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遇见芝加哥
2017-01-11钟和晏
钟和晏
“芝加哥制造”以科技、设计、数字技术等发展出全新的城市生态,代表从过去的工业城市转向大数据智慧城市。
每年邀请一个国家或城市作为合作伙伴,这是香港“BODW设计营商周”的一种惯例。自从2002年香港设计中心举办第一届“设计营商周”,2004年有了第一个合作伙伴国家瑞典,15年来已经发展成亚洲设计界的知名活动。一周内大量讲座、论坛、展览等活动涵盖创新、品牌、科技、知识产权、设计教育、城市文化等内容,目的是推动设计与商业之间的互惠关系,分析如何以优良的设计创造更美好的社会。
“设计营商周2016”的伙伴城市是芝加哥,它也是第一个和BODW合作的美国城市,这一全美人口第三大城市借由芝加哥学派下既古典又摩登的建筑群,曾被誉为“摩天大楼的故乡”。
芝加哥是过去的工业城市,制造业式微之后,城市经济经历了从衰落到重生的过程。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芝加哥市政府先后投入70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建设。千禧公园、海军码头、博物馆园区等一系列标志性项目完成后,为芝加哥湖畔(Lakefront)带来了新的能量,每年吸引数以千万的游客,芝加哥成为美国中西部文化、旅游中心的“景观之城”。
芝加哥“河滨道”沿着芝加哥河南岸延伸近2公里
2016年12月初,来自芝加哥及世界各地60多位商业和设计界人士在“芝加哥制造”(Chicago Made)主题下,汇聚在香港湾仔会展中心。最近几年,芝加哥以科技、设计、数字技术等发展出全新的城市生态,“芝加哥制造”也是它系统性传递的信息,代表从工业城市转向大数据智慧城市的更新。
“如今在设计营商周上,不同范畴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设计不再局限于以往的定义,归根结底是与我们的经济、城市竞争力息息相关,我们想把尖端前沿的商业模式与思维经验带给香港。”香港设计中心主席严志明教授在会展中心说。
卡罗·罗丝·巴尼(Carol Ross Barney)是罗丝·巴尼建筑事务所(Ross Barney Architects)的创始人,她1949年出生于芝加哥,也是第一位获邀设计美国联邦大楼的女建筑师,虽然作品在国际上获奖无数,仍然一直以故乡芝加哥为工作基地。她相信设计师的重要使命是用设计的力量改变城市某个部分,提升人们的日常生活品质。
罗丝·巴尼在“设计营商周”上分享了一个她持续参与了15年并为此骄傲的项目——“芝加哥河滨道”(Chicago Riverwalk)。在低于城市道路6米处,新的“河滨道”步行公园沿着芝加哥河岸延伸近2公里,最后一期完成后,于2016年秋天向公众开放。这一改造将芝加哥河南岸沉睡的工业时代码头转变成后工业时代的公共娱乐设施,目的是“将运河还给芝加哥,让芝加哥人回到河中”。
“对于城市规划和建筑师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项目,它位于城市中心,北岸是芝加哥的主要购物区,南岸是被称为Loop的中央商务区。困难的是如何聚集足够的资金和市民的意愿,最终实现河滨长廊的改造。”罗丝·巴尼说。
位于芝加哥河和密西根湖交界处的芝加哥是运河之城,芝加哥河及其南北支流形成Y字形,将城区分成南、北、西三个部分。如果追溯历史,芝加哥的城市发展可以被看作是地理的直接结果,就像铁路成就西部城镇一般,运河成就了芝加哥。
阿姆斯特丹的“前沿”大楼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绿色、最智能的办公楼
1830年前,芝加哥还只是一个由12栋木屋组成的小村庄。贯通五大河与密西西比河的运河从1836年7月开始动工,1848年竣工,让南方墨西哥湾来的商船可以直达东岸的纽约。从17世纪开始的贸易路线到19世纪的工业和运输发展,当水路还是海岸到大陆内部的主要通道时,它形成了从圣路易斯到加拿大横贯大陆的捷径,使芝加哥成为重要的中转及港口城市。
不幸的是,就像工业时代的许多城市河流一样,芝加哥河也是工业污染和污水排放口。1848年,伊利诺伊-密歇根运河连接了密歇根湖与密西西比河,芝加哥河将污染的水输送到密歇根湖,那里是城市饮用水的来源。结果,城市备受传染性疾病的困扰,当时5%的人口死于霍乱。
从1890到1900年,芝加哥建成了一条比伊密运河更长的“卫生及轮船运河”,逆转芝加哥河的水流,将其污水送往密西西比河。这一逆流虽然保护了饮用水源的密歇根湖,但河流仍然是污水的流通渠道,而且水流的速度因此迟缓下来。
