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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及代际差异

2017-01-13胡新艳杨晓莹

关键词:禀赋代际农地

胡新艳, 杨晓莹

(华南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及代际差异

胡新艳, 杨晓莹

(华南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人地依赖关系中的情感依赖维度对禀赋效应的影响大于客观依赖维度,且情感依赖关系对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间的作用关系起到中介作用;而农地确权则会缓解禀赋效应的存在性。从代际差异看,一方面,在禀赋效应存在性上,新生代农民在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存在的可能性较低,表明禀赋效应会随着新老两代农民的更替而弱化;另一方面,在影响因素上,情感依赖维度的3个指标、客观依赖维度的土地保障指标正向影响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但这两个维度的所有指标对新生代农民均无显著影响;农地确权则对老一代农民无显著影响,但会显著减弱新生代农民禀赋效应的存在性。

农地流转; 土地确权; 禀赋效应; 代际差异; 情感依赖; 新生代农民

在我国细碎化、分散化的农业经营格局下,以农地集中流转推动农业经营方式转型是我国农业政策的基本导向。但经过长达30多年的政策努力,我国农地流转市场发育仍相对滞后*课题组2015年对全国9省2704个农户进行了调查,数据表明:农村劳动力转移率达到了60%,但农地流转率不足25%。。已有关于农地流转滞后原因的研究,均将农户的农地流转行为仅仅视为科斯意义层面的一般要素或商品的经济交易[1],以致忽视了中国特殊农情下农民与农地之间的行为心理特征。其实,在现实世界中,农地流转不仅是预期收益和成本的权衡问题,还是农民的社会心理问题[2]。

以行为心理因素为切入点,学术界开始引入禀赋效应概念对农地流转滞后的原因展开了一些颇具启示的探索性研究。钟文晶等[3]首次验证了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存在性及其对农地流转的抑制效应。此外,陈通等[4]将禀赋效应作为中介变量,同样也得出了禀赋效应抑制农地流转的结论。但是,他们均以农户为研究对象,这不符合禀赋效应是个体判断的概念逻辑,会存在主体回应偏差问题;此外,他们尚未系统地探究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因何产生,也未关注到禀赋效应作为一种心理行为现象可能存在的代际差异特征,也就无法辨识禀赋效应是影响农地流转市场发育的长期性抑或短期性因素。

鉴于此,本文以农民个体为研究对象,阐明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产生的内在机理及其代际差异特征。通过提出研究假说,并利用调查数据对研究假说进行实证验证,从而回答以下问题: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因何产生?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存在性及其影响因素是否存在代际差异?

一、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因素

禀赋效应的概念由Thaler[5]首次提出,它是指与得到某物品所愿意支付的金钱(Willingness to Pay,WTP)相比,个体出让该物品通常要求得到更多的金钱(Willingness to Accept,WTA)。个体产生禀赋效应源于其在交易中会产生损失规避心理,也即是损失比等量的收益带来的心理感受更强烈。为了弥补损失物品给其带来的痛苦,个体通常会出现单方面提高卖价的行为,往往会影响交易的达成。已有研究表明,无论是对巧克力等有形物品[6],还是对空气等无形物品[7],甚至是对土地、房屋[8]等资产和权力,个体都会产生禀赋效应。钟文晶等[3]、陈通等[4]在农地流转研究中引入禀赋效应概念,验证了禀赋效应的存在性及其对农地流转的抑制作用。下文梳理禀赋效应理论成果并应用于我国农地流转交易情境,构建本文的分析框架并推演研究假说。

(一)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因素:一般分析

1.人地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

物品交易既是人与物之间客观的物理剥离过程,也是主观的情感剥离过程[9]。从这一角度看,禀赋效应定义中的WTA和WTP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拥有物品的人在出让物品时,经受分离的痛苦程度不同[10]。影响这一分离过程中痛苦程度的因素有很多,既有客观物质层面的,又有主观心理层面的[11],可以归结为“人与物”客观依赖关系和“人与物”情感依赖关系两个方面。具体到农地,即包含人地客观依赖关系和人地情感依赖关系两方面。

(1)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已有学者研究发现,不同的物品类别、可替代性与重要性,会形成不同的“人与物”客观依赖关系,导致交易中个体的损失规避心理及其对物品价格估值不同,进而影响禀赋效应。在我国以公平为导向的农地均分制度安排下,农地不仅是生产资料也是福利保障,形成了农民对土地的就业、收入与社会保障功能的三重客观依赖关系。

