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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尾里与白兔心

2017-01-12罗赛迩图kwayl

南风 2016年25期
关键词:金毛马达民宿

文/罗赛迩图/kwayl

猫尾里与白兔心

文/罗赛迩
图/kwayl

他给的希望是太大的诱惑,而早已习惯了一切的我,真的承受得起重新尝试的成本吗?又或者,甘愿像一部中断后继续播出的肥皂剧,在短暂的广告时间之后,被打回原形?

我是多么丑陋的怪物白兔啊,这样贪婪而胆怯,红着眼睛,渴望改变,却又畏惧未知。

1

猫尾里是个漂亮的小镇。

和柳杰同住在猫尾里的海边民宿期间,我心里很清楚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每天精心打扮,务必要在柳杰拿出求婚戒指时,能够把即时上传各大社交账号的照片拍得漂漂亮亮,足以一生回味。

这比想象的要辛苦。海风无时无刻不在摧毁我的发型,狂掀我的裙子,我开始担心浪漫时刻成真时戒指盒被吹走了怎么办。

这家民宿以海景著称,每间房都能直接望见几十米开外的海浪轻轻拍岸,但我的心思从没在什么海浪上过。

我的脑子里只有那只婚戒。婚纱照该拍什么风格,婚宴该摆放什么配色的鲜花,新房该准备什么家具与装饰,再无其他。

民宿的浴室和洗衣机都是每层公用,日常基本也是自助型。我们入住那天,二楼的浴室水管就坏了,同层先来的客人包着浴巾从里头冲出来,熟稔地冲楼下小老板、小老板的一顿叫。

民宿主人就住在一楼,那里还养着一条掉毛掉疯了似的大金毛,所到之处犹如漫天春柳扬絮——只是画面就惨烈了许多。

不一会儿,“小老板”来了,是个瘦高的双眼皮男孩儿,很年轻,身上挂着一件硕大的旧得磨起了毛的T恤,灰扑扑的牛仔裤和平底鞋,头发看上去也很久没剪了。待他走出浴室,一身衣服已淋了个湿透。他摇了摇手,惜字如金地说,好了。

就那么水淋淋的,带着那条金毛酷酷地坐到院子的九重葛花架下晒太阳去了。

我不太喜欢跟小老板打交道,可总会有个下去一楼要求补充纸巾之类的琐事。那天二楼洗衣机被人占了许久,我只得提一篮衣物去楼下,碰上那男孩正从干衣机里往外拽床单,我干站了一会儿,终于尴尬不过,没话找话地问:“哎,为什么都叫你‘小老板’呀?”

“我不是老板。”——连“因为”两个字都不肯多说,够高冷。

我强迫自己继续接下话头,“那,老板呢?”

“我姐生孩子去了。”他冷淡地说,“你也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巴士才到这儿吧?你能让老板娘安心在这里待产?回县城住去了,逼我在这儿照看生意。”

哦,难怪要叫“小老板”。

“你老公呢?”

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哈哈还是男朋友啦。这不,他就是特地来海边玩求婚惊喜嘛。”

“你怎么知道?”

“……我们还从没一起旅行过,他不是那种有闲情的人。”我突然深深厌弃起自己来。我干嘛要跟他说这些?干嘛要对一个显然毫无兴趣的人透露这样私人的信息?

也许我只是压力太大了。

“哦。”他说。

把洗衣机程序设置好,我飞一样逃回了楼上。

“楼下那小孩真是,讨厌死了。”我跟柳杰抱怨,“也不知道为什么态度那么拽。”强调,“特别讨厌他。”

“是我带你出来玩,你怎么能对别的男人那么上心?”他笑着来吻我。

我闭上眼睛,边由他吻着,边急切地想,他怎么还没求婚,怎么还没。我盛大的期待,如一顶华光璀璨的热气球,越升越高,越升越膨胀,就快不耐烦地爆开了。

我怎么想得到,自己的浪漫之旅竟会以被抛弃结束。

2

我的热气球爆裂了,变成一片残碎的大型垃圾,无依无靠,轻飘飘地坠向大地。

柳杰脾气不太好,这我是一直都知道的。怪我一时心急口快,出言顶撞了他的出游安排。——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晕船的我单独去海钓?我们就待在一起不好吗?

