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小雨
2017-01-10韦钰钰钰
韦钰钰钰
那时她才发现,他的名字倒着念是“远方”,十八岁的她最想抵达的远方。
昨天魏小雨换了个发型,齐刘海儿、齐肩内扣,拍了照片发了微博,得来粉丝的一片称赞。然而,纷繁一致的赞美中,混进了一个尤其欠揍的评论:真像刘胡兰。
刘胡兰?!她怎么会像刘胡兰!魏小雨内心一阵愤懑,却仍是抑制住洪荒之力回复了一句:“刘胡兰那么酷,我要是生在那个年代,说不定也会那么酷。”
“小雨,我是方远。”
收到这令她措手不及的6字私信时,回忆如嘉陵江水冲击朝天门那般一点一点将她侵蚀……
一、方医生,你负责吗
2015年9月16日,魏小雨刚进西南大学没几天就光荣地发了高烧,神识昏蒙,时有谵语。在被舍友和班长一同扛到中医院门口时,她突然大吼大叫:“我不吃中药!我要回去!”
是的,她最怕吃苦。
魏小雨是个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富家女,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酒店大王”,母亲是根红苗正的长在机关大院里的军家女。她又是他爸老来得的幼女,不要说中药,连苦瓜她都没碰过。奈何那时情况实在紧急,中医院离得近,又是三甲医院有保障,她吵着嚷着不进也没办法。
第一次见方远是在她意识模糊了半天之后。干净的板寸,刀削的侧颜,方远穿着及膝的白大褂站在她床头埋头完善病例牌。
入秋之后的重庆,一改“火炉”的做派,凉快得让人陌生。魏小雨盯着这个年轻的男医生,高挑清瘦,从窗外透进的几缕微光照在他的白大褂上,不知怎么,脑子里一阵触电感。
这世间怎么会有把白大褂穿得跟走秀风衣一样的人呢?怵在白墙之前,像极了穿着过膝皮衣的郑伊健。
“医生,我是什么病?”她瞪大眼问他。
“检查结果没出来。”他看了刘海儿湿透了的魏小雨,一双极其标准的明凤眼妩媚撩人。
“我不是发烧了吗?”
“你都知道那还问我?”
天呐!医生不都是笑脸相迎,细心解答患者问题的吗?眼前这位竟如此高傲冷漠,简直是酷毙了!魏小雨心里一阵号叫。
“医生,你负责吗?”看着方远离开,她有些着急,结果舌头都没捋直。
方远将笔别在胸前正准备离开,却被这一声“负责”吓得够呛。“有需要叫我。”
听了这蛊惑人心的回答,魏小雨一阵鬼哭狼嚎。“好好好!我会的!”
结果一整个下午,魏小雨摁了10多次铃,护士来得烦了便叫来了方远。方远无可奈何,丢下手中的病例跑了过去。
“医生,医生!你看我的病情那么重,你就坐我旁边看着我吧。”
“我有病例要打。”
“我帮你呀。”
“我还有其他病人。”
“我替你去看。”
“你不是病得很重吗?别乱动,我自己去。”
“我可以默认为你在关心我吗?”
“不可以。”方远欲哭无泪,从未见过十七八岁的女孩这么难缠,倒像极了七八岁吵着嚷着跟邻家大哥哥玩的小姑娘。
后来舍友和班长送检验标本回来,父母也从家里赶来,魏小雨顾着跟他们寒暄,方远趁乱可算跑回了医生办公室。
好不容易做完事,一抬头就是下午6点。办公室就他这个实习医生被留下来“看家”。
重庆的秋天可不温婉,一下午炎热到不行,此时的斜阳却混着清风就这样在住院部外的天地里肆意征途。方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瘪了一大半。正准备叫外卖,护士站的小李提了食盒进来。
“24床的妹子给你的,还是热的。”然后从微波炉里拿出自己的饭,“方医生,那小姑娘肯定拜倒在你白大褂下了。”
“姐姐,你饶了我吧。你们重庆妹子太热情了。”方远打开食盒,一阵香气四溢,石斛炖排骨、柠檬鲫鱼、清炒青瓜,最上面那层还贴心准备了饭后水果——雪梨,全都是养阴润肺的。方远有些诧异,这风格像极了一位同校的教授。
“那成都妹子不更热情?”小李看了一眼方远的食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盒。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忧伤!