对于以农为生的农民而言,土地的就业、收入功能占据主导地位,社会保障功能则依附于土地的生产要素功能;对于实现了非农就业转移的农民而言,他们不再完全依赖于土地提供的就业、收入功能,但是不能脱离土地的社会保障功能[12-13]。无论是以农为生的农民,还是实现了非农就业转移的农民,土地都具有“风险规避”意义。土地这种不可或缺的功能和作用,导致农民将农地转出视为一种“生存保障损失”,会在土地要素价值上叠加社会保障价值,出现单方面的提价倾向,产生禀赋效应。综上,提出:

H1:人地客观依赖关系越强,越存在禀赋效应。

(2)人地情感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已有学者研究发现,人们拥有物品的时间长短、物品是否承载人的特殊记忆或情感价值,会形成不同的“人与物”情感依赖关系,导致交易中个体损失规避心理及其禀赋效应不同。在我国严酷的人地关系背景下,形成了特殊的农耕文化传统。农民靠土地生存,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14],他们对土地拥有天然的情感依赖和心理依赖。可见,土地之于农民,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经济要素,而是凝聚了情感因素的难以替代的人格化财产。依此逻辑,农民的农地流转交易行为,不仅受价格引导,而且也会受情感因素的影响,这份情感价值会连同物品本身的经济价值一并纳入定价决策中,易于导致其夸大农地的转出要价,产生禀赋效应。不过,在当前市场经济转型条件下,学界关于农民对于土地的情感关系特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土地情结变迁的整体特征是由浓变淡[15];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当前绝大多数农民对土地仍然有深厚的感情[16]。如果人地情感依赖关系存在,农民流转土地时所感受的痛苦就更强烈,更易产生禀赋效应。综上,提出:

H2:人地情感依赖关系越强,越可能存在禀赋效应。

(3)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中介作用。需要注意的是,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与情感依赖关系并不是无关联的。人地客观依赖关系越强,一方面,农民从事农业耕作的可能性越大,与土地互动的机率也就越大,由此形成更强的人地情感依赖关系;另一方面,农民不愿放弃对土地的承包经营权,对该权利拥有的期限越长,越会产生更强的人地情感依赖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不但能够直接作用于禀赋效应,而且还会通过影响情感依赖关系进而影响禀赋效应。由此提出:

H3:情感依赖关系是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间作用关系的中介变量。

2.人地权利关系与禀赋效应

产权权利是影响禀赋效应的重要因素[17]。土地产权状态表达了人对物的主体资格,界定了以土地为载体的产权主体与其他主体之间的权利关系。土地产权状态是通过影响产权主体认知,进而作用于禀赋效应的。法律的和实际的产权需要通过影响农民土地产权认知才能最终影响农民的土地利用行为[18]。

改革以来我国农地产权制度变革以赋权的身份化(成员权)、确权的法制化(承包合同)、政策的稳定化(长久承包权)为主线[19],由此使得农民的土地承包经营权从不稳定转向稳定、从不完全转向完全,成为了实质上的用益物权,产权强度逐步提升。产权强度的提升有助于提高农民的产权感知[20]。从理论上而言,地权强度提升会通过两种相反的机制作用于禀赋效应:其一,农民地权强度的提升通过增强其产权感知,使其对土地产生所有权效应*随着个体从不完全拥有物品到完全拥有物品,会比拥有前更喜欢该物品,有更强的依恋感,这种对已拥有物品的依恋感所产生的额外效用,被称为所有权效用。。所有权效应的存在使得农民对土地的依恋感更强,在农地流转中的损失规避心理和所承受的痛苦程度更大,更倾向于高估土地的价格,产生禀赋效应;其二,地权强度的提升通过增强其产权感知,稳定其对流转收益的预期并降低交易成本,这会引致其降低交易要价,由此使得禀赋效应的存在性降低。对于这两种理论机制在现实中究竟是如何作用的,目前仍缺乏相关的实证研究的支持,仅钟文晶等[3]利用描述统计结果,得出了“确权会增强农户的禀赋效应”的结论。综上,提出:

H4:人地权利关系的强化对其禀赋效应存在性的影响方向是不确定的。

(二)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存在性及其影响因素:代际差异分析

上述研究以农民同质性为研究的假定前提。事实上,目前农民内部是存在着很多差异和分层的,尤其是代与代之间的差异性更为显著[21]。所以,有必要考虑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代际差异问题。

