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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香(散文)

2017-01-12李成琳

北京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宋庆龄古琴老师

李成琳

两条路

来了两个朋友,一对年轻而美丽的恋人。

我把他们带到枇杷山简陋的露天茶园。头上是浓阴蔽日,耳畔有鸟雀啁啾,脚边绕着翠草繁花,抬眼望去,是一江明媚的春水向东流。我觉得这里的天然与拙朴,比那些装饰得雅致而舒适的茶坊,更适合这对恋爱中的人儿。

我们在浓阴下的棕黄色藤椅上坐下来,神侃漫聊,感觉甚好。作为东道主的我夹在这对恋人之间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贸然离开也很不礼貌。我便以旁观者的心态欣赏这对故意坐得远远的恋人,他们的眼睛在说话。人的美好与背景的美好构成一幅和谐的图画,赏心悦目。

从茶园出来,已是黄昏时分。有上下两条路通往外面的世界。我坚持与他们分手,更坚持让他们走上行的路。那条路通向公园深处,是一条鸟语花香之路,清爽而幽静。他们有点窃喜地说他们不认识路,有点勉强地热情邀我同路。我理智而温和地拒绝。我知道他们需要在陌生而新奇的路上缠绵,即使走弯路走错路也是一种风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耽搁”,这里面有生命中非常单纯而真挚的美好。更何况恋爱中的人心中有路,何需我去指点。

目送着他们亲昵而欣喜的背影,我缓缓下行步出公园。公园外的这条路嘈杂而纷乱,人流如织,路两旁铺满了小商摊点,不时传来讨价还价及小贩吆喝的声音。这是一条名副其实的世俗之路,折射出生活的粗朴与沉重。它与公园里诗意般的纯净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而我只能这么走。这条路是我回家的捷径。我需要捷径。生活的重负已让我们很难有闲暇去走那条诗意而浪漫的路,很难有心境让自己坐在园子里冷清而美丽的石椅上,享受抒情的宁静的氛围。我们已经走过了山蝴蝶般飘舞的日子,生活需要我们实实在在的付出和勤勤恳恳的耕耘。

我想,若干年后,当这对曾经的恋人故地重游时,会不会如我一般抄这条世俗的捷径呢?难说。

这样的夜晚

成都初夏的夜晚,透着一脉清幽的香。带着古琴音乐会的余韵,我们的车莫名地迷了路,傍晚抵达时认定的端端一条直路,在一车关于古琴、关于音乐会的讨论中,生生地走成了七弯八拐找不着北的“就地徜徉”? 是成都怪我们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还是我们需要这一段“耽搁”,来感受、回味琴韵缭绕之夜所散发出的和雅、干净而超逸的气息?

那夜,延宕到丑时我们才进入重庆境内。回到家,洗漱毕,已近寅时。

成都琴友的一个电话,一场古琴独奏音乐会,让我们放下缠身的琐务,驱车数百里,去赴这个夜晚的约会,与古琴的约会。我们一行五人均坐在音乐厅的后侧,舞台很远;当琴音流出来的时候,古琴很近,仿佛有澄澈之水漫过心田,四周无边的静寂……

这样的夜晚,因为与古琴的关联而注定纯粹,因为与心灵的关联而注定饱满。驻足回望,在记忆的星空里,有多少这样的夜晚如星星般璀璨而安详?

想起那个深秋的夜晚,在湖广会馆,丝丝缕缕的细雨,漫舞于明黄色的高墙上,晕黄的老灯轻摇辉映,一个个抱琴而来的人穿越雨丝,坐进禹王宫有着三百年历史的老戏台。飞檐额枋,雕梁画栋,素琴雅集,一曲曲古调如细雨飘飞,余韵绕梁,让人陶然心醉。这样的夜晚,是一幅画,拙朴、散淡、清逸,每一根线条都很自然的简约,整个布局落墨似乎都在诠释“笔有尽而意无穷”的古训?

