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拷红明真相崔莺莺含泪别张生
2017-01-12倪亦斌
倪亦斌
张生和莺莺这一来二去有了一番时日,崔夫人渐渐地从莺莺的神情体态变化中觉察到了些许端倪,就去问儿子欢郎。欢郎少不更事,只说最近看到姐姐和红娘去烧夜香,半晌都不见回来。崔夫人听了知道事情不好,赶忙差遣欢郎去唤红娘来问。欢郎找到两位姐姐,告诉她们说老夫人正在生气,要责打红娘呢。莺莺连忙拜托红娘千万要在老夫人面前为自己遮掩,红娘顶撞莺莺说:“你受责理当,我图什么呢?”当然,红娘这样说只不过为的是让莺莺领她的情。红娘来到堂上崔夫人跟前,崔夫人喝道:“小贱人,还不跪下?你知罪吗?”崔夫人边问边威胁说要责打红娘。红娘忙叫崔夫人息怒,要是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的手,她可担待不起。接着,红娘对崔夫人说出了一番道理:您先前答应将女儿嫁给能够使孙飞虎退兵的人,张生退兵之后,您却赖婚,这就是不讲信誉。如今,张生和莺莺一双心意两投合,一处宿已经有月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老夫人您得好休,不然,想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崔夫人听了,想想倒也是,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洁蕊堂藏康熙青花碗的一侧开光内装饰《堂前巧辩》图。红娘跪在铺着浓淡两色方砖的月台上,面对坐着的崔老夫人。欢郎站在老夫人旁边,右肘搁在椅背出头的搭脑上,眼睛看着红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月台后方立着一架宽边大屏风,上绘规则的半月形海浪纹。右侧的槅扇门中间镶绦环板,上面雕刻如意纹。月台左侧筑栏板,以望柱相隔。栏外假山错落有致,梅桩婀娜遒劲。红娘展开双臂,水袖下垂,以此姿势来表示她的无辜。清代康熙年间所刻的《雅趣藏书》,为文人钱书以八股文演绎《西厢记》的戏作,书中有《堂前巧辩》之插图。崔夫人坐在三曲折屏前,屏风上绘《寿山福海》图,桃树枝从图左山崖上伸向海中的波涛,波涛由相似的平行曲线构成。地上铺方砖,前景中摆着假山盆景和金线菖蒲,都考究地垫着套盆。红娘同样展开手臂做无辜状。画面中多了从大屏风一侧窥视“拷红”场景的小姐莺莺。
崔夫人怒气冲冲地召女儿来问罪,责骂一通之后,再遣人去唤张生。崔夫人答应张生与莺莺的亲事,条件是张生必须先上京城考取功名。次日,众人到郊外十里长亭送张生进京取应。张生的“马儿迍迍地行”,莺莺的“车儿快快地随”,同汉乐府《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与妻子刘氏分别时的词句“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有异曲同工之妙。到达长亭后,崔夫人要红娘端酒来,让莺莺把盏敬张生。张生饮罢感叹:“我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却原来此别离情更增十倍。”莺莺谆谆叮嘱张生注意饮食起居,保重身体。张生则对莺莺发誓:再谁似小姐?除了你之外,张珙不敢怜谁。终于,分手的时刻到了,张生和莺莺两人互道珍重,分头登马上车,各奔东西。不久,淡烟暮霭相遮蔽,两相茫茫皆不见,双方都消失在蜿蜒的古道上。
