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退出TPP看“新教工作伦理”
2017-01-11于时语
于时语
如我预测,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宣布,上任第一天立即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从短期战略角度,北京是个赢家。但这也显示特朗普确实会采取保护主义政策,来回报他的低教育蓝领白人草根,这对中国来说,就不是长远的利好了。
国际输赢得失暂且不论,美国低教育白人会从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政策中获得切实好处,来改变他们在全球化和科技革命中不断下降的社会地位吗?
按照特朗普和其他民粹主义者的宣传,高收入制造业职位的流失和低教育中产阶级的沉沦,乃是因为“不公平”的自由贸易。在特朗普领导的保护主义政策下,这些流失的职位会向这些低教育白人回归,“使美国恢复伟大”,或不如说恢复低教育白人群体早先相对优越的社会地位。
这里隐含的是有明显种族主义色彩的“优秀民族”情结:一旦实行特朗普所谓的“公平贸易”,美国白人劳工仍然具有世界性的竞争力。除了两百多年的历史传统,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确立的世界老大地位,这一民族优越情结有其“理论基础”——所谓“新教工作伦理”。
我曾经介绍:自从立国以来,直到近年来为许多少数族群精英所超越,美国一直由白种盎格鲁·萨克逊新教徒(WASP)族群统治掌控。美国国力的迅速扩展,直到成为世界霸主,因此也被归功于“新教工作伦理”。
首先提出“新教工作伦理”的,是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20世纪初,他在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认为现代资本主义出现和发展的一个重要推动力,乃是新教特别是加尔文教派的伦理。这一伦理驱使大批新教徒重视“尘世”社会,因而建立企业、发展商贸、积累资产。
韦伯的根据,主要来自北欧和中欧德语区的经济发展布局:新教人口比例越高的地区,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越是迅速。美国在WASP族群统治下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为韦伯的理论提供了更多证据。百多年来,韦伯的“新教工作伦理”被普遍接受,几乎成为定论。
“新教工作伦理”真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原动力吗?其他不说,如何解释犹太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巨大成功?还有近几十年来美国白人天主教群体,在社会竞争中日益超过新教徒的势头?
几年前,两位德国经济学家利用保存完好的历史上德国人口普查数据,发现韦伯的理论实在是个“迷思”。因为只要把德国各地的教育水平考虑进去,新教人口比例对当地经济发展的作用就不再存在。换言之,真正推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实在是由教育程度决定的“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新教在这里的作用,只是因为马丁路德号召用各国世俗语言翻译拉丁文《圣经》,鼓励教徒们直接阅读,造成新教地区在公共教育上走在前列。犹太人出色的“人力资本”,也是来自强调阅读希伯来经文的教育优势。
一旦知道所谓“新教工作伦理”,实在只是教育水平决定的“人力资本”,就知道美国白人。
如果不改善自己的教育水平,而依赖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来恢复他们的旧日荣耀,无异缘木求鱼。暂且不提低教育白人实际工作伦理的退化,国际教育对比调查显示,美国劳工国际竞争力下降,主要原因是美国公共教育每况愈下。德国制造业的高度竞争力,以中国为主要出口市场,清楚说明这一“人力资本”的重要性。特朗普的低教育白人选民对外怪罪自由贸易,对内归咎于高教育精英,实在可悲。
在现有全球化体制下,美国高科技和知识产出是个大赢家,也是美国经济发展的推动力,主要反映在民主党所主导的东西两岸。不用说加州硅谷,就是东部大城市如纽约、波士顿等地,往昔许多市区贫民窟,因为高教育职业人士大量移入,而纷纷“高端化”(gentrified),充满了经济活力和少数民族人才。特朗普的保护主义,不仅无法解救低教育白人,还会打击美国最有创造力和竞争力的高教育群体的利益,扬短抑长,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