1.人地客观依赖关系的代际分化与禀赋效应

改革以后,大量农民进城务工,出现了农民就业从农到非农的职业分化[22]。以此为基础,带来了农民收入差距扩大的经济分化[23]。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农民的职业分化还是经济分化,都表现出显著的代际差异特征。职业选择上,老一代农民留在农业部门的比例远高于新生代农民[24];就业能力方面,新生代农民表现出较强的竞争力和适应力。新生代农民在城市的住所、工作单位以及收入相对稳定,也享有相对高水平的社会保障、子女教育、医疗保障等公共服务,融入城市生活的可能性更高[25]。由此,可以得出的一个推论是:新生代农民对于土地的客观依赖程度很低,这会减弱他们在农地流转交易中的禀赋效应存在性。综上,提出:

H5:人地客观依赖关系对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存在代际差异。

2.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代际分化与禀赋效应

已有研究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体越有可能对物品形成依恋[26],产生禀赋效应。这意味着,年龄阶段不同的农民对土地的情感依赖可能存在差异,进而影响其禀赋效应。已有学者指出,不同代际农民在土地价值观方面的差异逐渐显现。50、60后的农民在非农就业市场受到排挤,其生存和就业主要依存于土地,会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土地中[27],将其视为身份的表达手段,强化农地的人格化财产特征,长期的土地事实占有和使用,会衍生出“恋地”情感。而80、90 后农民通常认为,从事农业辛苦,难以致富;他们不愿留在农村,更愿意到城市生活。正是由于他们不再局限于安土重迁的思想圈子,更多地是想摆脱农业劳作,逃脱土地的束缚,因而对土地的情感相对淡薄。由此,新生代农民可能表现出弱于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综上,提出:

H6:人地情感依赖关系对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存在代际差异。

3.人地权利关系、农民认知的代际分化与禀赋效应

同一种客观存在的土地产权状态,对于不同个体而言,所感知的产权强度会呈现差异性,进而导致个体表现出的禀赋效应不同。虽然,目前我国正在推进强化农民产权强度的一系列措施。但是,农民个体代际上的差异会不会影响其感知的产权强度,进而对其禀赋效应产生不同影响呢?事实上,农民在经济、社会政治地位上的分化会导致其对农地产权认知和偏好产生差异。陈胜祥[28]通过对1995—2008年国内农业经济领域重要期刊上有关农民土地产权意识的文献进行Meta分析发现,农民土地产权认知状况与其年龄、学历、职业及社会地位等有关。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农民在现代化、市场化的广泛冲击下,产权意识更强,更加注重维护自身的权利[29],对土地的产权认知更强[30]。这意味着,我国推进的农地确权改革可能更容易被新生代农民所感知和理解,产生较强的产权认知,进而在农地流转中形成与老一代农民不同的禀赋效应。综上,提出假说:

图1 变量间的影响关系及其研究假说汇总图

H7:人地权利关系对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存在代际差异。

综合两代农民禀赋效应影响因素差异的分析,提出假说:

H8: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存在显著代际差异。

汇总所有研究变量之间的影响关系及其研究假说,见图1。

二、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影响因素的实证分析

(一)数据来源与变量定义

1.数据来源

数据来源于2016年的问卷调查。研究重点为农民在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问题。禀赋效应是一种农民个体心理特征,因此将调查对象设置为农民个体。但是考虑到农地流转决策实际上是一个农户的决策,所以在实证分析中,会考虑到农民所属家庭的影响,放入相关控制变量,进而控制农户特征的影响。问卷地点为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的2个镇27个村,共发放问卷400份,回收问卷400份,回收率为100%。剔除无效问卷后的有效问卷为364份,有效率为91%。

2.变量定义与测算

(1)农民的代际划分。农民内部实际上存在着很多差异和分层,其中代际差异是一个应被重视且实际存在的现象。本文参照学界对农民工群体的代际划分习惯[31-33],将1980年以前的农民称为老一代农民,1980年及其以后出生的农民称之为新生代农民。

(2)变量的选取和说明。模型变量的指标设置与赋值见表1。

①因变量禀赋效应。在问卷中设置如下情景假设的问项:如果不得不转入土地,您愿意支付的最高流转价格为多少元 (WTP);如果不得不转出土地,您愿意接受的最低流转价格为多少元(WTA)。计算WTA与WTP的比值,如果WTA/WTP大于1,表明存在禀赋效应;如果WTA/WTP小于等于1,表明不存在禀赋效应。

表1 变量指标说明

②核心自变量。包括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人地情感依赖关系与人地权利关系,具体设置如下:

人地客观依赖关系。土地之于农民,具有就业、收入和社会保障三重功能,因此,采用农民就业、收入对农业的依赖度、社会保障对农地的依赖度三个指标来衡量人地客观依赖关系。

人地情感依赖关系。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衡量参照目前学者对消费者的品牌、购物网店的依恋等研究成果设置。Park等人[34]使用激情、感情和关联三个因素衡量消费者品牌依恋强度。姜岩[35]从网站认同、网站喜爱和网站依赖三个维度进行分析。两者都使用了人与物品的关联程度和情感程度两个维度,说明这两个维度在衡量人对物的情感依赖上是被认同的。本文用农民对土地的身份权认知表达人与地的关联程度,用情感认知表达人与地的情感程度。需要指出的是,农民拥有的是土地承包经营权,能够用来交易的只是依附在承包权上的经营权。如此,也就意味着,流转后的土地最终还是会回到农民手中,土地质量等方面的变化最终要由承包地的农民来承担。考虑到流转契约的不完备性,为保护其土地免受机会主义的侵害,对土地情感依赖程度较高的农民有占有和控制土地的偏好[36]。由此,除了上述两个维度外,增设农民对土地的控制权维度进行衡量。

人地权利关系。我国从2009年开始推进新一轮农地确权,这强化了农民的农地产权强度感知,因此采用确权状态这一指标衡量人地权利关系强度。

③控制变量。禀赋效应作为农民的一种个体心理行为偏好,会受其个体特征影响,与此同时,也可能会受其归属的家庭特征影响,因此纳入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作为控制变量。

(二)描述性统计

1.核心自变量

如表2所示,在就业、收入对农业的依赖度中,老一代农民都高于新一代农民,均值分别为2.85、0.57;老一代农民对农地的保障功能依赖度的均值为0.83,高于新生代农民的0.74。这说明老一代农民对土地的客观依赖高于新生代农民。老一代农民对农民拥有土地天经地义和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的认同度的均值分别为1.46和4.46,高于新生代农民的1.34和4.17;老一代农民流转后监督土地使用的均值为0.89,远高于新生代农民的0.48。这老一代农民对土地情感的总体认知均值为4.29,高于新生代的4.28。这说明老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情感依赖高于新生代农民。全部样本农民的土地确权状态均值为1.80,表明当地目前正处于确权工作推进阶段。

表2 核心自变量

2.禀赋效应的存在性

样本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的测算结果见表3。234个样本农民存在禀赋效应,占全部样本的64.29%。对WTA/WTP大于1的被访农民的禀赋效应的存在性进行t检验,结果表明:WTA/WTP均值为2.03,标准误为0.12,Pr(T > t) = 0.0000,这表明总体上农民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是显著存在的。在存在禀赋效应的234个样本中,老一代农民214个,占比91.45%;新生代农民20个,占比8.55%。从代际分组看, 263个老一代农民中,有214个农民存在禀赋效应,占比81.37%;101个新生代农民中,仅有20个农民存在禀赋效应,占比19.80%。这表明总体上而言,老一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的可能性更高。

表3 样本农民禀赋效应的存在性

(三)模型选择

本文根据因变量的数据特征,设置了如下3种模型:

(1)Logit回归模型。鉴于禀赋效应的存在性这一被解释变量符合二项分布函数的性质和特征,所以选择Logit回归模型分析禀赋效应存在性的影响因素。

(2)结构方程模型。在变量的中介作用机制检验分析中,由于人地客观依赖关系和情感依赖关系等变量均是潜变量,存在一定的测量误差,且涉及多个变量,这种模型分析适用结构方程模型[37]。

(3)单因素方差分析。方差分析是用于解决两个及两个以上样本均值是否相等的问题。本文是检验两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是否存在差异,由于只考虑年龄阶段对禀赋效应存在性的影响,所以使用单因素方差分析。

(四)计量分析

1.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因素:一般分析

模型计量结果见表4。Logit模型的Prob>chi2=0.0000,意味着模型运行结果在统计上显著。从计量结果看:

(1)人地客观依赖维度仅土地保障指标显著正向影响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假说H1得到了部分验证。这表明农民越依赖于土地保障功能,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越强,否则,反之。就业、收入依赖指标不显著,而土地保障指标影响显著的原因可能在于:目前有大量农民进城务工,他们在基本生存方面对土地的依赖度日益弱化,但在中国城乡二元体制下,即使实现了非农就业转移,但对他们而言,土地的社会保障功能仍未显著弱化,这会影响农民在农地流转决策时的损失规避心理,导致他们提高土地转出的价值评估,产生禀赋效应。