正说得起劲,魏小雨牵着她爸就闯了进来。
“爸爸,爸爸,这个医生管我,他很负责。我不要转病房!”原来魏小雨她爸已经联系好了VIP病房,准备让主任亲自管理。
魏爸爸看了两眼自己的女儿,眼神热烈,无意瞥见桌上自家的食盒,瞬间懂了她的鬼心机。“这食盒挺像我们家的呀!”
魏小雨听了这话一阵羞怯,扯了扯她爸的衣角。
“我懂啦,女儿长大了。你说不转那就不转了。”
那是方远第一次见到魏小雨她爸,一身休闲装仍是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气场。他甚至觉得,魏小雨身上也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
后来魏小雨安安静静住在24床,每次屁颠屁颠给方远送饭,然后坐在他旁边吃,有事没事找方远聊天,叽叽喳喳的。方远很是无奈,但迫于主任的压力只能任由她围着自己转。
“方医生,我明天出院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
7天后的午夜一点,方远值班查房,查到24床,魏小雨一改往日的热情,有些伤感。
“你好绝情呀,吃了我7天的饭,换一个想字都不行吗?”
“妹妹,你才18岁,以后会遇到很多人,他们都比我值得你喜欢。”
“不!”
“你先别急着回答。这就像你到中医院却不喝中药,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不懂我。”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婉拒,魏小雨却拉了小毯子盖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年少轻狂的喜欢是不留余力的,容不得对方半点推搡闪躲。对,半点都不行。
方远没有上前安慰,只是把空调调到28℃,以免她的病受凉复发。然后关上门大步走了出去。他怕,怕自己的关心让她误会,更何况他们本就不可能。
次日出院,她没有跟方远说一句话,带了大包小包上了父亲的车。方远看着她的背影,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猛然发现,那丫头手里拿了两大包中药,步子却尤其稳健。
二、我爱上了一个医生,他叫方远
方远再次见到魏小雨是一个月后轮科到脾胃科的周六。她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取下他耳朵上的听诊器。
“方医生,我把主任开的中药喝完了!你能让我试着了解你吗?”
病房里的病人一致看着这个童花头、大眼睛的女孩,他觉得尴尬,拉着她去了楼梯间。
“我在上班……不能一会儿再来找我?”
“我刚刚去了肺病科,他们说你轮科了,电梯太慢,我就跑上来了。”她自顾自说着,“哎?你的意思是,我一会儿来找你,你就同意我了解你?”
“小雨……”
“我不听!我就是爱上了一个医生,他叫方远!他刚刚说会考虑做我男朋友。”
方远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不理她,继续查房。谁知她开心地跑到办公室帮他贴化验单,像只采了蜜的蜜蜂,安静而满足地往化验单上抹着胶水。
“这是你贴的?”
“是啊,是不是很贤惠?”
方远满头黑线:“日期贴错了,新的贴在最上面。”
魏小雨一阵失落,默默跑到护士站的角落里把化验单一页一页撕下来重新贴。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方远的那句“你不了解我”是有多对。
是啊,在这个杂乱无章的世界,一见钟情未免有些幼稚。
“嘿!过来。”方远突然出现在护士站门口朝她喊。
“我?”魏小雨疑惑地指着自己,满手胶水,怎么擦也擦不掉。
“不是你难道是小李?过来,我教你怎么打病例,写病程。”
埋头配药的小李抬起头低号:“方医生,跟你一组实习太倒霉了。单身狗心里苦。”
魏小雨心里一阵宽慰,将一切多虑抛之脑后,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手怎么啦?”
“没什么。”她把手藏到身后。
“用肥皂洗,左边有洗手盆。”
话刚说完进办公室,医生们纷纷开起了方远的玩笑。弄得方远很尴尬。
“小方去哪儿拐带的妹子呀?帮我也物色一个呗。”
“哟,是个小美人哟!”