所以,在过去一个世纪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芝加哥河的河岸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虽然穿越美国建筑最壮观的城市之一,绰号却是“恶臭的运河”。罗丝·巴尼记得,她曾经告诉母亲她在撰写一份芝加哥河的复兴方案,她母亲回信说:“哎呀,那个恶心的地方!”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著名美国建筑师丹尼尔·伯纳姆(Daniel Burnham)是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的总规划师,也曾被视为“城市规划的发明者”。当他在1909年为芝加哥制定城市规划时,他知道河流对人员和货物的运输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但仍然将它视为重要的公共资产。伯纳姆构想了“河滨长廊”的概念,让市中心汇合的河流沿岸成为美丽的长廊,融入河边的主要街道威克大道(Wacker Drive)。他想创建一个双层道路,由沿着河岸的走道统一起来。
威克大道的双层道路建成了,但长廊元素从未实现。从伯纳姆的时代开始,河流仍然经历了多年的污染,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兴起的环境运动,芝加哥才投资了数十亿美元来清理它。到了20世纪90年代,城市引入了一系列复兴河岸的研究计划,2001年芝加哥交通部向美国交通部提交了南岸计划。
“伯纳姆的1909规划只是从精神上被采纳,实际上大部分没有被建造。15年前当市政府重建威克大道时,他们决定将剩余的资金用于实现伯纳姆20世纪初的愿景,并请我们事务所来完成这一设计。”罗丝·巴尼说,“2011年,当时的市长拉姆·伊曼纽尔(Rahm Emanuel)从美国交通部获得了1亿美元贷款,未来由‘河滨道的商业收入来偿还,所以整个项目并没有花费芝加哥纳税人的钱。”
始于2005年“河滨道”升级改造,罗丝·巴尼事务所的设计策略是在芝加哥河南岸建造花园、喷泉、码头等六个不同区域,从密歇根湖一直延伸到州街(State Street)。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目的:“小船坞”是皮划艇和摩托艇的始发点和停泊地,岸边聚集了拱廊餐厅、酒吧等众多零售设施。“河岸剧场”以壮观的台阶延伸着城市的公共空间,“码头”包括喷泉等互动水元素,主要用于展示当地的鱼类和沿河岸生长的植被。
步道穿过由跨河桥梁界定的室外空间,每个空间都试图创造一种不同的体验。除了2公里长的步行和自行车道,改造项目还创造了近2万平方英尺的新土地,重新种植了约7700棵植物和灌木。
罗丝·巴尼认为,芝加哥河滨道改造有助于将河流重新定义为具有社区意识的公共资产。她说:“很多城市面临处理废弃河床的问题,如今工业已经离开了城市中心,城市需要这种连接性的美丽基础设施。这些河流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没有得到利用,如何处理它们是一个蕴含着机会的问题。”
自2009年第一期开放以来,“河滨道”已经吸引众多餐馆和酒吧入驻。尤其是夏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城市的“第二海岸线”附近,排队购买芝加哥葡萄酒厂特别推出的13美元一杯的红酒,船坞中停满色彩鲜艳的皮划艇。
芝加哥人终于重新开始喜欢他们的河流了,如果从这个有利的地点观看芝加哥摩天大楼的天际线,与从纽约“高线公园”(位于曼哈顿中城西侧的线型空中花园)欣赏曼哈顿有相似之处。某种意义上,这一街道水平线下的线性公共空间已经成为芝加哥的“低线”。
在香港设计中心主席严志明教授看来,芝加哥的城市发展轨迹与香港有相似的地方,如摩天大楼云集、制造业的转型等,这些相似性也是这次伙伴城市的有趣之处。当他去芝加哥参观时,城市对大数据的应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芝加哥建筑基金会中有一个巨型的芝加哥城市模型,展示的是从城市层面收集的各种数据以及如何支持城市的每天运作。
“大数据渗透到城市各个层面,改善市民的日常生活,不仅仅是提供Wi-Fi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些数据可以解决城市问题、帮助政府做出决策,比如利用流动感应器监察车辆流动,鼓励市民单车出行,或是预防罪案发生,收集大厦的能源效益等。”严志明说。