洁蕊堂藏有多件康熙佳器上都绘有《郊外送别》图,介绍如次。五彩方斗上的人物特写取景在山道边,两组人物相对。左边小厮一身短打扮,牵着黄骠马。张生着一领绿袍,头戴唐巾,左手端酒杯,右手伸出,试图安慰莺莺。莺莺梳高髻,红衣湖绿裙,外系绣花腰裙,正抬起右手掩嘴。仕女掩嘴可以表示羞涩,也可以表示悲情,此处表示莺莺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悲从中来。红娘着绿衣,外罩黄背子,系蓝腰裙,双手捧执壶。一边莺莺已是“眼中流血,心里成灰”,一边红娘还在扭着头没心没肺地同轿夫搭讪。轿夫宽脸大胡子,头戴笠帽,袖管捋到肘弯,两臂搁在轿车椅背上,正朝着红娘堆起笑脸。轿车的椅背座位上铺着红绸椅袱,两边挡板做成云头状,绿色镶边。轿夫身后是一株虬曲的柳树,用黑料勾点下垂的柳条和叶片,再以绿彩晕染。泥坡和山石都以黑彩线条勾勒,再以不同色调的淡绿平涂。画面左上角为掩映于云海中的庙宇屋顶和一轮金色的太阳。屋顶表示城中建筑,特指两位相逢的宝地普救寺。
明代万历年间建阳乔山堂刘龙田刊刻《西厢记》,其中有同题材插图《秋暮离怀》。插图在书中取单面形式,建阳版画以人物近景见长。画面把正在互道珍重的男女拉到了观者眼前:背后就是长亭一隅,张生旁边等着牵马的小厮,莺莺旁边立着端酒壶的红娘。莺莺头戴凤簪,腰系宫绦玉禁步,正向张生递上酒盅,执手道别。两人背后的云气意在表现剧中提及的“淡烟暮霭”。作为背景的长亭一角,不脱程式化的俗套:屋内有座屏,槅扇门和方地砖代表主要建筑构件,庭园里植苍松。此插图问世要早于瓷画近百年,与方斗上瓷画两相对照,不难看出人物和基本构图的传承关系。
在康熙青花大碗上,《郊外送别》图的取景包括了长亭的一角。画匠所使用的透视法接近法国19世纪画家塞尚,例如,张生坐骑的鞍鞯和长亭内的方砖地都给观者以“竖起来”的感觉。右侧,张生和莺莺正相互执手互道珍重,而红娘与车夫搭讪这一木刻插图中没有的细节也得以保留。轿车几乎被完全略去,只剩车夫脚边一段轮毂。左侧,小厮的年龄特小,可是他双手拉马缰,照样让个头比他高得多的马乖乖听他使唤。
素三彩人物故事图纹镂空香筒器身细长,口沿和底足处饰回纹,正对观者的一面非常窄,只能容一个人物,画匠作画时必须全图在胸,才能保证观者转动香筒观看时有一气呵成之感。名为“素三彩”,实际图绘所用彩料不止三色,有黄色、绿色、黑色、紫色、酱色等。画面上张生和莺莺正相互道别,莺莺身后的红娘双手端托盘,盛酒壶酒杯。小厮在摆弄一副担子,担子的一头挑着宝剑和琴囊。大轱辘轿车一侧站着车夫,他留大胡子,头戴草帽,为了强调其职业特征,让他裤腿卷得高高,赤着脚,还特意刻画了他小腿上粗粗的汗毛。车夫不在与红娘交流,而是冷眼旁观。人物背后有绿树、灌木、山石,还有一段带望柱头的栏杆。香筒上下透雕许多蜂窝状小孔,筒内香烟可以从这些小孔散发。
军持最早见于唐代,为佛教礼器,僧侣用其饮水或者净手,在历史上其形状一直有所变化。明清常见的军持器腹圆鼓,肩部安乳状流。军持的鼓腹表面积较大,适合画场景比较开阔的故事画。不过,因为军持外表接近球面,画匠在作画时必须随时考虑如何让笔下的形象在从不同角度观看的时候不变形。和前两个比较沉闷的离别场景相比,此处的人物画得比较活泼:梳高髻的莺莺右手擎爵杯,正快步迎向心上人,挽在手臂上的披帛向后飘扬。穿百褶裙外罩无袖比甲的红娘双手端着盛酒壶的盘子在后面亦步亦趋。红娘身后的车夫是瓷画匠不会忽略的人物,戴草帽,蓄大胡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大轱辘轿车画得完整,可以清晰地看到靠背座位上衬着的绣花椅袱。在莺莺和红娘的背后长着一棵树干奇粗的垂柳,树干分叉为左右两枝,再分叉为四枝,向周围稀疏地垂下。张生和牵马的小厮所站之处,两边都有一段庭园栏杆,栏杆构造简陋,基本都以同样粗细的木条搭建,差不多粗细的望柱上不见望柱头。小厮头系双髻,背插马鞭,正牵着一匹备好鞍的马,毛呢鞯面考究地描出圆弧形的海浪纹。