(2)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3个指标,均会显著提高禀赋效应的存在性,假说H2得到验证。这一结论进一步印证了Dhar和Wertenbroch[38]的研究结论,即对于禀赋效应而言,情感因素的影响大于客观依赖的影响。这表明:农户持有的“恋地”“惜地”与“占有”的偏好观念,会使得他们形成主观上的价值错觉,高估农地流转的交易价格。农地流转交易是融入了农户对土地的身份认知、控制权认知以及情感认知的多重交易行为,会在转出农地的要素价值基础上叠加“情感依赖损失”价值,产生禀赋效应。

(3)农地确权状态显著负向影响农民的禀赋效应的存在性,由此验证并明确了假说3中确权对于禀赋效应的负向作用机制。这表明随着新一轮确权的推进,农民所感知的产权强度增加,会降低禀赋效应的存在性。由此,存在理由质疑“所有权效应强化禀赋效应”的作用力的大小及其显著性问题,以及钟文晶等[3]以描述统计结果进行判断,所得结论的严谨性问题。农地确权更多地是通过明确而稳定的赋权,提升农民产权强度认知,增加农民对土地流转收益的预期,从而减少农户的损失规避心理和禀赋效应的存在性。

(4)在控制变量中,个体特征变量中仅性别指标的影响是显著的,且男性相对于女性而言,对于农地更易产生禀赋效应,其原因可能在于:从久远的中国社会文化传统看,男性被视为一家之主,他们承担着更多的家庭生活重担[39],这种家庭社会责任压力可能会诱使他们更重视土地的经济价值以及风险规避功能。此外,在“男耕女织”职业定位的传统文化影响下,可能会强化男性对于土地的情感认知,从而使得男性在农地流转交易中赋予土地更高的价值评估。有关农户特征的所有变量均不显著,这表明禀赋效应更多地表现为个体的心理行为偏好。这个结论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本文调查方法的合理性,即对禀赋效应的调查研究,更为恰当和合理的切入点是基于农民个体角度。

(5)中介效应检验。利用结构方程模型拟合检验,结果见图2。标准化后,模型的检验指标NFI(规范拟合指数)、IFI(增值适配指数)和CFI(比较适配指数)的指标均为1,表明模型数据拟合程度高。从图2可以看出,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与情感依赖关系、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存

表4 禀赋效应存在性分析的Logit模型估计结果

注:***、**、*分别表示1%、5%和10%的显著水平。

在性、人地情感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存在性的路径系数分别为0.08、0.05、0.87,分别通过了显著性为1%、5%、1%的检验。其中,人地客观依赖关系通过情感依赖关系对禀赋效应存在性产生的间接影响为0.1716(0.22×0.78),直接影响为0.12,总效应为0.2916,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重为58.85%。表明人地情感依赖关系对人地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存在性之间的关系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且影响方向为正,因此假说H4成立。

图2 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中介作用

2.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的影响因素:代际比较分析

从表5中的模型1和模型2的回归结果看,新生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Logit模型的Prob>chi2=0.0545,老一代农民Logit模型的Prob>chi2=0.0000,说明两个模型运行结果在统计上均显著。根据表5计量结果分析如下:

(1)代表人地客观依赖关系的3个指标都不显著影响新生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但是,其中的土地保障指标显著正向影响老一代农民禀赋效应的存在性。表明人地客观依赖关系测度指标中仅土地保障指标对禀赋效应的影响存在代际差异。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老一代农民更依赖于土地保障。一方面,老一代农民受城乡文化背景差异的影响,很难融入城市,不愿离开土地进城务工,另一方面,老一代农民的受教育程度低,知识和技能难以达到城市非农就业门槛的要求,被迫从事农业耕作,依赖土地保障。而且,由于年龄的原因,老一代农民对医疗和养老保障的需求远大于新生代农民。因此,老一代农民更在意土地为其提供的保障功能,更倾向于抬高农地的流转要价,促进禀赋效应的产生。

(2)代表人地情感依赖关系的3个指标均不显著影响新生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但均显著影响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原因可能在于:老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情感依赖普遍高于新生代农民,因为他们成长于中国农村变革时期,土地承包到户激发了他们对土地的热情,进一步加深了对土地的感情[40]。因此,在农地流转过程中,老一代农民会在农地生产要素价值上叠加更多的情感价值,而新生代农民则更倾向于将农地流转视为纯粹的经济交易,从而对禀赋效应产生不同的影响。由此,验证了假说H6。

