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发子弹

江志伟

这是发生在皖南事变中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整整75年过去了，那荆棘丛中两发子弹的影子，一直长时间地刻在一位新四军老战士的心中……

他在皖南的山头间左冲右突，早已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他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昼伏夜行，早已疲惫不堪突围无望。他是什么时候倒在荆棘丛中昏睡过去的，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一场恶战之后，队伍冲散了，好多战友牺牲了，他的枪膛里和米袋里都已空空如也。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荆棘丛中。

一阵料峭的山风刮过，他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猛然发现在他不远处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他一惊，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就地摸到一块石头攥在手中，悄悄匍匐着向着人影爬去。他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到了跟前才从那熟悉的“N4A”抗敌臂章上，发现是自己的战友。这时，那位战友也已发现了他，提着手枪向他点头致意。他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是位年轻俊俏的女兵。

两只素不相识的战友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周静得可怕，他们迅速交换着下步的计划：轮流休息，轮流警戒，先养足精神，等到天黑时，继续突围，寻找战友和队伍。

他扶扶眼镜，便要去女兵手中接过手枪担任警戒，让她先休息。而女兵却不愿意享受这种厚遇，她只是把手枪调换到另一只手中，然后握成虚拳微微举着。

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亏她想得出这等好主意，猜拳定输赢！他只得被动响应，“石头”“剪刀”“布”，当她的“剪刀”终于剪到他的“布”时，笑靥伴着几许得意使她更加美丽。

他只得服输去休息，很快便发出鼾声。她提着手枪，坐在荆棘丛中，强睁着双眼放哨。猛然间，耳边隐隐传来搜山的敌人发出的吼叫声：“别躲在那儿啦，快点出来吧，我们欢迎你们！我们的饭菜都搞好啦，快点跟我们下山去享受吧！”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定神注视着敌人的动静。她没有丝毫畏惧，否则就不会从大上海千里迢迢跑到皖南山区当新四军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成为国民党军的俘虏，不甘心抗战未成功就断送了青春。她想叫醒身边的战友，然而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敌人再接近些再叫醒他也不迟……

她一边警惕着，一边悄悄打开弹匣，这才发现只有两发子弹了。显然靠这两发子弹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她焦急地要去摇醒身边的战友，猛见他的镜片一亮，顿时使她想到，军部的那位戴眼镜的军事教员，在一次授课时曾经讲过的“八女投江”的英雄故事。她笑了，一个主意已在她的脑中坚定地形成：不要叫醒他，万一敌人发现了，我就用这两发子弹消灭两个敌人，然后两人一块加入到“八女”的行列中，决不投降！决不当俘虏！

吼叫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最后由远而复归于宁静，夜色也渐渐由淡而浓、由浓而深。她惊讶自己怎么能如此临危不惊、如此镇定不乱。她兴奋地叫醒他，如实地告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和她内心的打算。她说着、兴奋着；他听着、激动着。他轻轻摘下眼镜，用衣角抹去镜片上的泪水，两双手猛地握在了一起，搀扶着站立起来，向着夜幕下的山野走去……

他没问她的名字，她也没问他的名字，他们都只知道对方——是战友，是同志，是新四军战士。

（责任编辑 李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