“小方怎么没发喜糖呀?”
……
方远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似乎是为了刻意掩盖消毒水味而喷的薄荷,清清凉凉,让在他身前学习怎么打病例的魏小雨心神荡漾。
“病史采集之后,按照基本信息、主诉……”方远的声音很温柔,不一会儿魏小雨就听出了神,“你有在听吗?”
“在在在……”她回答得有些心虚。
“那你说,该怎么写?”
“我……方远,我笨。”她红了脸。
本是气愤不已的方远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出来。这姑娘呀!还是太天真。
每周六中午是魏小雨雷打不动的送餐时间,方远不挑食,每次都把魏妈妈亲手准备的食盒扫荡得干干净净。这天方远跟主任门诊,魏小雨便在住院部等他,小李看到她如望夫石般坐在就餐室,只觉得闻到一阵尤其浓烈的恋爱的酸腐味道。
“来来来,我看看小雨妈妈今天准备了啥好吃的给方医生。”刚打开看到海参靓汤就被吓得石化了,“你你你……你妈妈不知道方医生对海鲜过敏?”
啥?方远对海鲜过敏?那他上次还把自己做的海胆吃了个干净?魏小雨一阵心急,“小李姐,方远真对海鲜过敏?”
“不仅仅是海鲜,上次我们吃淡水小龙虾他都没参与。上周你走后不知道他吃了啥,满身红疹子吓得副主任赶紧给他开了药。”小李直勾勾地盯着满满三层的食盒,“我说小雨,方医生不吃,有人能吃呀!”
明知自己过敏,他疯了吗?为了不让她失望便硬扛着喝完整碗汤,他真是个大傻子!
“送给你吧,谢谢小李姐!”魏小雨把食盒扔给小李后就一路跑到门诊楼,准备去找方远兴师问罪。
谁知刚到二楼脾胃科门诊,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妈缠着方远说她胃疼,却捂着心脏的位置叫他摸。魏小雨气不打一处来,一把闪到方远跟前:“阿姨,我觉得您面色貌似不太好,好像有发烧的迹象呢!”
“是呀!啊!我除了胃痛,感觉头也有些烫呢。让你后面那位男医生帮我量量体温吧。”厚脸皮大妈顺势而上。
魏小雨以18年的修养镇压住胸中的怒火,从主任桌上拿了支体温计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说:“阿姨,方医生太忙了,我帮你量吧!”然后塞到她腋下,“20分钟才能拿出来哦!”
方远在后面忍不住笑了出来,魏小雨牵着他就去了走廊。
“量体温10分钟足够了,你还真会对付人。”方远摸了摸她的头。
魏小雨嘟着嘴在方远耳边嘀咕:“她有病吧!谁叫她调戏你。”
方远补不了她打翻了的醋坛子,只是满眼笑意:“现在这个社会有谁是没有病的呢?”
“对啊!我也有病,只要一犯病,所有的愤怒、自私、无理取闹就蜂拥而至。”
“什么病这么厉害?”
“方远病!”
