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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幻想:乌托邦欲望及其反面

2017-01-11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乌托邦飞船火星

科幻小说与乌托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构建在科技进步基础上的未来世界里,对社会-政治图景的那部分想象,常常都带着乌托邦或反乌托邦的色彩,最经典的莫过于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了。

19世纪至20世纪几大带有强烈乌托邦色彩的政治工程的失败,让“乌托邦”这个词变成了令人质疑的贬义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著名物理学家与天文学家斯蒂芬·温伯格曾提醒世人,在旧的乌托邦终结后,新型的乌托邦又在不断登上公共话语舞台。这些乌托邦包括:自由市场乌托邦——他们想象一个政府不再妨碍自由企业的工业化繁荣世界,然而却只能用“机会平等”苍白地替代“平等”本身;精英乌托邦——正如柏拉图所设想的那样,这个社会的公共事务由一个智力优越、教养良好的领导阶层来管理,然而却无法避免将公民变成儿童,且精英谋取自身利益的结果;宗教乌托邦——认可宗教领袖的同时也是统治者,却违背了启蒙运动以来的理性信念和人道主义;绿色乌托邦——回归环保、纯朴的自然生活方式,自给自足,然而失去了科技的帮助,根本无法解决人口与资源的矛盾;技术乌托邦——信息处理、机器人、合成材料和生物技术的发展,极大提高了生产力,财富分配变得无关紧要、国家边界消亡,但人们却失去了工作所给予的自我认同感和自我谋生的尊严感,人与人之间也相互隔绝。似乎,没有哪一种单一的美好前景,可以向我们许诺更美好的未来。

阿瑟·克拉克的《童年的终结》里,来自更高级文明的外星人统治着地球,人类进入了乌托邦时代:无知、疾病、贫穷和恐惧消失了;战争随着“民族”“种族”与“国家”界限的消失而被人渐渐淡忘了,成了一体的世界;人们把所有的才能都用来建造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些已经很好的城市不是重建过了,就是无人居住,变成了博物馆;生产的自动化程度很高,机器人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各种消费品,所有的日常消费品全部免费,人们只为奢侈品工作,否则完全不用工作,犯罪行为也因不必要而消失了。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不识字,没有人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人不能在24小时内到达地球的另一边。

那种快得让人发疯的现代生活节奏放慢了,人们比祖辈清闲了许多。大多数人都感到安宁,人们开始认识到,闲暇只要不堕落成懒惰,就没有任何的过错。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对统治地球采取了自由温和的态度:他们对宗教问题从不表态,当有人问及对宗教的看法,外星人的回答是“这是个人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其他人就行”;外星人还借了一台仪器给世界历史基金会,仪器上面的按钮可以用来设置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只要按下设置好的按钮,屏幕上就会出现那个事件的经过。

2016年9月27日,SpaceX公司CEO埃隆·马斯克于墨西哥城举行的第 67 届国际宇航大会上介绍自己的“火星殖民”计划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文明、富足的温和乌托邦里,事情也不会圆满。人们发现,宗教衰亡的同时,科学也在退步;动物学、植物学和天文观测等描述性学科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却很少有人能够突破现有的知识。人类还保持着自己的好奇心,也有时间去满足好奇心;人们不再专心于基础科学研究,他们认为“没有必要浪费一生的时间去研究那些外星人早就发现了的秘密”。无数科学家为了兴趣爱好收集着各种资料,却不再有理论家来找出这些发现之间的相互关系。随着争端和冲突的消失,艺术也随之走向衰亡;表演家虽然多得不计其数,但文学、音乐、绘画和雕塑等领域再也没有产生过任何杰出作品。沉迷于新的自由和眼前各种乐趣的人类,即将被随之而来的无聊打败。

即使是温和的、文明的乌托邦,也并不尽遂人愿。在有爱、工作、自由、平等、富足的个人主义生活方式之外,人们可能有时还需要激动人心的集体事业,来超脱文明生活的日常轨道,哪怕这种事业是破坏性的。这就像20世纪初欧洲中上层阶级的生活,有着人们所能想到的所有惬意与闲暇、舒适与田园风光、仆人的照料和艺术科学的繁荣,但许多人的内心仍然忍受着无聊和迷茫的折磨,以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他们来说就像“跃入清澈的水流”。

