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宫修文物》导演萧寒:拍纪录片成“网红”
2017-01-10张亚斌
张亚斌
7000米山峰上记录“高山向导”
萧寒原名崔涌,是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播音与主持专业的副教授。他曾经做过10年的电台、电视台节目主持人。
尽管生活很稳定,但萧寒总觉得还少点儿什么。他渴望去做一些能诠释生活和自我表达的创作。2010年,他去了丽江,在那里拍了一部小型独立纪录片《丽江拉夫斯基》,片中记录了七个生活在丽江的年轻人,七种人生,七段故事,不同的爱情观、价值观、人生观在此碰撞……
那是萧寒拍摄的第一部纪录片,虽然没有进入影院,但在网上获得了600多万的点击量。这给了他不小的鼓舞,从那之后就一直琢磨,要寻找一个更大的、更厚重的选题去做。
有一天,好友雷建军给他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在珠峰北麓上有着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德寺。阿古桑杰是寺中唯一的喇嘛,大半辈子都在守护着珠穆朗玛峰。2009年,雷建军作为摄影师跟随一个剧组去西藏拍摄登山专题片。在从拉萨出发到珠峰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年轻的高山向导,他把一沓藏传佛经交给雷建军,并委托他把经书带给绒布德寺的父亲。
那是萧寒第一次听说“高山向导”这个职业,听完故事后,他被这样的父子关系以及他们的民族信仰深深打动了。如今登山已经成了时尚的运动,甚至形成了一个很大的产业链。所以专门为登山者服务的“高山向导”也就应运而生,他们为登山者修路、搭帐篷,拉绳索,背氧气瓶,有时甚至需要移开路上登山者的尸体。如果一不小心,他们也会成为其中一具。萧寒说:“他们站在世间最高处,给世人留下了平凡又动人的故事,他们值得被记录!”
有了拍摄的想法后,萧寒马上开始搜集相关资料,并当即决定了纪录片的名字——《喜马拉雅天梯》。
2013年9月,该片正式开机。拍摄过程中,萧寒遇到了很多困难:不仅要将摄影脚架带上珠峰峰顶,还要把飞行器背上海拔6500多米的山峰,然后在海拔7000米以上的高度进行特殊摄影;航拍的飞行器不小心摔坏了如何解决,在寒冷的环境中如何让电池多工作一会儿,这都是些让人头痛的问题。
本文主人公萧寒
除了技术上的难题,最恐怖的还是高原反应。为了跟拍登山向导的身影,拍摄组在珠峰大本营驻扎了两个月,萧寒的助理患上了中度肺水肿,一个星期就瘦了十几斤。“有一次要拍星空,摄影师扛着机器爬到了海拔7028米的地方,突然意外摔倒,恰好掉在帐篷上,不然一定会严重摔伤。”萧寒回忆道。
萧寒原本想,100万元应该足够拍摄的费用了,可很快钱就用完了,“钱不够,那就卖房子吧。”可卖房子的钱很快又没了,他不得不四处借钱拉赞助,当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管有多苦,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把这部片子拍出来!