芝加哥PDT公司(“产品开发技术”的缩写)的首席执行官及创始人马克·舒华茨(Mark Schwartz)身边放置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白色盒子,椭圆形的子弹头下面是三个不同的分层,像是制作不那么精良的小音箱。旁边固定着它的支架上,写着“Array of Things”字样。
PDT是一家全方位的服务产品设计和开发公司,在全球拥有120名员工,广泛的产品开发专业包括设计研究、用户体验、机电工程、软件开发等。2015年,PDT受邀加入由芝加哥大学和阿贡(Argonne)国家实验室等组成的“物联网”(Array of Things)项目团队,帮助完成城市数据传感器的设计和制造,也就是他身边的那个白色箱子。
“芝加哥是全美国哮喘患者最多的城市之一,设想如果我们有一个系统可以实时、精确地监测整个城市的空气质量,或者在寒冷的冬季用摄像头实时检测结冰的地区?2016年11月3日,美国职棒大联盟球队芝加哥小熊队时隔108年,终于再次夺下世界大赛的冠军,大概500万芝加哥人涌入街头进行庆祝活动。如果这个系统能够计算交通和人流,把庆祝的人引向安全的区域?”舒华茨说。
他用图片向我们展示数据传感器的内部构造,可编程的模块化元件以及盒中的两个摄像机等。这一传感器平台主要用于收集和分析芝加哥的环境数据,包括空气和表面温度、湿度、气压、云量、雾度、震动、声音和光强度,跟踪行人和车辆交通以及二氧化氮、一氧化碳、臭氧、硫化氢和二氧化硫含量等。
“物联网”项目得到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310万美元的资助,每个设备的成本在1200美元到1600美元之间。它的底层软件和硬件使用阿贡实验室设计的Waggle传感器平台,AT&T是项目的通信合作伙伴,还有思科、英特尔、微软、摩托罗拉、施耐德电气等提供工程专业的帮助。
芝加哥计划到2018年底,在城市街道上安装500个这样的传感器节点。2016年8月,最初的两个传感器盒被安装在有高速公路穿过的皮尔森(Pilsen)附近,高高地固定在灯杆上。在那里,居民的哮喘发生率高于城市其他地区,之后的一些节点也被设置在州际公路或工厂附近,用来测量繁忙的街道和公共交通周围的噪音水平,或者评估工业设施附近的社区空气质量。
由节点收集的即时数据是公开的,经过短暂的测试和校准之后,通过“芝加哥市数据门户”等开放平台,免费提供给公众、政府人员和研究人员使用。比如,皮尔森附近的一家健康诊所就渴望看到这些信息,开放源代码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进行创造性的分析。
根据这些实时信息源,居民骑自行车去上学或工作时能够选择最低的污染路线,城市交通部门以此来设计巴士或重型卡车的行驶路线,让儿童远离空气质量差的地区,或者在那些地区大量种植树木。新的计算程序还能够根据天气和图像数据,检测城市中的积水和洪水,防止城市洪灾。节点的未来版本还包含其他交互式元件,比如把区域中的当前花粉水平数据直接传输给路人。
芝加哥政府把它称为“城市健康追踪器”,芝加哥首席信息官布伦娜·伯曼(Brenna Berman)说:“5年之后如果我们成功,这些数据、应用程序和工具将会深入市民的生活,改善芝加哥的环境健康和生活质量,帮助城市建立更好的服务和政策。”
“物联网”项目始于2014年,当它在两年多前被公布时,有市民认为这些数据收集可能会侵犯个人隐私。事实上,它被设计为不会收集任何个人信息,Waggle技术平台在将数据传输到中央服务器之前,进行安全的远程处理。例如,分析道路交叉口的积水或自行车交通的图像时,只有水深、自行车数量等数值结果被传送和公开发布。
“之前我们计划用蓝牙调制解调器来检测通过某个区域的智能手机数量,收集行人交通数据,后来出于隐私考虑取消了这一原始方案。事实上,传感器节点不会存储或发布个人的可识别信息,摄像机拍摄的照片将在几十分钟内自动删除,这是将相关信息下载到系统中所花费的时间。”项目的首席研究员、芝加哥城市计算和数据中心主任查理·卡特利特(Charlie Catlett)解释说。
芝加哥是美国第一个推出“物联网”的城市,代表着城市为了有效运作而收集和分享数据的新趋势。未来几年,它可能在亚特兰大、查塔努加、西雅图等城市复制。
过去150年间,芝加哥和香港这两个地理位置优越的港口贸易城市,曾经被不断变化的工作模式塑造和影响。专注于工作模式研究的英国未来学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ss)曾经与学者杰里米·迈尔森(Jeremy Myerson)合作,在10年前撰写过《工作的空间》一书,第一次在全球经济环境下全面调查工作的场所,其中60个案例中包括芝加哥和香港的例子。