怪我每时每刻都在等着那枚戒指,心弦紧绷,似有一百只小猫在抓挠,又痒,又刺疼,只想快些来个痛快。

“不懂尊重彼此的空间,我怀疑你有没有做好两人生活的准备。”他扔下一句话,也扔下了我。

柳杰来了一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旅行,收拾他留下的一屋凌乱时我才发现,连我的回程车票也被拿走了。

他是狠了心要给我“教训”。

我坐在门廊哭,边哭边摸躺在脚下的大金毛。它扭头望着我,眼神滴水般温柔,尾巴摇得把地板拍到啪啪响,掉下的毛满天飞。

这鬼地方叫猫尾里,为什么要养狗?

我正哭得入神,忽然发觉身边坐下了一个人。

“别哭了。”小老板盯着我手中的狗头,啧了一声,“就凭带女朋友到民宿来求婚,那种男人就不能要。”

是了,他管着这家民宿,当然知道柳杰走了,而跟他一道踏入此地的我却还留在这里。

我的窘迫与失败,除了这一院子葛藤、月季和鸡蛋花,还有另外的旁观者。

“干嘛不去度假酒店,”小老板抬手一指,“那边就有家五星级的,带配套沙滩,他们家还包安排花园求婚,有烛光有音乐,也就比我这小破地方浪漫十万倍吧。”

我攥着满手撸下来的金毛,瞠目结舌。

“关、关你什么事?你又不了解他!”

我也不知道我在替柳杰申辩个什么劲——他刚把我扔在这么个地方,和一个讨厌的小孩、一条掉毛的狗,排排坐在这道花团锦簇的明黄色墙边,面面相觑,无出逃之路。

冲回房间,我擦干眼泪摸出手机重新订票。离开猫尾里的巴士没问题,可回家的高铁却紧俏得很。

天哪,我还要在这里待三天。

更可怕的是,不得不亲口跟那个令人讨厌的小老板续订两天房间。我不想跟他说话。那男孩让我想起那种自以为看破红尘的青春期小屁孩,撑死了是中学生心智,再成熟也没有了。

我不明白他凭什么要侮辱柳杰……不。真正让我生气的,不是他侮辱柳杰,而是他的话,暗指柳杰在物质上没能满足我的高要求,才导致了我们现今临阵分手的下场。

这样的羞辱,我万万承受不住。

我又哭了起来。

3

哭到第二天,小老板来敲门了。

他两手插在灰扑扑的牛仔裤口袋里,闷声闷气地说:“跟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我声音更闷地问。我嗓子疼,鼻子疼,眼睛疼,脸颊疼,连肚子和大腿也疼。哭泣原来是这样耗费身体资本的事。

“猫尾里的海有什么好看的。我一个本地人,看得都烦死了。这边空气湿重,多雨多雾,海水每年有三百四十天都是灰蒙蒙的,只能骗骗你们这种内陆傻子。”他说,“我带你去看猫尾里真正值得一看的景色。”

我瞪了他半分钟,心想,坏人就坏人吧,请尽管把我的尸体绑上水泥块扔进海里,永远不用再面对江东父老的殷殷期盼,在下求之不得。

然后我就跟着他汗流浃背地爬到了一座山上。

我的人生确实是怪奇到极点了,先是被准未婚夫抛弃,然后,居然是特地跑来海边爬山。

接下来就该是被杀人抛尸了。

山上的风比山下的海岸毫不逊色,头发狠狠地反复抽在脸上,我这张被眼泪浸得脆弱皱折的脸啊,开裂般疼。

于是我默默坐下,埋头又哭了起来。

和预想的剧情相悖,小老板没掏出匕首和绳子,而是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他突然举起一只手臂,“你是住在那边的豪华度假酒店,被看到你失恋哭成了兔子眼,他们会免费送你卡拉OK和巧克力,大堂经理出阵陪你打网球什么的,花样可多了。”

“民宿比较浪漫啊。”我不忿。

“所谓浪漫,不是为了抛开现实,冲着‘什么都不用管’的放松来吗?我这儿看着还行,花红柳绿的,住着还不如自家舒适呢,连杂务也要自己做——每天都只见你在做,那个渣男。”

我哭得更凶了。

“民宿真的很不上道。”

我生生把自己噎住了。“你一个开民宿的,到底为什么这样恨自家生意兴隆?”

“我又不是老板。”男孩不快地皱着眉,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的更不堪,“你这样的女生,值得去更好的地方。”

“我‘这样的女生’?”