于是,在克拉克的地球乌托邦里,老年人发现家里电传机打印出来的报纸全都很无聊,既没有各类危机的醒目标题,也没有让警察费神、让人们愤慨的神秘谋杀案;人们在各种体育运动中寻求刺激,冒险成了一项全球性的体育运动。专业运动员消失了,涌现出太多聪明的、有经济保障的业余爱好者;娱乐成了人类现存的唯一的大产业,地球慢慢变成了一个游乐场。只有那些有危机感的人,和那些对外星人的最终目的抱有怀疑态度的人,聚集在希腊的小岛上,尽量保留着人类的独立性和艺术传统,维持着人类旧生活方式的特色与文化。在这座形式上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人们的争辩使雕刻、音乐、文学评论和电影制作硕果累累,只是还没有特别令人自豪的成就。

这也许就是人类在地球上最完满状态的结局:它既谈不上乐观,也谈不上悲观。也许就像契诃夫的《三姐妹》里,图岑巴赫回应维尔希宁乌托邦梦想时所说的那样:“也许将来我们会乘气球飞行,夹克的款式也不一样,我们可能会发现第六感,甚至还会去开发它——这我可说不清。但生活还是一样的——艰难、充满了未知数,当然也有幸福。一千年之后,人们还会像今天一样感叹,活着为什么这么难。他们还是会怕死,也不想死。”这样的人类,只能等待着终结,或者升华。

很多人把2016年视为火星移民探索的启程之年。

2016年8月23日,中国国防科工委探月与航天工程中心正式启动首次火星探测任务,宣布将于2020年让探测器登陆火星。接着,9月28日,SpaceX创始人埃隆·马斯克在墨西哥召开的第67届国际宇航大会上,推出了用于人类火星殖民的“星际运输系统”,并做了“让人类变成多星球物种”的主题演讲。10月11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CNN网站发表文章称:“为了翻开美国太空探索的新篇章,我们已经设立了一个清晰的目标:在本世纪30年代之前,把人类送上火星。”

太空技术公司SpaceX的探索,让“殖民火星”的梦想变得越来越切实可感。从马斯克在宇航大会上展示的视频可以看到,这套“星际运输系统”的超级重型火箭BFR直径12米,超级飞船MCT直径17米,星箭总高122米。MCT超级飞船使用两个超大型太阳能帆板,功率200千瓦。相比之下,阿波罗登月计划使用的“土星5号”火箭直径只有10.1米,阿波罗飞船直径只有3.9米,“土星5号”与阿波罗飞船船箭合体总高度为110.6米。按照马斯克演讲中的描述,BFR火箭箭体高度77.5米,干重275吨,推进剂重6700吨。火箭底部装备42台猛禽发动机,海平面推力128兆牛,真空推力138兆牛,可重复使用1000次,真正实现火箭复用民航飞机化。BFR超级火箭近地轨道运载能力为450吨,推进剂使用液氧和甲烷。BFR与MCT分离时速度将达8650公里/时,BFR将使用推进剂质量的7%完成返回着陆。MCT飞船长49.5米,最大直径17米。飞船分两种,一种是运载乘客前往火星,可运载100名;另一种是补给飞船,满载2500吨。其中,运载乘客的MCT飞船可重复使用12次,而补给飞船可使用100次。马斯克始终相信,如果太空运输工具能够像飞机一样重复使用,将会有更多人负担得起火星旅行。经过若干次事故和不懈尝试,SpaceX已经实现了陆上回收太空商用火箭,这将是降低人类进入太空成本的希望。看起来,登陆火星就在触手可及的未来,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想象。