“……”
魏小雨忘了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的,只觉得遇到方远以后整个世界都变得精彩了,只觉得能看见方远、听见他说话、逗他笑,心里便满足得难以抑制。
当天晚上10点多副主任值班,方远也跟着他值班。从肺病科转上来那个大爷情况很是不好,不停地吐,心电监护显示心跳160多下。不到一分钟小李跟护士长说血压都测不出来了。一行包括魏小雨在内5个人赶紧赶过去抢救。
急救车摆在病床前时,大爷动脉搏动都极其微弱了,氧饱和度只有87(正常95及以上)。小李将氧气调高后,在绕动脉扎了几针都没扎准,急得汗水直流。副主任下医嘱:盐水250ml、多巴胺100ml、糖水250ml、参附100ml,让方远去帮着拿药。魏小雨站在旁边恨不得自己也是学医的,能帮上他们的忙,奈何她只能帮大爷擦嘴边的黏痰,跟着家属一遍一遍地叫大爷醒过来。最后护士长凭着经验在肱动脉处扎准了,赶紧上多巴胺速滴。大家可算有了些许安慰。
11点,急救完全成功,魏小雨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垮了下来,下意识抱着方远痛哭。
“终于……爷爷……”看着她哽咽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方远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
“这就是医生每天都要面对的东西,冰冷的电脑,期待满满的病人和家属,微薄可怜的工资,遥遥无期地熬资历。你喜欢上的是个没有未来的医学生,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连你现在的生活我都无法维持。你懂吗?”这个姑娘,看见了一场普通的急救,便哭得不成样子。若是遇到这世间更残酷的事,那该有多难受啊!所以他那时才对她冷眼相待,因为他不想让她的喜欢一点一点千江聚海,最后功亏一篑。
“方远,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欢你,包括你的全部。”她使劲往他怀里钻,“我喜欢的人,他是个英雄。救死扶伤的英雄。”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方远所有事先准备的托词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再无力辩驳,只能紧紧搂着她,像努力抓住一个虚幻的梦,在梦里,他甚至愿意为她挡住枪林弹雨。
三、方医生,替我把把脉呗
第二天方远下夜班,有半天假,魏小雨高兴得不得了,自动请缨做导游带他这个成都人出去玩。
她带他逛完商圈,给他买了一个领带夹,银色内敛,跟他很配。去了洋人街,她带他玩最刺激的大摆锤、海盗船,他怕到不行。去磁器口买了刻着对方名字的菩提。
那时她才发现,他的名字倒着念是“远方”,十八岁的她最想抵达的远方。
他顺手买了根糖葫芦塞进她嘴里,她一把接过就开始啃:“比中药好吃多了,方远,你哪天给我开点养胃的中药吧。”
他又想起她拎着两包中药的背影,抿了抿嘴,冷不丁被魏小雨反手回了根糖葫芦,又笑得直摸她的头。
当整个山城陷入霓光世界时,他俩站在一棵树观景台看夜景。夜风就那么有一阵没一阵地刮着,撩起她的刘海儿打着卷,他捧着她的额头扶着刘海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倒影里灯火阑珊。方远永远记得,那时的她躺在病床上,刘海儿湿得黏在了一起,傻不拉几看着他叫他“负责”。若是可以,他负责便是。
“方医生!眼睛,你把我的眼睛遮住了。”魏小雨刚说完便被方远搂在怀里,他的心跳声,铿锵有力,却让她很安心。
“人比纸片还薄,以后多吃点。”
“我的胃一直不好,小李说你中医很厉害,帮我把把脉呗。”魏小雨伸出手,方远轻轻抓住。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就像她的人那般柔软。
“滑脉。”
“滑脉是什么?”
“喜脉。”方远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两个字,身侧人群极其喧嚣,魏小雨却听了个真切。
“骗子!我记得我妈说滑脉是有痰饮,有湿。”她极力争辩,脸上却红云四起。
“不错呀!伯母是中医?”