“好歹我是服务业者,好歹有识人的眼力。你前男友,他甚至看不出你需要休息。你知道吗,兔子也会因为压力过大而死掉,你看上去绷得就快断了一样。”

我当然紧绷。结婚这件任务,重重压在我心头。养兵千日,一朝上阵,长久的心照不宣,终于到了即将功德圆满的终点。原以为我会顿觉轻松,不想却临死般疲累,我只剩了一抹游丝般的生气,快撑不到对方满意地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

我当然紧绷,我知道结婚不会让柳杰有什么变化,却也知道它一定会叫我的旧日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那对我会意味着什么。

“别哭了,忘了那个渣男。结婚的话,只会被他欺负一辈子。”

“我和柳杰……已经四年了,所有人都等着我们结婚呢!”我抽噎着说。大学毕业后,刚在异乡站稳脚跟,父母便帮忙安排了同城的老乡儿子相亲。彼此都觉得合适,便顺风顺水地发展起来。到今年,算算年龄,也可以结婚安定下来了。“而且,他姓柳啊!这样我的小孩就能有个好听的姓了!”

“……就为这个?”

“姓很重要啊!柳,多文艺,连和‘杰’这么烂大街的名字搭配起来都变内涵了。不像我,‘牛诗玟’,从小被取笑啊!这么搞笑的姓,取什么好名字都白搭!”

“你姓牛?”

“是……”我见他脸色不对劲起来,似乎内心百转千回,不禁也觉察出了点什么,“呃,你呢?”

“我叫马达达。”

我愣了一瞬,无法遏抑地屈身大笑起来。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笑起来喉咙里嘶嘶作响,疼死了。

“我们可以组个牛头马面了。”我试图擦去之前那些伤心的眼泪——现在它们被源源不断笑出来的泪水挤下了脸颊。“马达达?你爸妈怎么想的?”

“祝我在人生的大道上策马奔腾啊。”这个拥有奇妙的搞笑名字的男孩心平气和地说。

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好。山并不高,但海边地势平坦,远眺处一览无余。大海就在我脚下,发出永无休止的低鸣声,三两成群的人影在沙滩上踯躅而行,狗正叼着飞盘,踏浪跃动。身后是猫尾里鳞次栉比的屋顶,在阳光下明艳可爱。

海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忘了那个渣男。”他重复道,“这不是你的错。信我,去问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说的:不是你的错。”

“可要是有人不这么觉得呢?”

若这份恋爱宣告突然死亡,围观群众定然会一人一口唾沫,将我淹死。

“那就别听他们的。被渣男每天欺负的又不是他们。”

4

隔天没联系,父母的电话果然打过来追问情况。我敷衍了几声,只说我们还好。妈妈连连嘱咐:你不要老惹柳杰生气,他是个很好的对象,你要懂得珍惜。要记得必须给足男人面子。我们已经将你的婚事知会了亲戚某某、邻居某某,可不要让我们失了脸面……

挂了电话,我兔子眼一红差点又哭出来。泪腺乏了,干脆出门洗衣。同一层的住客不知哪来那么多东西要洗,我又只得提衣服去了楼下。

趴在大堂的金毛见到我,蹭的一声站起来,瞬间全身抖抖索索掉下来能有半斤毛。它开开心心地汪了一声。我过去摸它肚子,却见小老板马达达正蹲在门外,脚边摆了一堆瓶瓶罐罐,五颜六色。

“嗨。”我怯生生地打了声招呼。没办法,在他面前,我可算是已经把脸丢光了。

男孩抬起头,勉强回了句,“嗨。”

我傻站了会儿,金毛软绵绵拿头蹭我,催我继续抚摸。他忽然又问:“你前男友跟你联系了吗?”

我还并不习惯将柳杰称作“前男友”,但也不好去指正。我常惹他生气,气头上他会立刻提分手,但过后,会再度主动暗示我和好。也许……

“……没。”我说。

“哦。”

“你在干嘛?”

他举起油漆刷,“房屋保养。”

“是趁着客人少做修缮吗?”

“对。”

“我能一起吗?”