装饰一把青花茶壶的《郊外送别》图描绘的是主人公张生和莺莺在郊外各自上马登车后的场景。从茶壶柄这一头看,左侧绘莺莺在轿车上回头顾盼,红娘双手端着盛酒壶酒盅的图盘走在头里。人物上方是一片浓密的垂柳,接近壶柄处露出长亭的一角屋檐和一根立柱。头戴斗笠的车夫撅着屁股操起了轿车的把手,正蓄势待发。右侧绘骑在马上的张生转身凝视莺莺离去的方向,天空中人字形的两行归雁强烈地反衬出张生离别的惆怅。小厮肩挑一担,虽说是前剑后琴,外加箱笼,却走得比马还快。左上角巨石矗立,远处山峦起伏,预示着张生前面的夕阳古道。
张生同莺莺依依不舍地分别后,一路前行,不觉已出蒲东郡30里地。天色渐暗,见前面草桥边有一旅舍,便停下将息,准备明天一早再接着赶路。他在旅舍安顿下来之后,心灰意懒,茶饭不思,倒头便睡,小厮也随即在一边打起了呼噜。莺莺回到普救寺,只是刚刚同张生分开了几个时辰,就好生放心不下,实在是牵肠挂肚。两位有情人相思之情炽烈沸腾,心有灵犀一点通,莺莺随即现身于张生梦境之中。莺莺一个人私奔出城,不顾路途遥远、道路艰险,跋山涉水一直奔到了草桥旅舍门前。张生开门一看是莺莺,连忙迎进,两人见面再诉衷肠:即使是两人一时分离,花残月缺,也绝不放弃“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夫妻情分。说话间,外面有强盗打着火把追来,指名要捉拿刚才渡河的女子。莺莺临危不惧,开门痛斥强盗。强盗强行掳走了莺莺,张生从梦中惊醒,起身推门往外一看,一天雾气,满地霜华,晓星初上,残月犹明,感叹“一枕鸳鸯梦不成”。
大多数《西厢记》故事连环画都含有表现强烈矛盾冲突的“张生梦见强盗抢莺莺”场面,洁蕊堂也藏有3件绘此场面的康熙佳器。在方斗上所绘同题彩图中,张生正在客栈中伏案而寐,唐巾帽顶上腾起一股旋风,由细变粗,转了个圈之后变成个大气泡,里面绘张生的梦中世界。头插雉鸡翎、右手舞马刀的紫衣武人劫掠了穿红衣的莺莺,着绿袍的张生仿佛被这个阵势吓坏了,扭过身子想逃跑,但是又依依不舍地转脸同莺莺泪眼相对而望。张生所住之所为茅草屋顶,左边有槅扇门,气泡背后可见“一码三箭”纹的槅心。屋内墙壁斑驳,墙粉脱落处裸露柳条编织的内芯。张生坐一张“一统碑”椅,无扶手搭脑不出头。面前的长条桌直腿间无枨,桌面攒框刷紫彩,中间镶面板。桌面下直牙板上装饰几何波浪纹。
明代万历年间刊刻的起凤馆本《西厢记》中载《草桥惊梦》图,虽然画面上的张生卧床,但是气泡中包含张生、莺莺、强盗三人,同瓷画类似。画面取茅舍的一角,屋外有半截石板桥,桥下有流水,玉骢马拴在墙外。张生躺在床榻上,身裹锦被,右手支头。张生梦境“气泡”中,莺莺正在被左手打着火把的强盗从他身边劫走,而张生在一旁显得爱莫能助。起凤馆本刻工华丽考究,不惜工本,图中张生的头巾、强盗的钹笠盔以及强盗的鞋子都是白色的。版画中的白色部分意味着雕版工人需要把白色部分整片的木头凿去,如果处理成黑色,那就只需要在黑色部分的周围刻一条线就可以了。
在洁蕊堂藏青花碗上,《草桥惊梦》图采用了与五彩方斗上基本相同的画面,也许因为是批量生产,画工明显缺乏匠心:右侧的建筑显得呆板格式化,桌子后面张生的睡相不明显,右侧莺莺试图挣脱强盗,但是她展开双臂、披帛飘逸的架势,堪比嫦娥奔月。不过,画工所遵循的粉本对表现时间特别上心,张生的桌上放置烛台,梦境气泡中出现了半个月亮和表示夜已深的三星。掳走莺莺的强人一身公差打扮,右手高举腰刀。一旁张生的表情刻画得惟妙惟肖,身子稍微前倾,双手举起,不知所措。
在青花折沿盘上,张生似乎只是坐在桌前假寐,桌上摊开一册书,旁置烛台,火苗飞舞在蜡烛上方,可见画匠运笔时一刹那的顽童心。张生的幞头顶部引出一条细线,出窗户变粗,按照程式绕了个圈化为大气泡,表示张生脑中梦境。左下角的络腮胡子强盗左手提朴刀,右手举火把,来势汹汹地逼向这对情侣。站着莺莺背后的张生,将右手举过头顶,长袖和幞头上的飘带顺势甩出,不知画匠到底想表达张生的惊吓还是他在奋起反抗。屋外左侧水面上的木桥与起凤馆本插图中的石板桥相映成趣,远山近树填补了左上角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