想起初学琴的那个夏夜,在荣昌一个朋友的乡间别墅,三五好友相聚,古琴成为特邀的“嘉宾”。不知是谁把灯关掉了,月光如水般透过窗棂,我稚拙的琴声伴着窗外的蛙鸣,竟那般和谐。那个夜晚,因为月光,因为蛙鸣,因为朋友们的鼓励,我把所有能弹的曲子、哪怕是片段都“奉献”给了此情此景的美好,错漏的音符,不规范的指法,也丝毫不影响我的自在。这样的夜晚,是一捧朴素的栀子,一汪清水,便能让她绽放清雅的芬芳。

想起古城阆中的那个冬夜,在那个名为“状元阁”的古院落,古琴雅韵于月影朦胧中飘逸而出。这是一个和古琴非常匹配的古院落,我们将琴置于阁楼的几案上,整个木楼便恍若一个原始而本真的大音箱,一指下去,琴韵悠长。这个时候,吟猱绰注都不必妄动,手势简劲、自然,便仿佛能摘下一片云来。冬夜很冷,琴声暖人。这样的夜晚,是“三杯两盏淡酒”,可敌那“晚来风急”,并于浅醉中温暖自己。

想起赴泰国文化交流的那几个初春的夜晚,古琴当然是每一个夜晚的主角。途经广州的那个夜晚,因为要练琴,我们婉言推辞了东道主夜游珠江的提议。抵达曼谷机场的那个夜晚,背着古琴的我们不时被不同肤色的人用中英间杂的语言询问背的何物。当我们用中英间杂的语言解释不清何为古琴的时候,就只有告诉他们这是孔子弹过的琴。这个时候,几乎毫无例外的会收获那眼神里的惊奇和尊敬。后来,在孔敬,在彭世洛,为了对得起这样的惊奇和尊敬,每一个晚上我们都在练琴、论琴中度过。这是些充满灵魂气息的夜晚,漫游式的碎片,扣人心弦的琴声,美好得要飞起来的共鸣和惆怅,一种清,一种静,一种轻,一种净,就在肺腑里弥漫开来。这样的夜晚,是绿阴蓬勃的树,其清新的韵致里有期待,有感叹,有分享,有释放,我们的心如鸟儿般栖在树上,渴望飞翔。

这样的夜晚,因古琴而生动,也因古琴而沉醉……

夏日布裙

布裙是夏日的挚友,是我生命中的爱物。

清清爽爽,出水芙蓉,有一种清淡如风的美丽,这便是布裙。工作也罢,休闲也罢,布裙很随和,它总能给你一份朴素的别致。

别致是个性,是心情,它能让布裙与你融为一体。没有刻意的时尚束缚,纯净天然,质朴开朗,宛如池上的绿荷,缓缓张开了贮满轻梦的叶卷,隐隐的褶皱里有清流的柔情和五谷的芬芳,让你尽享生命的轻柔、舒适和美丽。

“天然去雕饰”。布裙不需要复杂的装饰。简单就是美。无领无袖,色调柔和,单纯质朴中透着山野之气。可以什么都不佩,裸项裸手裸足,也可以挂一串木质的棕色项链,佩一环木质的棕色手镯,套一双白色的布鞋或浅棕色的凉鞋,所有的朴素都可以点缀成和谐的音符,夏的欢快便跳跃其间。如果你偏偏舍不下那些繁复浓艳的首饰,布裙就会沦为俗不可耐的妇人,它所有的灵气便会淹没于珠光宝气的无奈之中。布裙以素朴为本,与华贵无缘。

布裙的本真与原色需要精心的呵护。如果你从衣架上取下布裙就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那布裙就会如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妇,尽失风韵。布裙的素净与含蓄是很奢侈的,与敷衍无缘。如果你给予它真丝一般细致的打理,平凡的布裙便会给你不平凡的惊喜的回报。烫得平平整整的布裙穿在身上,虽然没有真丝的飘逸轻灵,却有粗朴的质感和脱俗的韵致。

然而,在现实的风风雨雨中,布裙的青春容颜又极易被“雨打风吹去”。每次清洗布裙的时候,见它轻轻地柔柔地蜷成一团,仿佛一个忧忧怨怨的少女,正抱膝叹息豆蔻华年点点滴滴地逝去,心不由得为之一颤。所以,夏日的布裙不能随随便便扔进洗衣机里。布裙是有生命的,它不能忍受与其他衣物的“同流合污”,它清高自持,需要你用心的轻抚与呵护。

