刚
1.寻宝
老刘和老牛是一对欢喜冤家,别看一大把年纪了却见面就掐,抬杠拌嘴成了家常便饭。不过最近老牛却对老刘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退了休,老牛忽然喜欢上了古董收藏,而老刘在这方面起步早,是个行家,自然成了他的老师。
闲着没事,老刘就带着老牛在旧货市场转悠淘宝。旧货市场里没多少真宝贝,时间一长,老牛有点烦了,强烈要求去乡下捡漏。
老刘哼了一声:“现在的乡下不比从前,人们都精了,有好宝贝不会轻易出手的。再说乡下早被过完筛子,又过了箩,哪还有宝贝?”
“你就是留一手!上个月你跑了趟乡下,抱回个瓷瓶,你当我不晓得?”这话还真不假。老刘在一个农户家里发现了一个瓷瓶,瓷瓶是清代官窑的,却被当作花盆种上了花。老刘不动声色,假装喜欢花,结果花了二百块钱给买了下来。
老刘没了辙,寻思了一下,应承下来,说那就去“金子沟”。“金子沟”老牛还真不陌生,他二姨就是那地方的。早些年,乡下日子难,几个表弟常来城里“骚扰”他。后来他们生活好了,再加上二姨也去世了,也就少了往来。金子沟听起来挺美,其实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交通极不便利。山路十八弯,拐来拐去,老刘和老牛进了村。
老牛道:“我有亲戚是这里的,今天让他们好好招待咱。”
老刘一摆手:“淘宝这营生靠得是一哄,二蒙,三忽悠……有亲戚撂不下脸。”
老牛一听也对,便跟着老刘东串西串,也算收到了一些宝贝,像小人书啦,像章啦……足足有小半袋。
老刘拎着袋子发起了牢骚:“我说你别整这些小儿科,收个大件,也不虚此行。”老刘没理他,径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门前的石头墩子上坐着一位老汉。
老刘问道:“跟您打听一下,徐家义他家现在住哪啊?”老汉指点了一下方位。老刘道谢后,决定马上去徐家。
老牛有点不解:“刚才你不让我找亲戚,你咋找呢?”
老刘神秘一笑:“不是我亲戚。徐家义破四旧的时候是这个村的革委会主任,这个你懂的。”
老牛一听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点了点头:“我说你咋想到要来这个村呢?想当年……”
老刘“嘘”了一声:“低调。快走。”
2.得宝
徐家坐落在村子的后身,三间土坯房,一个篱笆院。老刘推门进到院子里喊道:“请问有人吗?”屋里有人搭了声,随即走出一位中年妇女。妇女打量着老刘和老牛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老刘也打量起这个院子来:“我找徐家义徐主任。”
妇女叹了口气:“我公公走了五六年了。”
老刘问:“你是这家的儿媳妇?那徐大娘呢?”
妇女朝屋里一努嘴:“炕上。瘫了两年了,刚给伺候睡着了。小点声,别给吵醒了。”
老刘压低声音说:“我们是城里的,来村上收古董。你们家有吗?”
妇女茫然地问:“啥?古董?没那好东西。要有那东西我家早住大瓦房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不够还医药费的。”
老刘仍然不死心:“你要是同意我自个瞅瞅行呗?”
妇女倒挺爽快:“随便。就几间破房烂屋……对了,堂屋有张八仙桌有年头了,会不会是古董啊?”
老刘和老牛一对眼便跟着妇女来到了堂屋。堂屋靠北墙立着一张八仙桌,不过桌子还剩下三条腿,缺的那一条用砖头支着。桌子上摆着祖先牌位,原来是一张供桌。老牛来到近前,敲敲桌面,搬搬桌腿,还把脑袋探到了桌子下面。老刘只是扫了桌子一眼,就把目光定在了桌子上的那只香炉碗上。香炉碗还真是一只碗。碗里盛着半碗麦麸,里面有一些熄灭的香头。
老刘指着碗说:“这个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妇女点点头。老刘来到灶膛前,倒掉麦麸,取出手帕,里里外外把碗擦干净,举到眼前,眯着眼端详了一番开口道:“卖不?我出一万,成交。”
妇女一时没醒过味来。
老刘不由分说把钱掏了出来,开始数道:“一千,两千……八千……老牛,把你的钱借我两千,我带的不够。”老牛不敢怠慢掏钱给老刘。
出了村,老牛喊道:“停,停!走那么急干啥?怕人家反悔追来啊。把宝贝拿出来,让我看看,告诉你,我也是投资人。”
老刘站下身道:“提前声明,袋子里的东西都归你也没问题。但这个碗是我的,你的钱,回到家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老牛眼珠一转:“我就想长长见识,瞅两眼也给你瞅不坏。要不我这就回徐主任家,把我那两千块钱要回来!”
