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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的女孩

2017-01-12文/吴

中国医学人文 2017年1期
关键词:艾米莉右眼视网膜

文/吴 畏

吸毒的女孩

文/吴 畏

望着艾米莉因假肢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出诊所,我突然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惆怅,一种不甚完美的感觉:我挽救了艾米莉的眼睛,但谁去挽救她的心灵呢?

白衣典礼与希波克拉底誓言

两周前,参加儿子医学院开学的白衣典礼,颇多感慨;感觉又回到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在典礼上老教授给我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

“白衣典礼”首先起源于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1993年的开学典礼,在医学生一个个走上台时医学院的教授们为之穿上白大褂,同时学生也会得到印有“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小册子。 回顾自己的医学职业生涯,经历了许多重要的日子,包括毕业典礼,住院医发榜日,住院医及专科训练的毕业日,第一天独立行医等等,但“白衣典礼”日确实是最重要的日子,“希波克拉底誓言”也从此成为了职业行为准则,因为它包含了医学伦理的各个方面,也赋予了医生这个职业特殊性,毕竟患者把生命和健康交给了你。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作为医生,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有各种政治宗教信仰的人,有各种社会地位,贫穷与富足的人,甚至有罪犯等,但他们只要来到诊所,就只有一个身份,也就是患者,因为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以前小时候看电影,不理解为什么军医会救护投降的或是失去抵抗力的战俘,作了医生后,才慢慢明白了为什么。同样的原因,我永远不认为日本人的731部队里的“军医”是真正的医生,因为医生手里的刀是不会用来伤害躺在病床上的人的。

作者单位/美国梅奥医疗欧克莱尔眼科中心

作者写在前面的序

医生也是常人,也有喜恶。谁不希望患者个个都与自己一样有同样的信仰,同样的观点,谁不喜欢感恩的病人?给我震撼最深的是我多年前一次经历,那是很多年前,我还在接受视网膜外科的专科训练,作为fellow,每个月会去戒备森严的州所在地的监狱给犯人看病。第一次“进监狱”,要经过层层检查,道道岗口,又要给犯人看病,心里不免有些惶恐不安;当被带到指定的房间时,见犯人已经很有秩序地等候了;有几个重刑犯还带着沉重的脚链手铐,一边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我心中忍不住想“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是否是传说中的连环杀手?”令我震动的是,这些犯人们的态度都极好,对我很尊敬,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是对生命和健康的渴望,对疾病和失明的恐惧。我瞬间明白了,明白了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真谛,如果一个医生能用心去治疗一个这样的人,那对于他或她能否用心尽力诊治每一个患者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除了要有丰富的知识和精湛的技术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和对生命的敬畏。多年来,诊治了不少国内外病人(中国或美国)包括平民,贫穷或富裕的,还有各种社会地位的,明星政要,也包括罪犯,不管是谁,只要是我的病人我都告诉自己他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患者。因此,我从不与患者谈宗教信仰和政治(当然有时候开开政客的玩笑是可以的)。只有一种病人我拒绝看,就是对医生和护士说话粗鲁不敬的。

23岁的Emily

以前我讲过一些可爱的,感恩的病人,如紫衣老太,二战老兵等。今天我讲一个另类患者:23 岁的Emily(艾米莉)。那是去年九月劳动节长周末前的周五下午,虽说已工作了大半天,护士们情绪普遍高涨;门诊突然接到当地一个眼科医生的电话,有一个视力突然丧失的患有一型糖尿病的年轻女患者要转诊过来。

艾米莉来到诊所时已下午3点多了。一眼看到她,我的心一沉;根据我的经验(我有不少这样的年轻的糖尿病视网膜患者),这样的患者往往很难处理,因为这些年轻人常常不注意自己的健康,血糖也不好好控制,糖尿病的并发症包括视网膜病变发展会很快,有的如不及时治疗往往很快导致完全失明。最要命的是这些年轻的糖尿病患者很多不遵医嘱,不来随访。

艾米莉大约1米7的个头,其实脸长得很清秀,但身体却有些胖,走路一点都不慢,如果不往下看,根本想不到她这么年轻左腿就装上了一个细细的金属假肢;她穿的白色短袖,粗大的右上肢胳膊手臂上刻满了黑色的Tatoo图纹,左边只刻了几个简单的数字;这样黑色的图纹与她白色的衬衣形成鲜明的反差,也很难把这些图纹与那张清秀的脸联系起来。

艾米莉从3岁起就有了一型糖尿病,由于不注意控制血糖,糖化葡萄糖的值高达13(正常是6以下),年纪轻轻就因为糖尿病的并发症截肢失去了左腿。最近左眼视力急剧下降,直到今晨完全失明,才想起去看眼科医生急诊。看得出来艾米莉很着急,眼晴里含着泪,一个劲问是不是会瞎掉。其实艾米莉的家在两小时外的一个城市,她因吸毒被送到我们城市的戒毒所,刚被放出来,现住在朋友家。