环境恶化、资源枯竭、基因病毒、人工智能、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乃至外星文明的入侵,这些都是地球的可能终局。与一些科学家和科幻作家(比如霍金和阿西莫夫)一样,马斯克不止一次告诉人们,在人类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老死在地球上,屈服等待灭绝,另一条是离开摇篮,殖民其他星球。而火星与地球的诸多相似性,无疑是最佳选择。

就像历史上很多伟大的探索与发明一样,在其诞生之前,科幻小说家早已通过知识与想象力勾勒出它的模样与进程。金·斯坦利·罗宾逊的硬科幻小说《火星三部曲》,就以渊博准确的火星科学知识,“像写新闻报道”和“编年史”一样描写了人类登陆火星后,从2026到2128年之间,如何突破种种困境,将火星改造为适合居住的家园,构建新的文明形态的历程。他不厌其烦地细致描绘了火星的地形,那里的岩石和固体的生物化学成分,气体的运动和大气的成分,含水土层的状况,基因工程控制的微型有机体和基因工程生成的DNA;他还对辐射、光线和热量,食物链、表层土、矿石、风、气候、植物分类等进行了详尽描绘。不仅如此,罗宾逊还设想了在火星上会出现的危机、困境和灾难,比如人口爆炸,比如火灾,比如空间升降机的坠落,比如矿山里的谋杀,比如代表跨国公司利益的集团,以及死亡和革命。再比如,在2061年的那场特大洪水之后,人们在“有裂缝、覆碗似的穹形天顶下和破损的帐篷里挣扎求生,收拾残骸;在隐秘的庇护中,进行建造新社会的工作;而在外面寒冷的地表上,新的植物开始在冰河两翼、低洼盆地的温暖处,以缓慢不可阻止的浪潮般冲力匍匐繁衍”。

在小说评论家弗里德里克·詹明逊看来,《火星三部曲》暗含着一种乌托邦的结构。在面对火星的“外星环境地球化”这个问题时,主角萨克斯希望用“普适性理论”(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原因)去解决问题,但却无法预测火星的天气,“即使把可变因素都冻结起来,假装还在进行的外星环境地球化已经静止,不停改变模型中的变量”,他仍然无法预测到火星的天气。这些建立在混沌理论基础上的结构上的不可预测性,既可以被理解为“不确定性”,也可以被理解为“多元决定论”——在火星这个巨大的实验室里,变量永远无法以常规的方式离析出来,而总是同时存在于一种几乎不能通过方程或计算机来把握的多样性中,这是我们不习惯的罕见思考方式。正如萨克斯所苦苦思考的那样:“我想理解为什么它会以它现在的方式来发生。我认为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所以,我们应该能够找出那些原因。当我们不能的时候,我感到很恼火。我把它称为‘伟大的不可解释性。”

这部火星编年史是关于空间的小说,将一个不明确的空间深深嵌入了地质学、生物学、岩石和植物、撞击形成的陨石坑和村庄小镇之间。在这里,时间被描述为“新出现的性质”的标记,即出人意料和不可预见的东西的标记。火星上的政治经济学是反对资本主义的,超国家的自由社团意识形态得到了很多关注,私有财产从火星环境中消失了,家长制终结了,这是火星上“人类历史的最伟大成就之一”。詹明逊特意引述了小说里的这段话,来阐明《火星三部曲》的另一层美感:

曼加拉维德正在展示风笛的第一次表演。这个风笛是一个不大的建筑物,被很多缝隙切割开来,有的缝隙可以发出哨声,有的发出大声的鸣响,有的还可以发出吱吱声,都依赖于风击打它们的角度和力量。……音乐就像一首曲子一样不断起伏,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不协调,一会儿又呈现出突如其来的和谐。它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意识的作品,可能是一种外来的意识,但肯定不仅仅是随机的偶然。……这是一个几乎完全凭运气的风笛。

在现代主义的知识框架内,我们已无法获得战胜世界危机的途径,外星球上的乌托邦作为一种独特的想象路径,再次凸显了它的力量。正如恩斯特·布洛赫所说:“我们的时代可能已经创造出了一种乌托邦的‘升级版——只是它不再被叫作乌托邦,而是被称为‘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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