这一招还真灵,老刘松了口,只好从怀里把碗掏了出来。老牛眼快手疾一把就给夺了过去。碗是木头碗,黑乎乎的,样式跟普通的饭碗没什么两样。
老牛在手里上下掂量着:“除了分量头不轻外,我咋就看不出它哪儿值那么多钱呢?”
老刘一本正经道:“知道这是什么木头吗?紫檀!纯金打造的也抵不过它。”老牛认真查看起来,但是看了半天也没看不出个子午卯酉,觉得自己太外行了。老刘得意起来,心说,以前在一块的时候,老牛就嘴不饶味,非要抢个上风头,现在正好借机压压他的气势,于是不紧不慢地道:“今天我不收学费教你点真本事。小叶紫檀为红木中的精品。常言十檀九空,最大的小叶紫檀木直径仅为二十厘米左右,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小叶紫檀乃帝王之木,是宫廷御用之首选,被世人称为木中之王。现如今紫檀的货源越来越少,它的价格也是越来越高……这只碗是整块的木头抠成的。你说珍贵不珍贵!”
老牛真被震住了,越看越觉得这只碗不一般,看着看着,他突然有了新发现:“有字,有字!”老刘也凑过来,碗底上模糊地刻着一行字,不过有些字彻底看不出来了,能看清的只有两个字:六一。
老牛疑惑地道:“六一……六一儿童节……那这只碗就不算古董……我说,你是不是打眼了?”
老刘一看刚建立起来的威信转眼就要垮塌,立马瞪起了眼珠子:“胡说八道。六一就是儿童节啊?没文化真可怕。”老牛也不示弱,连连追问。
老刘晃了一下脑袋:“北宋大文豪欧阳修知道吗?欧阳修曾自言: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一翁老于其间。故自号六一居士。这只碗就是欧阳修的!你给我拿过来吧!”老牛慌忙躲闪,一个劲地央求再多看一会。老刘不好再说什么,一起打道回府。
3.昧宝
进了城,二人分手各回各家,老刘竟然只字未提碗的事。老牛心里乐了,老刘一定是马上拿不出钱来,特意把碗先押在自己这里的。
不料,分手的第三天,老刘的儿子打来了电话,老刘出车祸了,没抢救过来……
参加完丧礼,老刘的儿子喊住老牛:“牛叔,您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我爸临终就念叨一个事……他说欠您两千块钱……我这就去取。”
一番推让,老牛接下了钱。
老牛心里不是滋味:“那好,钱我收下……赶明天……”
小刘继续说道:“我妈伤心过度,我计划明天把她送到乡下舅舅家。”
回到家,老牛取出那只木碗,捧在手里好似有一万斤。老牛寻思:看来,老刘没有来得及把碗的事跟儿子交代,但是还钱怎么没忘呢?或者是都交代了,小刘一时没顾上……老牛忐忑不安一夜没睡着觉,最后,拿定主意,有什么事等小刘从乡下回来再说。等了一个月也没见到小刘登门,老牛从侧面一打听,原来小刘回来后又被公司派到了国外。老牛悬着的一颗心稍稍稳妥了些。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半年就过去了,小刘可能已经回了国,但是从没来找过老牛。老牛也故意不去联系小刘。又过了些日子,老牛专门买了一只锦盒,把碗放在里面,锁到了箱子里,宝贝真正姓了“牛”。
4.鉴宝
这天一大早,老牛刚刚起床,儿子小牛和儿媳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
没等老牛张口,小牛便问道:“咱家那只宋朝的碗还在吗?”