45000多分钟拍摄素材,1300万元投入,整整4年的时间, 2015年10月16日,在众多商业电影的围攻中,《喜马拉雅天梯》不仅进入了国内影院,还获得了千万票房,登上了中国纪录片票房的“天梯”。同时它还获得了中国首届国际纪录片提案大会最具“国际传播潜力”大奖,并以中国区第一名的身份入围法国阳光纪录片大会亚洲展,BBC、NHK(日本最大的广播电视机构)也都决定购买版权……
让故宫“匠人”走近大众
2015年初夏,萧寒接到一个很意外的电话。故宫博物院想寻找一个优秀拍摄团队,拍一部关于文物修复的纪录片,问他有没有兴趣?起初,萧寒有些怀疑,因为这种部门对外保密程度非常高,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更别说拍摄纪录片了,可没多久他就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当时,故宫博物院正值90周年院庆,寿康宫将完成“史上最强”的复原,200多件曾经深藏故宫库房的珍宝,将重回寿康宫。因此,他们破例让摄制组拍摄最为保密与神秘的文物修复单位——故宫博物院科技部,记录各个小组修复文物的过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题材!”萧寒惊喜异常,马上就联合雷建军展开了这场与故宫的合作。
如何把这部纪录片拍得既有新意又具内涵,成了萧寒最头疼的问题。经过一番思考和讨论,他选择了一个很特别的角度,从文物修复师这个略带神秘的群体入手,通过现代人和古老文物之间的对照互动,集中展示修复师独有的气韵,这样既能把修复文物这项绝技呈现给观众,还能把大师们身上的“匠人精神”突显出来。
有了明确的目标,拍摄起来思路也就格外清晰。萧寒先把镜头对准了文保科技部青铜组的王有亮及其徒弟,这段采访后来出现在《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第一集里。师父倾尽所有教学生,学生任劳任怨帮师傅,那种温情和现代科技的结合特别和谐。萧寒身为大学教授,对现在日益冷漠的师生情有着切身体会,故宫里这种传承意味浓厚的师徒关系令他十分动容。
为了呈现出“现代人”在“文物堆”里的生活,萧寒和他的团队在故宫里拍了整整4个月。师傅们以为他们待一段时间就会走,可这群年轻人却像“跟屁虫”一样,整天黏在他们身边。他们和修复的师傅们同劳动、同吃饭、同聊天,这支拍摄团队不仅获得了师傅们的信任,有些还成为了朋友。故宫里严格遵守朝八晚五的工作时间,纪录片的工作团队却不会在5点收工,只要师傅们不反感,下班后还要跟着。
很多时候我们想象中的“大师”都胡子花白、不食人间烟火,但在萧寒的镜头下,这些修复大师却显得格外“接地气”。老师傅们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上寿康宫!”“走,去慈宁宫。”随意得就像是到哪个邻居家串门一样;陶瓷组一个软妹子,故宫周一闭馆时就在空无一人的太和殿广场上骑自行车,旁白补充说,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一百多年前的末代皇帝溥仪。在故宫里喂猫、打杏子吃,骑着电动车去宫外抽烟……这些看似松散的闲笔余墨,把文物修复师们独有的性格勾勒得淋漓尽致。
除了突显“真实”,萧寒把另一个重点放在了“匠人精神”上。王津是一位钟表修复师,他修复的铜镀乡村音乐水法钟,令人印象深刻。铜镀乡村音乐水法钟是乾隆皇帝所藏,钟顶是一个农场,有房子、有农户,有成群家禽、家畜及模拟流水,个个部件均能活动,构造极复杂。但刚出库房时,这座钟非常残破,零件散落,修复难度极大。最难的是,齿轮之间的咬合只有几毫米,差一丁点都动不了。为了自制一个齿轮,王津需要用小细锉慢慢在齿上“找”,以求精确。“一个零件花几天、几个星期做,都很正常。”当年为了修复“老人变戏法钟”,他和专家、助手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青铜组王有亮的工具桌上常常堆满各种调色板,有时为了调配青铜器的一个颜色,常常要调制四五天,有时好不容易调出了一样的颜色,考虑到温度、湿度的影响,还要重新配料。修复文物是个急不来的行当,与当下快速的生活观念格格不入。他们的时间感与宫外的人们是不同的,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坐得住。镜头里,修复师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磨性子。师父告诉弟子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只有耐得下性子,才能做好文物修复工作。