“是啊,在你们学校教中医营养学。”原来她母亲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位教授。
魏小雨从他怀里蹭出脑袋看着他的脸:“方远,我妈中医肯定没你厉害。”
方远低着头久久凝视着怀里那个小小的人,觉得有万千愁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所有的思绪凝成一句话:“小雨,若是你长大了,会爱了,一定不要因为爱而去偏袒,也不能因为不爱了就去诽谤。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那样就可以的,你要学会公正。因为我所认为的爱,是圣洁,是客观。”
“情人眼里出西施,除了方远,我对谁也不偏袒。”谁知魏小雨借着灯火跳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那般弄得方远酥酥麻麻。
重庆火锅般的天气到尽头时,医院出了一件小型的袭医案。方远跟的老师门诊总是人山人海,那天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突然闯了进来,老师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扇了两巴掌,然后妇人随手将旁边的锦旗扯了下来。
“说什么以人为本!我等了两个小时,我孩子还在发烧!”妇人一时间情绪失控,又准备上前殴打老师,被其他患者拦了下来。随后方远叫来了保安,报了警,整个诊室被围得水泄不通。
魏小雨来找方远时,在大厅便见到前方人山人海。她在候诊区坐了一下午,手中的饭菜早就凉透了,方远才打电话过来。
“出了点事,你先回去吧。”他担心她看到医生工作的危险性,看见温柔的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蛮横无理、据理力争,所以要她先回去。
“我听说了。那个妇女也是担心孩子,只是做得不好。”
“她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没有达到挂急诊的规格,挂号也晚,凭什么要求她先就诊?!”方远有些情绪失控,毕竟中国医生只有200来万,病人却有潜在的13亿,医生的力量太过薄弱。
魏小雨被他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不行,细细啜泣起来:“方远……你别生气。大不了你不做医生,不做英雄了,我养你。”
“女人养男人,你当我是什么?魏小雨,我方远再穷也是个男人。没人能践踏我的尊严,你也不行!”他气极,吼完挂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听着忙音,眼泪不自觉就流了满面。再硬的心肠都抵不过在乎的人一句讨厌,她那时觉得,有时候世界末日,降临于不经意间。
傍晚门诊恢复正常秩序时,方远从诊室出来,在大厅看见那个提着食盒傻傻等着的女孩,一时间心疼起来。他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傻姑娘。”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紧紧环住他,一刻也不肯放开。
他不知道他对她凶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荫翳起来,只要他一句道歉,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就可以云霁乍晴。
没有不经意的注目,便不知自己情深至此,他是,她也是。
四、方远去了她到不了的远方
方远轮转去心内科时,冬日的酷寒也渐渐显露了出来,魏小雨仍是风雨不歇来看他给他送吃食暖汤。方远极其心疼,花了攒了很久的钱给她买了条羊毛围巾,戴在她脖子上却显得有些粗制滥造,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伤感。
他那时觉得不管他怎么努力,仍是摆脱不了穷苦的命运,连一条对她而言平平无奇的围巾他都要俭而又俭才凑足钱。他觉得,他们貌似真的不是一类人。
然而魏小雨毫不介意。她对那条围巾甚至喜欢到回到家顶着20多摄氏度的空调都舍不得摘下来。方远好像细枝末叶,一点一点拼凑出一个她渴望的春天,她在这春日盛景中被浓浓的爱意包裹。
她认为父亲说得对,有些东西弥足珍贵,它可以是时间,可以是感情,可以是乃至遗落在旧地的尘埃,唯独不是金钱。
他们一起看星空,天台的风呼啸而过,她躲在他怀里。
“方远你看!牛郎织女星。”她扯着他的衣角,尤其开心。
他顺着她食指的方向看到两颗闪耀的星星,沉默了许久。仿佛他与她也将会成为那两颗终年不见的星辰,随着时光的风尘褪去当初的热忱。
然而翌日中午她跟往常那样提着食盒去找他,昨晚一同观星的人却跟人间蒸发一样。她跑遍了整个医院,连食堂后边隐秘的花坛她都没放过,仍是不见方远的踪迹。
魏小雨坐在护士站偷偷啜泣,医生们都告诉她方远实习期满回家了,他平生最讨厌异地恋,便不想再跟她有瓜葛。
她难以接受这样的逃离,哭得不成样子,最后才从小李口中得知方远离开的时间与班车。飞奔到门口开车直逼火车站。
是啊,她真的病了。病入膏肓,无人可救,无药可医。她想问问为什么?若是她做得不好,她改,改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只是别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让她觉得怅然若失。
爱情最让人神伤的莫过于不辞而别,而且是在你侬我侬之时。
重庆北站脏脏乱乱的,鱼龙混杂,方远拖着箱子上了火车。火车鸣笛发动时,他在身后的站台看到一个伶仃瘦削的身影。
不知怎的,他眼圈忍不住红了。
因为之前做的肿瘤课题标新立异,他收到了不少教授的青睐。而北京这位教授不仅愿意对方远倾囊相授,还将他作为研究人员高薪以待做一项新项目,一旦成功在中医肿瘤学上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名利双收,对于青黄不接的方远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然而他想起魏小雨。她对他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又怎能忍受南北相隔?她说她会养他,然而他又怎会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挚爱奔波?
