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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孤独与纯洁的“耻辱”
——读朱庆和的《山羊的胡子》

2017-01-11林舟

青春 2016年12期
关键词:耻辱叙述者作家

林舟

反抗孤独与纯洁的“耻辱”
——读朱庆和的《山羊的胡子》

林舟

如果只看朱庆和的小说写了些什么,很容易以为他是个所谓写实派作家。那些对城市空间的精确描绘,那些构成农村人家日常生活民族志式的叙写,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或许因为如此,“反映论”会被人用来解释和评价朱庆和的小说——逼真是其重要的标准。我就看到一个评论说,朱庆和的《回乡曲》“描写了农民工刘泉梦醒之后的无路可走”,“尖锐地提出了青年农民工最终的出路问题”。这说法让人感觉朱庆和是关注农民工问题的作家,如果用这个套路去看他写了不同社会身份人物的小说,他又会成为关注公务员问题的作家、关注留守土地的农民问题的作家、关注老龄化问题的作家……于是,他的小说的意义被诸如此类的现实问题一一界定。在我看来,这说法背后的那套话语就像稗草一样,当它生长起来的时候,小说的稻秧就会陷入绝境。

朱庆和有一首叫《耻辱》的诗歌作品写道:“他们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我身上没有被侮辱者刻骨的仇恨/更没有杀戮者淋漓的鲜血/他们为什么用如此惊恐的目光盯着我/难道是因为遗失多年的纯真和善良

曝露在外/假如这也成为我的耻辱/那背负它吧/直至死亡的那一刻”。与其说它书写的是所谓的耻辱,不如说,它描摹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对抗孤独的决绝。这首诗在不经意间向我敞露了朱庆和小说的真正价值,甚至可以视为他的小说写作的隐喻。那种对孤独的书写,由诗歌蔓延到小说,不仅是其间的情绪、感受和态度得到富有节奏的展现——从压抑的痛苦到愤怒,再到隐忍的爆发,而且是它语言的处理方式——逆转、对比、反讽、转喻……

将细微之处讲述得清楚真切,当是仔细观察、用心体验、积累而成的经验。显然,朱庆和的小说不仅止于经验的准确传达。他的小说中,那些貌似极端写实的地方似乎在某个时刻发生了偏离,仿佛我们盯一个东西盯久了后发生的错觉或者幻觉。这样的偏差恰恰是朱庆和小说的叙述者更为钟情的东西。《兄弟,有什么伤心事》中有一个细节,写到好友送“我”皮带:“毕业前,陈朝晖送了我一条皮带,说是他爸爸从布谊诺斯艾利斯带过来的,我非常感动,眼泪掉在了皮带上”。如果叙述到这里,就交代事件而言,似乎未尝不可以,读者对“感动”的认可,可能掀起一点情感的涟漪。但是叙述者似乎不允许这样的涟漪出现,因为“我”接着说道:“就像一滴来自布谊诺斯艾利斯的香甜无比的海水。”尽管“布宜诺斯艾利斯”“海水”在此处的上下文中出现过,算是就近拿来,但喻体的物象与本体之间的距离被夸大到超乎寻常的地步,就像一根橡皮筋被蹦到极限后一下子断裂开来,再加上用“香甜无比”来形容海水也是“逆义”而为,整个这后面的句子就好像实施了一场阻击,遏止了前一个句子的表意惯性,扑灭了其间抒情的火种。如此阻击似乎又是为下一句扫清道路:“我把它舔干净了。”这一貌似本分的叙写同样逾越常规,单看其描述的动作,滑稽的效果已不言而喻,而联系前面来看,就可谓爆破了“真实”的冷幽默。

由堪称严格的摹写现实悄然连缀到十分明显的夸张变形,叙述者不动声色地制造了荒谬怪诞的语言效果。这样的语言效果不仅意味着冷冷的幽默,而且揭开了叙述者身处此时的讲述与回忆之间不可弥合的沟壑,所谓回忆的视角变得虚妄,而当下的叙述行为凸现出来,叙述的快感像一股急速的水流漫过故事的边界,也暂时地遮没或洗刷了隐伏在故事中的自卑。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叙述将内心的磨损呈露出来也是象征性地解决问题的过程。这样的叙述快感,更多是与故事中人物(叙述者“我”)某种被动的性格、压抑的情绪等内在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是在一种隐忍的、曲折的叙述进程中幽幽地释放出叙述的快感,快感的强度恰恰印证着压抑和自卑的程度。于是,在朱庆和的小说叙事中,一方面是叙述快感对压抑重重的心理的象征性拯救;另一方面,无助、无辜和无足轻重的感受,始终伴随着这一过程,像影子随着人物的行动拉长、变短和晃动,而始终并未消失。

正是在这样的书写中,朱庆和小说凸显了人的孤独这一永恒主题,同时也透露出反抗孤独这一至深的写作动力源泉。我们看到,《我无法保持住判给我的那份快乐》以揶揄的口吻描述哥哥姐姐的行为,以丑化的方式描述父亲的形象,以自黑的方式讲述“我”的行为和感受,以非道德的话语方式暴露了道德的危机和荒谬,而在所有这些之下深潜的则是人的私欲、贪婪、专横以及在其作用之下的人与人之间的隔绝。那些涉笔乡村的小说,看似平静地讲述乡村生活残忍和苦难的体验,展现日常的生老病死,孤独似乎无声无息地在其间回旋不已。《贫贱与哀怨》是一个有听力障碍的人物的叙述口吻,在轻喜剧似的调子下叙述包裹在稀松平常的生活中的尴尬、不幸和痛苦,透现生命的无谓消耗。《父亲和山羊》里开头描写父亲和母亲的一个场景:“母亲空出她的位置,站到屋门的另一边,两个人目光都冲着屋外。他们都不说话,所以母亲感觉两个人都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了雨声。”生动地再现了沉默而孤寂的内心,那里始终隐伏着一种破坏的力量,似乎随时伺机爆发。这样的叙述过程中,语言控制的努力引人注目——保持词语的即物状态,挤掉表面的水分,锁定叙事视角规定的呈现区域,形成叙述推进的内在节奏,显示出叙述者在故事裁剪、明暗显示、冲突走向方面的用心。

朱庆和的小说展示的独特魅力在于,它以自己的方式提示我们,作为一种艺术,小说源于孤独、指向孤独、反抗孤独的叙事过程,而如何吸附、改造和重构经验生活所提供的质料,形成叙事的丰富性、多义性和不可言说性,恰是小说的根本价值所在。

责任编辑◎李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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