其实对于纪录片也是一样。萧寒说:“这部片子也是磨性子的成果,光是调查资料便写了10万字。”2016年春天,《我在故宫修文物》刚一播出就收获一片好评,就连一向以苛刻著称的豆瓣评分也达到了罕见的9.5分,这一分数不仅超过了同期热播的韩剧《太阳的后裔》,还把口碑颇高的《琅琊榜》甩在了身后。
意外成“网红”
没有宏大叙事,如同讲故事一样把那些文物修复师拉进大众视野;没有激烈的故事,没有奢华的场面,就连后期制作也极其朴素。可出乎萧寒意料的是,他的这部小纪录片竟然在网络上爆红了。
一天,萧寒的一位学生告诉他:老师,《我在故宫修文物》在“B站”播放量都超过300万了,您也成“网红”了!“B站”是著名弹幕视频站Bilibili的简称,这个视频站聚集的大多是“90后”和“00后”,他们观影的同时热衷发弹幕,戏谑和解构各种东西,审美同他们的长辈差异极大。
这下,萧寒更加意外了,纪录片什么时候这么受年轻人的欢迎了?一没明星,二没鲜肉,怎么会在网上爆红?于是,他就注册了一个账号。刚注册成功,还未发布任何内容,就涌进来上百号粉丝,网友们纷纷表示不过瘾,跪求导演赶紧出续集。
萧寒随手点开一集《我在故宫修文物》,屏幕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弹幕”。视频中一个师傅正在清理文物上的灰尘,结果屏幕上马上弹出“哇,感觉工作时的师傅们都好有魅力”,当介绍乾隆留下4万多首诗歌,堪称数量第一时,网友们顿时弹出“作诗狂魔”“高产皇帝”等称呼;当修复无痕的文物被送去展出,网友们又纷纷感叹,“看到这里居然泪目”“表白修文物的男神女神”。
有位中学生还留言说,这是他爸第一次让他看完一整个视频,还说好好把它看完,看完再写作业。萧寒不由感慨,真正的好东西是可以打动每一个年龄层的,因为人性的真善美殊途同归。这些年轻人们,或许不会真的投身文保事业,但对于传统文化的精神气质和价值追求,肯定会有更多理解和认同。
在网友们看来,《我在故宫修文物》是他们看过的最具“正能量”也是最“接地气”的纪录片,它让人感动的地方就在于“从师傅们身上看到自己不曾有的一种坚持”。
2016年4月6日,故宫文保科技部钟表组修复师傅王津在办公室外碰到了找上门来的粉丝——一个93年出生的姑娘“兔子”。和大部分人一样,她原先并不知道故宫深处还有这么一群工作人员,看完纪录片之后,一下就被王师傅“16岁进入故宫学习钟表修复,39年没换过工作”的精神打动了。她告诉王津说,自己在北京的部队幼儿园做了4年老师,尽管离故宫很近,但却因为印象里的故宫太严肃、太高冷迟迟没游览。还说是王津教会了她,原来一生只做一件事并不是天方夜谭。
在中国影视门类中,纪录片的地位其实很尴尬。但萧寒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他的纪录片。好友雷建军在清华大学组建了清影工作室,每周都会在清华的图书馆免费放映纪录片,至今已有7年之久。而年轻网友们的热捧更是让他倍感欣慰:新一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了,向他们传递中国传统的器物之美、精神之美、价值之美,才能与“日风”“韩流”“美剧”对抗。
2016年8月2日,被网友们称为“故宫男神”的王津做客故宫在线微访谈,与上万网友探讨修文物的那些事儿。期间,王津说很担心文物修复这项手艺的传承,结果立马引发了大家的“求职”热潮,不断有人提问自己的专业能否进入故宫工作,还有人要求给故宫做APP和网站,要求低到管饭就行。一部低成本制作的纪录片,就这样唤醒了年轻人们的“文物修复梦”。
两部纪录片的成功让萧寒意识到,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大众渴望看到那些闪光的角落,和游走于主流之外的人生经历。他说:“精美的大座钟,即便是上百年前制造的,在匠人的精心呵护下,仍然可以运转如常。我们的文化传统,同样需要人们的参与和呵护。虽然纪录片市场仍然属于小众创作,但我已经感受到了人们对它的期待。”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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