他无声地往边上挪了挪,把那堆补墙膏和墙漆让给我看。

这家民宿外墙都是浓艳的明黄,已经被猛烈的海风和日光摧残得粗糙开裂。我觑准了一条纵向的大裂缝,一点点往上补,直到抬手也够不着了,把一边靠墙摆放的人字梯搬过来,用力展开了,爬上去。

水泥的地面有些不平,脚下晃了晃。“你看着点。”男孩抱怨着,起身稳稳扶住了梯子。

没想到补墙这种活儿也能带来坐禅入定般的效果:一一寻找剥落与裂缝,填满,抹平,将不完美的破损恢复完整,一切动作与期许都这样平静、简单。忽然,我听到脚下传来一声惊呼。低头一看,他正拼命用袖子蹭着脸上的白色液滴。

“抱歉,抱歉!”

我收起刮刀,匆匆爬下梯子,却看到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沾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白,忍俊不禁。

“这下更像鸟窝了,瞧这鸟屎点缀得,惟妙惟肖……”

男孩把我作势要去闹他的手拍开,一言不发。

我笑嘻嘻地往梯子上爬,留他在原地孩子气地郁闷。不期然地,忽然听得低低的嘟囔声,“其实,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

“那个渣男。你不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吗?”

“哎哎,小朋友你这是什么俗烂台词。”

“但,是真的。”他语气无比认真。我无言以对,只好半心半意打着哈哈,把视线转向远方。

天气很好。空气干燥而轻盈,阳光终于毫无障碍地映照在粼粼海面上。空气与光,光与水,彼此相对,一呼一吸。

今天的天空和海水都是蔚蓝色的。

我望着那片无边际的海,忽然发觉,充塞于自己胸中,是已恍若隔世的安宁感。

5

为庆祝修缮完成,晚上我们在小院开起了烧烤大会。

现时客人真的很少,除了我,只有另一对女孩。她们也参加了进来,一呼一和,热闹得紧。马达达傍晚开店里运货的小皮卡从镇上买来了炭和食材,还有啤酒,许多许多的啤酒。

花架上挂的圣诞彩灯开启了,闪烁如细碎星子。院里虫鸣不止,金毛兴奋地绕膝跳跃。我把储藏间拿出的烤炉仔细擦干净了摆在花架下,立刻被马达达嫌弃,“离我的花远点,别熏死了。”

害怕再有父母的电话,干脆把手机关了静音,一心饕餮。五花羊肉,猪里脊,鸡翅膀;金针菇以韭菜绑束;茄子切开,不切断,内里再横竖各划数道,再狠刷孜然调味汁。

那对住客拼过了一轮酒池肉林,早早散去了,剩我们两个傻笑不停的牛头马面组合,借酒装疯,打算不把胃袋撑破誓不罢休。

马达达到底是年轻男孩,那么多肉吃下去,没事人一般,霸住了烤架和烤肉钳不放。我乐得轻松,只直接拿筷子从烤架上偷现成的。

“我就说啊,你想错了!”又一口冰啤酒下肚,我觑个空,又从他手下夹走一块里脊。

“什么错了?好好吃肉,见缝插针的搞什么批判。”

“你说民宿不浪漫,明明就浪漫得很呀!”

话一出口,我便自觉失言——已经没了未婚夫,浪漫何来?

好在马达达似乎毫无察觉,兀自笑着,往烤架上添刚穿好的羊肉串。刺啦,刺啦。

“可能是因为你那颗白兔心可算放松下来了吧。”男孩说。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那些并不合时宜的圣诞彩灯都映在了他的眸子里。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柔软的表情,仿佛面容轮廓也悄悄改变了。稳重,安定。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个过于青涩、喜怒无常的小屁孩。

是光线的问题吗?还是我真喝醉了?

“马达达你是大学生吗?”我突然问。

“研究生,现在放假。”

“果然……比我小几岁。哈哈。”

“年龄不是问题吧?”

“那什么是问题?”

空气忽然凝滞了一刻。我们在探索答案,可明明那个考题尚未有人提出。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带着魔力滤镜的马达达轻轻侧了侧头,“我和你的话,那些不会是问题。”

太吵了。我这颗易紧张的白兔心在胸腔里跳得砰砰直响,吵得我几乎无法听清他说的话。

“你在怕吗?”

我没怕,我为什么要怕?可我说不出话来。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晕乎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从刚才就屏住了呼吸。

猛抽进一口气,我把手机摸了出来。

我右手夹的里脊肉掉在了地上。见我傻了,他脸色也变了,“是谁?不会是那个渣男吧?”