老牛怒起来:“老子还没死,你就来算计?”
小牛恼了:“爹,我听说你把那只碗送到古董行估价了。你有所不知,这一行里面的黑幕太多了。古董行为了骗你的钱,故意把假的说成真的,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地掏腰包啊。”
老牛不信。他前段日子还真去了古董行,付了1000元鉴定费,老板给老牛的古董碗估价50万!老牛一听当下激动得不行。那老板说如果要去参加拍卖,价格能上百万,只是要先付一笔数目可观的保证金。老牛正为这保证金犯愁呢。
小牛:“爹,您可千万别上当啊!我有个哥们正巧在那家古董行办事,他让我一定要劝住你啊!”
老牛:“你小子有那么好心?你惦记我的宝贝可好长时间啦。”
小牛一时语塞。他和媳妇确实劝过老牛把古董碗变现,可现在他俩确实是替父亲担心。新闻里揭秘的关于拍卖行的骗局,那可是活生生的教训啊!
儿媳缓和口气说:“爹,这样吧。咱们市电视台有档节目叫‘鉴宝,你把碗拿过去请专家给看一看,结果不就清楚了?”
老牛心疼那一大笔保证金,认为儿媳这个办法可行。
一个月后,电视台有了消息,让老牛他们带着宝贝去参加节目。节目是现场直播。老牛手捧锦盒还真挺紧张。
专家说话了:“老先生,请您介绍一下宝贝的来历。”老牛一五一十把寻宝的过程讲了出来,不过他略去了老刘。
专家点点头,然后取出木碗看了片刻笑道:“老先生,刚才说花了一万?我看您没多花钱。”
老牛心里扑腾一下:“怎么说?这是真的?”
专家面带笑容:“我是说您交的学费还不算太贵。这件东西在行里就叫‘出门假。为什么呢?首先材料它就不是紫檀,可能是材质硬的一些杂木;再有后面‘六一二字也证明不了是欧阳修,字迹也显粗糙……不过这确实是整块木头抠成的,能抠得如此圆整,也算不容易,还是有点技术的……”
后面专家再说什么,老牛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老牛病了。B超,CT,核磁共振……也没检查出病症所在。在医院住了几天老牛执意回家。老牛前脚进家,后脚就来了客人。客人正是多年没来往的金子沟的大表弟。表弟还带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中年汉子自我介绍说是徐家义的儿子。
表弟直爽,说道:“你那只碗就是从他家买去的吧?徐家侄子跟我说,你前脚走,老太太便醒了,问清缘由后急了。她说碗是村里的木匠陈六一做的,值不了一万!她让儿媳妇出门去追,决意把钱还给你们……没追到。”
徐家汉子接口道:“我娘把媳妇训斥了一顿,怪她贪心。最后老人家放出话,说不把钱还回去,就不让我们两口子百年后进祖坟……这钱我们一直放着,多难都没动过一分。对了,这是那一万块钱,您过过数。”
老牛愣了好一会儿,长吁一口气道:“这钱我不能要。因为我不是真正买碗的人。”
表弟“咦”了一声:“我们看电视了,村里有好几个人把你认出来了,你买过人家的小人书啥的。”
老牛摆摆手:“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小牛你把电话给我,我看看你刘叔家的座机还打得通吗?如果打不通你就跑一趟,去把小刘找来。”
电话通了,接听的是老刘的老伴。
老牛也不兜弯子:“嫂子,我是老牛。我和刘哥曾经去了一趟乡下金子沟,你还记得这事吗?”
老刘的老伴“嗯”了两声,仿佛想了起来,答道:“对,有这事。那回他一回家就跟我讲了……那个村是老刘当年下乡插队的村,虽说只待了三个月,但老徐家真不错,对老刘有恩哪……老刘记在心上,一直想着报答,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那天看徐家日子艰难,又怕人家不肯接受,就故意花一万块钱买了一只普通的木头碗……老牛啊,提这些干啥?”
老牛的手机“吧嗒”一声摔到了地上,两行老泪泉涌而出……
(责编/邓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