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绣花鞋垫

关小敏

奶奶今年八十岁了，身体硬郎，耳聪目明。

到现在，还能自个儿穿针引线，缝衣绣花，以前奶奶年青的时候，一家人的鞋几乎全包在她的身上，每天干完活回来，就着小油灯，熬上几个夜晚，全家人就都有了新鞋，别小看奶奶做的鞋，可结实着呢，那鞋底用米浆不知道糊了多少层棉布，厚实着，就算干活的人，穿个两三年绝对没问题。

从我出生到小学三年级，基本上全都穿奶奶做的小花鞋。之后，随着市场上大量漂亮的童鞋的涌现，我就嚷嚷着妈妈给我买新鞋，自此，奶奶就没有再给我做新鞋了，不过她依然给全家人做鞋垫，自己一针一线地在上面绣着花花草草。

说真的，我觉得奶奶绣的鞋垫有点土气，永远都是那些牡丹花、梅花、喜鹊、鸳鸯、龙和凤等等老套的图案，远不如街上卖的新鞋垫样式好看，那些鞋垫是用机器缝制的，针线齐整，垫面光滑，绣出来的图案品种多样，各式花草、飞鸟走兽，栩栩如生，甚至还有3D的效果。

每次买回来的新鞋，如果偏大，妈妈就会习惯性地将奶奶绣的鞋垫放进去，这样就更合脚些，以前她垫这些鞋垫，我倒没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只要看见她拿出那些鞋垫，我就会大发脾气，要她去买些市面上的机器轧的鞋垫，因为我可不想在学校草坪上活动的时候，一脱掉鞋子，就会引起别人的惊叫：哇，还有这么老式的鞋垫啊。

奶奶听见我的话，也不吱声，默默地做着她的鞋垫。

家里人除了我，基本上都穿奶奶做的鞋垫。

我不明白，其实在外面买鞋垫穿，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又漂亮，又可以减轻奶奶的负担，为什么爸爸、妈妈、舅舅、姑姑，都偏要穿奶奶做的鞋垫。

即使我们用的鞋垫并不多，有个三四双够换就行了，可是奶奶从不闲着，即使她房间里的鞋垫都快堆成小山了，她依然乐此不疲地为我们全家人做着鞋垫。

上午，气温低的时候，她会去街上晒晒太阳，和老太们聊天，拉拉家常。

下午，她便搬个小凳子，拎个小竹篮，拿着正在拉底子的鞋垫，坐在屋前缝缝绣绣。

“奶奶，要这么多的鞋垫干什么啊？您就别再做了。”我望着她房间里那堆成小山式的鞋垫，常常向她唠叨，“绣这么多又不能当饭吃，够了，够了，别做了。”其实心里也有点心疼她的累。

奶奶嘴角上翘，露出满脸褶子的微笑，“哪够啊，还得做呢。”她总是这样说。

拿她没办法。别小看奶奶做的这些鞋垫，虽然我总嫌它们不好看，可是还真有人来买她的鞋垫呢，那天下午，我在门口写作业，奶奶在旁边一针一线地绣着花鞋垫，有两个年青人从跟前路过，突然又倒了回来，站在奶奶的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上的花鞋垫。

“老太太，您这鞋垫卖吗？”那女的问。

奶奶摇摇头，眼睛半眯着，穿针走线绣着花，时不时拿起针还在头发上摩挲几下。

“老太太，您说个价吧，我们想买几双您做的鞋垫！”男的开口了。

奶奶依然摇头，女的急了，“二十块钱一双，行不行？”

奶奶摇摇头，男的也急了，“那二十五一双卖不卖？”

“不卖！”奶奶这次语气倒很坚决。

那对年青人带着遗憾走了，我倒是纳闷：奶奶是不是糊涂了，二十五一双鞋垫，这可是高价啊，市面上那么好看的鞋垫才只要八块钱一双呢！

再看看奶奶，继续绣着鞋垫，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不久，我便发现了新鞋垫的弊处，虽然外表好看，但是却不实用。第一，只要脚上稍有点汗，上面就有点滑，因为齐整的缘故，所以经常容易滑出鞋外；第二，不透气，穿个一两天里面就有一股异味，也就是脚臭；第三，使用寿命短，顶多只能穿一个多月。

有好几次，我脱掉鞋子的时候，没把别人熏晕，反倒把自己给先熏晕了，真是窘迫极了。

这下，倒是觉得奶奶做的鞋垫好了，手工缝制，透气，吸汗，无异味。而且上面有绣工的位置，有凹凸感，能够增进脚底按摩，也不容易滑落。最重要的，耐穿，至少能穿个一年甚至两年都没问题。

那天，买了新鞋，我嚷嚷着要穿奶奶做的鞋垫，奶奶怔怔地看了我半天，许久才露出孩子般的开心笑容，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然后从那小山堆里，找出一双刚好合我脚的鞋垫，“拿去吧！”

“奶奶，您以后得为我多做一些鞋垫了！”我红着脸对奶奶说，“以后我都穿奶奶做的鞋垫。”

奶奶没吭声，转过身，从小山堆里取出一大撂鞋垫，然后依次分开，每撂上面竟然还贴着纸条，“小敏十岁鞋垫”、“小敏十二岁鞋垫”，竟然一直贴到了我二十岁的时候。

毫无疑问，那小山式的鞋堆里，肯定还有爸爸和妈妈、舅舅、姑姑从现在到将来的鞋垫。

“老手工的鞋垫好，你们小孩子现在不觉得，慢慢长大就会知道了。所以奶奶做了很多很多鞋垫，不卖的原因，是怕你们到时候不够穿。”奶奶眼眶红了。

“够穿了，够穿了。”我哽咽着说。

“哪够啊，老天保佑奶奶身体好，这样我就能一直要把你们长命百岁的鞋垫都做够，”奶奶抚摸着我的头，“奶奶就了却心愿了。”

明白了奶奶的用心良苦，也明白了奶奶为什么不卖鞋垫的缘由。

现在想想，为什么爸爸、妈妈、舅舅、姑姑，一直喜欢穿奶奶做的鞋垫呢？

不光光是奶奶做的鞋垫好，而是他们行的是一份孝心，穿着自己母亲做的鞋，这多少能让奶奶感到欣慰。

每次在学校草坪玩耍的时候，只要我脱下鞋子，同学们总会围过来，“哇，这鞋垫在哪买的？”

“这是我奶奶亲手做的鞋垫！”我会自豪地告诉他们，“上面的图案代表着吉祥、喜庆！别看这手工鞋垫，穿着透气、吸汗，舒服着呢。再说我奶奶做鞋垫的手艺，可不是在市面上随便就能看见的。”

言毕，总会引来一群啧啧地赞叹声，当然，他们只有羡慕、嫉妒加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