“他不是渣男!”我下意识顶了一句。

屏幕上,正是柳杰发来的消息:宝贝,我爸妈想你了,一起吃顿团圆饭怎样。回家吧。

我和马达达尴尬地相对沉默着。炭炉里橘红色火苗哔啵哔啵,细细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里脊、鸡翅和茄子心虚的浓香味。

“你为什么想跟他结婚?”他突然开口,脸色沉沉的。

为什么?

我竟仔仔细细地,思考了许久。

茫然四顾。从远处黑沉沉的海面和天空,渺远的灯火,一直到近处的明黄色墙面,繁花低垂的九重葛,月季和鸡蛋花,烤架和马达达——他不高兴地隔着一大盘生的熟的烧烤盯着我,手里还捏着烤肉钳。

这里是凡尘之外的伊甸啊。可我终是凡人,不得不离开这乐园。

“我和柳杰……很合适。他对我还是很好的,你只是不清楚情况。”我拼命解释,“我们已经处了那么久,只差一本证了。女孩子不在恰当时间结婚的话,压力会很大,以后更只会越来越难……”

“‘合适’?‘恰当’?就因为这个?我呢?”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吼了出来。

马达达没回话,他眼睛里倒映的星星却不肯熄灭。

我定了定神,连连摇头,“你只是……一次突发奇想。你还是小孩,不懂。”

“那又怎样?”男孩执拗地瞪着我,固执得像一头年轻的小豹子,“你认为你很成熟吗?你不过是一直假装不幼稚、不害怕,装不下去了就想随便扯个结婚证来继续骗自己罢了。一本证改变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你,更改变不了你们的关系!你打算就这样过一生?”

我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6

猫尾里是个漂亮的小镇。

我离开猫尾里时却是这样狼狈不堪。我的热气球已坠毁,我的军队唯余残兵败甲,我的幸福人生只剩一张单程巴士票。

买到的座位极靠后,满目是无情绪可言的后脑勺,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即将把我载回原来生活的车票。

巴士陆续上客,车厢里很吵,间杂着热带水果特有的几乎过分浓郁的香气,叫我喉咙也腻乎乎的,难受极了。我咳了两声,却发现眼泪已经掉在了裙子上。

怎么办,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作的酸腐女青年了?

电话响了。我盲目地抓起来,喂了一声。

“你又在哭吗?”

“……没。”我矢口否认。

是马达达。“还没发车吧?”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阵阵奇怪的闷响。“我想跟你道歉,你本来就是自我施压太多的类型,我不该把你逼这样紧。”

“没关系。”已经结束了,已经……没关系了。

“有关系!”他话语里疏冷的表面破裂了,“我不需要你原谅我,或者……认同我的看法。你有你的顾虑。但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如果那辆车发动,我们就再也没可能相见了!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请你回来。”他说,“我求你回来……”

我沉默不语。他给的希望是太大的诱惑,而早已习惯了一切的我,真的承受得起重新尝试的成本吗?又或者,甘愿像一部中断后继续播出的肥皂剧,在短暂的广告时间之后,被打回原形?

我是多么丑陋的怪物白兔啊,这样贪婪而胆怯,红着眼睛,渴望改变,却又畏惧未知。

哔的一声,电波那头想起嘟嘟的空白音。——终于,马达达挂断了通话。

我蹭的坐起身,不敢置信自己竟逼对方替我做出了决定。不,不,我也不想就这样结束。一片窒息般的恐慌中,铃声又响了,我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喂!”我大声说,“我后悔了!”

“知道后悔了就好。”柳杰笑着说,“宝贝,我们结婚吧。”

我一时语塞。

“喂,喂?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句吗,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我想停下眼泪,想说出一句“我真的很高兴”,可我怎么也做不到。我茫然地眨动眼睛,想将泪水眨掉,却在窗外看到一辆熟悉的皮卡车。

马达达正捏着手机,边顺着停靠的一辆辆巴士往车窗里看过去。那条掉毛的金毛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傻呵呵地摇着尾巴。我忽然意识到,那时电话那头的闷响是巴士站无处不在的引擎声。

他的脚步很急。

不自觉地,我往座位深处缩了缩。只要我现在埋下头,只要等他走过去,只要那么一小会儿……

电话那头的柳杰已经不耐烦了,“你还想不想继续这份感情了?”

“不想。”我飞快地回答,按下了结束键。

我抓起行李朝车门走去。人流吵杂,并没有人多注意我一眼。

幸好。没有人看到,我那张被大风、眼泪和患得患失涂画过的面孔是多么可笑。

幸好我这颗哭相难看的白兔心,尚有停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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