工业革命以来,被纸张包围的办公桌及格子间的工作方式一直没有太多的改变。当然,城市空间变得越来越昂贵,在工作空间中被塞入越来越多的人。另一方面,中小型企业的时间和移动研究表明,任何工作时间只有45%的办公桌被使用,在一个1500人的办公楼中,通常55%的办公桌是空的,这些空置空间的成本每年大概需要600万到1100万美元。
“但是如今,我们正在面临工作模式最深刻的变化。无线技术可以把员工从传统的办公空间、台式电脑、固定电话及办公桌中解放出来,智能手机、云存储、快速连接、无线网络、服务式办公室等都是现成的。建筑已经不仅仅是物理存在的空间,而是与网络空间的重叠与碰撞。”菲利普·罗斯在“设计营商周”上说。
以一罐五颜六色的果冻豆(Jelly Bean)为图解,菲利普·罗斯提出了“果冻豆”工作方式的概念,来定义未来工作场所的发展趋势。基于无线网络和云技术,建筑能够根据员工需要完成的工作内容,决定他应该在哪个办公室工作。
“如果你想在一个宁静的绿色空间中工作,那么你可能会得到一颗绿色的果冻豆,确定你在办公楼的具体位置。这就像Uber的物业版,智能技术会自动地把绿色果冻豆联系在一起。”他说。
即使员工在办公室外或大楼里的不同区域工作,网络连接也能使管理者了解他的具体位置和工作内容。像Skype和微软的Lync等应用程序可以整理来自社交媒体的信息,给每个人一个不同彩色的标记,显示在管理者的屏幕上。
一个备受菲利普·罗斯关注的“果冻豆”未来办公模式的案例出现在阿姆斯特丹的“前沿”(The Edge)办公楼,它的主要租户是德勤(Deloitte)咨询公司。它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绿色、最智能的办公楼,根据英国评级机构BREEAM的数据,获得了98.4%这一最高的可持续性分数。
“前沿”办公楼中有两种不同管道的庞大网络:一种传输数据,另一种用于传送水。每块天花板瓷砖后面是薄薄的蓝色管道,这也是专为它开发的高效蓄水层热能储存系统。大楼南墙交错着窗户和太阳能电池板,屋顶也覆盖着电池板和抗噪音面板,“前沿”比通常的办公楼减少了70%的电力使用。
15层高的中庭是整座大楼的中心,每层之间的网格面板让不新鲜的办公室空气上升,通过屋顶呼出,形成自然的通风循环,轻微的热变化和气流使人感觉像是在户外。即使阴雨天,建筑内仍然充溢着乳白色的自然光,每个工作区都距离窗户7米之内。
整幢建筑四分之一的面积没有用于办公空间,这是人们相遇的地方。“前沿”办公楼的建筑师、伦敦PLP建筑公司的朗·巴克(Ron Bakker)说:“我们认为办公楼不仅仅是工作空间本身,重要的是创建一个工作社区,一个人们愿意去的地方,在那里产生源源不断的创意。”
“前沿”办公楼的一天,始于一个专为德勤公司开发的智能手机应用程序,从员工醒来的那一分钟就已经连接了。应用程序检查他的日程安排,到达建筑物时识别他的汽车,并指引到停车点。然后计算出他需要什么样的工作空间,帮他找到一张桌子,无论是坐着的办公桌、站立的办公桌、阳台座位、会议室还是思维集中室。
在“前沿”办公楼,没有人拥有固定的办公桌,约2500名德勤员工共享1000个办公桌,这一概念被称为“轮用办公桌”。桌子只有在需要时被使用,一些小房间只有一张躺椅和一盏灯。
一旦到达工作区,应用程序根据他的偏好调整光线和温度设置,并相应调整整个环境,每个角落的平板电脑可以与手机或笔记本电脑无线同步。所以,智能手机是德勤员工进入“前沿”的唯一护照,用它找到同事、设置空调、管理健身程序甚至可以订购晚餐。
飞利浦专门为“前沿”制造了一种装有传感器的高效LED光板,监测移动、光线、温度、湿度、红外线等数据。就像大脑的神经元突触连接整幢大楼,“前沿”中总共拥有大约2.8万个传感器。
如果员工加班到深夜,他会注意到一个小机器人出现了,在地面上巡逻。如果报警声响起,机器人可以识别是否有肇事者,或者仅仅是假警报。为了采用更智能的清洁方式,内置光板中的传感器跟踪人们的活动,一天结束时,清洁工和机器人可以集中打扫当天被使用最多的区域。
目前,德勤正在收集关于建筑与员工如何互动的千兆字节数据。一个中央仪表板跟踪一切,从能源使用到需要重新灌装的咖啡机。在预期较少员工的日子,大楼的某个部分可能被关闭,从而降低加热、冷却、照明和清洁的成本。运用信息技术塑造工作的空间以及人们的工作方式,这其实是传统意义上的资源效率,也是对人力资源的最佳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