在夏日的缤纷里,端庄持重又不失清冽的布裙,始终如沉着镇定的智者,神闲气定地冷眼看着风云变幻的时装飞来飞去,在繁华都市空空洞洞的热闹中,不为所动。

夏日里,最爱是布裙。

记得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很多忘记,也有很多记得。对于老师的记得,是烙印在我们成长记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或许会在老师的节日里寄去一份问候,你或许会在某一个特殊的日子给老师写一封信,你或许什么也没做,但我们谁也无法否认对老师的那份记得。可能是一堂课,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种表情、一个手式、一声不经意的叹息……

进入初中,我一直很喜欢的语文课却越上越没劲,我能做的就是“利用”老师对我的信任,在课桌下放一本自己想看的书。而改变我偷偷摸摸看课外书的习惯的,是我在初二时遇到的廖老师。

到今天,我仍然能非常清晰地记起廖老师嘴角飞扬的样子,常常是整整一堂课,他从头讲到尾,教室里竟然安静得听得清他每一声哪怕是游丝般的叹息。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廖老师自己刻印的课文,《陈涉世家》《邹忌讽齐王纳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最后一课》……你别小瞧了这些诗文,那是“文革”末期,我们的语文书上大多是批判文章,廖老师给我们刻印的是那个年代的“封资修”的东西。到今天,我仍然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我当时海绵般吸水的状态,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心里对老师充满了崇敬。

现在想来,我虽然是廖老师的得意弟子,但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化”的交往。课堂上他常常是微笑着的,课后他却非常严肃,不苟言笑。其实他当时最多三十出头,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走路很快,仿佛总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做似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一名语文老师。我常常在课堂上想起他来,想起他的“独角戏”,想起自己少年时的专注和沉醉……我曾经回母校参加过一次演讲比赛,我暗暗希望能见到老师,我想告诉他一个学生的感激与怀想。

再后来,我开始发表一些文字,我希望那些我自认为写得不错的东西能被老师看见;第一本小册子出版之后,我也想过该送一本给老师,但没送,我心存忐忑。

终于见到廖老师,非常偶然,也非常短暂。在另一所学校的教室里,我去上公开课。我突然发现听课的老师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腰板挺得笔直,镜片后的眼睛依然炯炯。我现在已不记得他当时是否认出我来,我只记得那天我告诉了他,他的语文课对于我的意义。我看见了他非常“个人化”的笑容,那么平易而单纯的笑容。我愿意相信,在那一刻,他是幸福的,那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的老师的幸福。

我们再没见过面,我常常记起的就是他的笑容,一张已显沧桑的脸上的单纯笑容。我希望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也有一位我或许已不记得的学生能告诉我,我曾经的某一句话,曾经的某一堂课,他或她仍记得。

“石林”爱情

华蓥山随处可见“石林”。只有身处其间,才能真切感受那“石林”的名副其实——石上有林,林中有石。那石庄严而峥嵘,那林繁盛而葱郁。我很奇怪,这些光溜溜凉冰冰的山石,怎么能生长出枝繁叶茂的林子呢?那么坚硬的山石,是以怎样的柔情接纳了林子的生长?那么娇弱的种子,是以怎样的坚韧打动了顽石的内心?

那些声名显赫的石林,只有石哪有林?光秃的山石,以其坚硬的姿态呈现出雄性的阳刚。仰首望去,会于瞬间为其雄浑的气势所震慑。登临其上,看阳光打在狰狞的岩石上明晃晃地刺目,会有震慑过后的倦怠平铺而来。只有“石”没有“林”的石林,一游足矣。

华蓥山的“石林”给你的不是震慑,会有惊诧,但更多的是情绪的安妥和情感的共鸣。你会看到山石和林子的爱情,那般和谐,那般灵动,那般相生相融。那静默的石峻峭而雄奇,那摇曳的树葱茏而芬芳,没有一切人工的斧凿刀砌,只有云雾的缭绕,飞鸟的轻鸣,在浑然天成中,成就着一种极致的美。