检查结果,视力左眼只有光感,因糖尿病视网膜病变大量出血,而且严重的视网膜大面积牵拉网脱,需要手术。更糟糕的是她的右眼也有严重的增殖病变及黄斑水肿,为了延缓右眼发展,我决定当天下午就给右眼做激光治疗。我知道,像艾米莉这样的病人常常是随访成问题,而且不遵医嘱,越快治疗右眼保留视力的希望越大。

手术安排在劳动节后的第一个手术日(因有严重的糖尿病,必须先看内科医生做必要的术前检查)。手术难度很大,做了快三个半小时,但顺利完成。这个高难度的手术我把它录了像做成了幻灯片,给学生或年轻医生讲课。

第二日复查,效果很好,视网膜已复位;右眼激光后也暂时稳定。我很庆幸,能够用这样一把手术刀和激光的手段,用西医善长的“堵”的办法挽救患者的视力。(对这样的患者讲调理讲“自愈”是枉然的!)

但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艾米莉一周后的随访没有来,护士打电话也找不到,一月后的随访也没来,还是找不到,她失踪了。这样的状况是外科医生的恶梦,因为手术后并发症尤其是糖尿病患者是不罕见的:感染,角膜溃疡……

经过护士的不懈努力,两个月后终于找到了艾米莉,立即让她回来随访。原来她术后一周又因吸毒进了戒毒所,刚出来不久。检查的结果让我松了一口气,手术后的左眼视力已恢复到了0.8,这是非常好的结果!右眼有少许发展。我告诉艾米莉,“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但必须要严密观察右眼的变化。”看得出来,艾米莉也松了口气,说道,“吴医生,你是这世界上我相信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你说一切安好,我就舒了一口气,放心了!”我笑着站起来,说“嗯,我知道,另一个是奥巴马总统,他说一切安好时,全世界的人都会松一口气”。只听见艾米莉和护士都哈哈大笑起来。我马上严肃下来,给艾米莉讲一定要一个月后回访监控右眼。她点头答应了。

艾米莉再一次消失了,直到今年二月底的一天她打电话给护士,她很着急,她的右眼看不见了!

我让护士叫她马上来诊所,她由一个朋友陪同,她这时已经搬回了2个半小时外的城市。检查发现她的右眼只能看见手影,术后的左眼还保持着0.8 的良好视力。因血糖控制不好,右眼严重出血并网脱,网脱即将蔓延到黄斑区,需尽快手术!但她住那么远,术后随访肯定更不能保证!我给她讲解了病情,建议她在她住的城市找一个视网膜的专科医生做手术,虽然很不情愿,但最后艾米莉还是同意了。我亲自给那个城市的Dr L打电话介绍了病情,Dr L答应第二天就看艾米莉。一切安排好之后,我如释重负。

两周后突然诊所又接到艾米莉的电话,她说还是想回来让我给她手术。我吃了一惊,以为她早已手术了,最后得知原来她的手术安排在1个月后了,而且艾米莉说她更喜欢到我们诊所来就诊。我犹豫再三,实在是不愿再出现术后随访不规律的情况;但一个月后手术确实有些晚了,如果黄斑区网脱预后视力就更不好了,她才23岁啊。犹豫之后,我决定再次冒险接受艾米莉,把手术加到了本已排满的周四。

手术很顺利。但预约的一周后术后随访艾米莉又没出现;在护士的努力下,一个月后的随访她总算出现了。

这一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她的角膜上出现了一毫米直径的溃疡!在糖尿病患者中这种术后并发症的几率相对较高,而且愈合困难,如不及时治疗,会导致角膜穿孔视力丧失,最后需要角膜移植!庆幸的是她的视网膜由于手术的成功,状况良好。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艾米莉总算遵循医嘱,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几乎每隔一天回来随访。

溃疡终于愈合,但已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角膜癍痕,自然会影响到最后的视力。最后一次看艾米莉是两个月前随访。她右眼视力0.6(受角膜癍痕影响),左眼0.8。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据我的经验,她的视网膜会维持这种良好状况很多年甚至一生。不过她不加控制的糖尿病还会侵蚀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而她,才23岁。

看得出,艾米莉如释重负,情绪好起来!眼睛里多了些信任和感激,少了些刚来就诊时的绝望,和错过随访之后的闪烁。我决定与艾米莉多聊一聊,想知道关于她手臂上Tatoo纹的故事,也许这与她的吸毒生活有关?(以前不太好问因为有以貌取人之嫌。)我单刀直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右臂上刻满了Tatoo吗?那些图案很美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没想到她的回答更直接,“我喜欢!”艾米莉停了停,接着说,“不过我想把左臂留着,不再刻Tatoo ”。她看我盯着她左臂上的几个数字Tatoo,平静地解释道,“这几个数字是我父亲的生日和去世的日子”。从那些数字看,她父亲8年前就去世了,去世时才42岁。我没有再问下去,隐约地感觉到这里有很多故事。

难以言状的惆怅

望着艾米莉因假肢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出诊所,我突然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惆怅,一种不甚完美的感觉:我挽救了艾米莉的眼睛,但谁去挽救她的心灵呢?

(本文摘自“美华医师”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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