(3)代表人地权利关系的确权状态指标显著负向影响新生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但不显著影响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这表明:新生代农民的产权认知和意识都比老一代农民强,由新一轮农地确权带来的地权强度变化,更易被新一代农民感知,这会强化其对流转收益的稳定预期,减弱其损失规避心理和禀赋效应存在性。由此,验证了假说H7。

表5 新老两代农民是否存在禀赋效应的Logit模型估计结果

注:***、**、*分别表示1%、5%和10%的显著水平。

表6 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代际差异的方差检验结果

3.土地禀赋效应的代际差异显著性检验:方差分析

单因素方差分析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bartlett的P值为0.751,这表明不能拒绝同方差的假定。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平均数等于0.81,新生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的平均数等于0.20,两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的均值的差值为0.61,统计上显著地不为0成立(P=0.000<0.01),所以拒绝新老两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平均数相等的原假设。也就是说,两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存在显著差异,且老一代农民存在禀赋效应的概率更高。由此,验证了假说H8。

三、禀赋效应对农地流转抑制的影响及政策启示

农地流转滞后是阻碍我国农业规模化经营的主要因素。但是,已有关于农地流转滞后原因的研究中,大多将土地视为一般交易物,忽视了农民个体的心理因素。即使有研究从行为经济学角度出发,考察农民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也是将研究对象设定为农户,并且忽视农民个体的代际分化事实。因此,本文从农民个体角度,探究农地流转中禀赋效应及其影响因素的代际差异,研究结论及其启示在于:

在影响因素方面:①人地依赖关系中,客观依赖维度的土地保障指标显著正向影响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而就业、收入两个指标均不显著;情感依赖维度的所有指标均显著正向影响禀赋效应的存在性,且情感依赖关系对客观依赖关系与禀赋效应存在性之间的关系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这表明,情感依赖关系是禀赋效应存在性的重要根源,必须重视农地流转中农民的社会心理问题及对其行为诱导;从客观依赖的影响角度看,重点在于提高农民的社会保障水平,进一步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由此替代土地保障需求。②人地权利关系显著负向影响农民禀赋效应存在性。这表明:农地确权会通过稳定农民对农地流转收益的预期,降低禀赋效应的存在性,进而推进农地流转市场的发育。但需要指出的是,人地权利关系强度必须被农民所感知才能影响禀赋效应的存在性,因此加大确权工作的宣传力度,由此强化农民的权利感知是必要的。

从代际差异看,一是新生代农民禀赋效应存在的可能性较低,这表明:农民农地流转中的禀赋效应会随着新老两代农民的更替而弱化,因此禀赋效应是阻碍农地流转市场发育的短期性问题,不会构成长期的障碍作用。二是在影响因素方面也存在一定的代际差异。情感依赖维度的3个指标、客观依赖维度的土地保障指标正向影响老一代农民的禀赋效应存在性,但客观依赖、情感依赖维度的所有指标对新生代农民均无显著影响;农地确权对老一代农民无显著影响,但显著负向影响新生代农民禀赋效应。这表明要减弱禀赋效应对目前农地流转市场的抑制作用,需依据影响因素的代际差异性采取针对性的干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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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Endowment Effect in Rural Land Circulation and Its Generational Differences

HU Xin-yan,YANG Xiao-ying

(CollegeofEconomics&Management,SouthChinaAgricultur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42,China)

As two part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rmers and lands, the emotional attachment has a stronger influence on endowment effect than the objective attachment; and emotional attachment also plays a mediation role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objective attachment and the endowment effect; however, land titling will decrease the existence of endowment effect. For generational differences, on the one hand, new generation farmers are less likely to be affected by the existence of endowment, which shows endowment effect will be weakened by the generational change; on the other hand, in terms of influencing factors, three dimensions of emotional attachment and land security of objective attachment can significantly increase the existence of endowment effect of old generation farmers, but won’t affect that of the new generation farmers. Land titling can significantly decrease new generation farmers’ existence of endowment effect, but won’t affect that of the old generation farmers.

land circulation; land ownership; endowment effect; generational differences; emotional attachment; new generational farmers

2016-10-09

10.7671/j.issn.1672-0202.2017.01.002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71333004);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BJY111,16AJY015);广东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2016A030313392)

胡新艳(1972—),女,湖南长沙人,华南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农业经济与制度经济。 E-mail: huxyan@scau.edu.cn

F321.1

A

1672-0202(2017)01-0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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