想起都江堰清溪园里的那道惊世骇俗的紫薇屏风,那是人为的绝世盆景,是“包办”的爱情,很美,但一想到数百年前的“扭曲”,还是觉得残酷。华蓥山天然的“石林”大盆景,那才是天造地设的绝版爱情。山石坚定、沉着,一往情深;林子秀逸、清新,气定神闲。它们的天姿、天真和天趣,地老天荒,飘逸着超俗出尘的恒久气息。

笃爱有缘

宋庆龄旧居位于热闹繁杂的两路口,高楼林立,车来人往,那闲雅宁静的小院恍若闹市里的隐者,安之若素。

走进去,便走进前尘,走进一个女人寓言般的一生。

天飘飞着细雨,庭前的草坪,楼旁的大树,都在这微风微雨中舒展着绿意,仿佛在摇曳久远而新鲜的记忆。

相对于院落里那尊过于庄严的塑像,我更喜欢陈列室里那一帧帧黑白的照片。纯粹,自然,优雅,神情明澈,有一种柔软的韵味。脑海里蓦然泛起一句话:“不,如能与她结婚,即使第二天死去亦不后悔。”这是“革命之父”孙中山面对友人的异议,表达的瞬间而永恒的心声。

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婚誓约书。1915年秋天,49岁的孙中山,22岁的宋庆龄在日本结为伉俪。誓约书是用日文写的,但仍然可以读到“将来”“永远”“幸福”“相互”这样深情的汉语。宋庆龄用她的一生在续写和完成这“永远”的誓约。

还有一幅孙中山题赠“庆龄贤妻”的手迹:“精诚无间同忧乐,笃爱有缘共生死。”一个先行者,一个追随者,他们的恩爱情怀是建立在相同的忧乐之上的。为 “人类进化,世界大同”而忧,为“和平、奋斗、救中国”而乐!“……我一生最大的快乐,是在和孙先生一起为中国的奋斗中获得的……我情愿为他做一切需要我去做的事情,付出一切代价和牺牲!”年轻的宋庆龄在这份“笃爱”里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意义”。

从立下誓约到孙中山去世,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只有十年。而这十年的记忆,延续并浸润了宋庆龄的一生。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原则,都在她的生命里延续,她以她柔性的坚定,以她智性的敏锐,坚持、捍卫并且争取。

1941年底,在中国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刻,宋庆龄来到重庆两路口新村这座德式小楼里。这幢小楼伴她度过了充实而艰难的四年,她在这里重新组建“保卫中国同盟”, 动员国际舆论,争取国际援助,将国际友人捐赠的物资、医药、资金,源源不断地送往抗日前线。她把在爱国、民主基础上建立的新的国共合作,视为孙中山信仰的复兴,她捍卫这信仰,一如捍卫自己的爱情。

在这座楼房的后面,有一个依山而建的水泥防空洞。洞不大,而且空无一物,在和平的环境里似乎很难寻觅战乱时空袭的恐怖。但这个防空洞是旧居陈列馆最富抗战特色的文物遗存之一,也是宋庆龄一面躲避空袭,一面为抗战胜利奔波的历史见证。

洞外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赭色的树干,暗绿的树叶,仿佛附着的是历史的沧桑。仰头再望时,我看到树之巅有嫩绿的叶在蓬勃,这让我想起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描写宋庆龄的一段话:“她温文尔雅,但性格坚强……她对孙中山规定的革命忠诚不移,坚守孙中山关于联共、组织工农的遗愿……”

树的坚定和叶的轻盈,或许便是宋庆龄寓言般的一生。显赫的门第,美丽的容颜,铭心刻骨的爱情,忠贞不渝的理想,尔雅自然的本色,却让她在几乎是一个世纪的变局中葆有了自己寓言般神奇的一生。她的寓言里,寄托着博爱和公正,寄托着温柔和忠诚,寄托着坚定和智慧,寄托着一个女人的幸福、痛苦和自由……

(标题书法:老顽童)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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