方远迟疑了,幼稚的爱情与无量的前途,孰轻孰重谁都知道,然而他就是迟疑了。
他永远忘不了她母亲那次私下找他,对他说那张邀请函是她为他求的,高薪福利也是她托人办的,也拜托他有了出息再回来找自己的女儿。
方远懂得那份为人父母的心意,不愿子女受一丁点的苦,才尊什么门第。他又何尝不自知卑微,所以这个机会,他要抓住!
他便用了最幼稚的不辞而别来成全今后的人生。等到穿上一身钢筋铁甲再悄无声息回来找自己挚爱的女孩。
魏小雨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找,最后终于找到了窗内的他。方远不敢看她,只是盯着绵延不绝的铁轨,任她贴着玻璃号啕大哭。因为他怕,怕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忍不住下车伸出双手抱抱她。忍不住想起她在电脑前敲病例的认真,趴在桌上贴化验单的细心;忍不住记起她在风雨里提着食盒,撑着小伞,满心欢喜地叫他吃饭;忍不住想起磁器口买的那颗菩提、那根冰糖葫芦,南山上的那个吻;忍不住想起急诊之后她的梨花带雨。
他呀,一瞬间便记起了她所有的样子,却仍是缄口不言,道不出一句“等我”。
因为爱呀!谁都说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着工作人员拉她上了站台,看着站台上的她在喧嚣的人群里如此夺目,好似一颗遗落沙地的钻石,她不顾周遭人的白眼,对着列车大声吼:“方远!胆小鬼,不爱我就明说!你逃回成都,我就再不去见你!”
魏小雨,因为爱你,我才变成胆小鬼。方远只能在心底对着她渐渐变小的影子呢喃。
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
五、不因爱而偏袒,不因不爱而诽谤
魏小雨一向说话算话,方远没有为她停留,她便就着性子不去见他。只是偶尔想起他便在博客里写些他们共同美好的回忆。写着写着,看的人多了起来,不多时有出版社找到她跟她签约。
2016年4月4日,魏小雨“不因爱而偏袒,不因不爱而诽谤”的小说像一股泥石流打开了现今的小说市场。那天重庆下了场大雨,魏小雨剪了短发,准备跟过去的天真道别,却因淋了雨有些感冒。她不禁感叹,真是诸事不顺。打开微博又碰到了叫她“刘胡兰”的方远。索性关了电脑去中医院拿药。
内科门诊,打印机旁赫然站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魏小雨再也移不开眼。因为这世界再也没有比眼前这位能把白大褂穿得那么好看的人了。她一把拽着他出了门,他也不恼,跟在她身后。
“王八蛋,不是不回来了吗?”她的双眼瞪得极大,像是要将他碾碎那般。
“无意之中考了回来。”方远挑了挑眉。
“你明明是思念成疾回来看我,小李什么都跟我说了,还嘴硬!”魏小雨没料到她话都没吐完,方远便俯身封住了她的嘴。他的唇柔软得她贪恋着不愿放开。
“我的嘴硬吗?”他一阵坏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看了你的小说。”
“怎么样?”魏小雨使劲推他那只在自己脸上胆大妄为的手。
“大概是本给不是学医的人看的医学与医学制度的科普书。”他收回手插在白大褂里。
“方远,你过分!”魏小雨没好气地追着他打,然而有些人就是天生长腿,她这个小短腿怎么也追不上。
“不是说好不因爱而偏袒吗,我可没有偏袒你。”方远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爱我?!”魏小雨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
“我可没说。”方远大步进了门诊室,“我成了你妈妈的研究生,可能会经常去你家。还有,我有全额奖学金,以后再送你东西就不用攒钱了。”
魏小雨愣在原地,看着那个极其潇洒的背影,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对的爱情,对的人从来不需要什么有出息的未来。相忘于江湖太难,不如相濡以沫。这是他回成都明白的道理。所以他选择了做她母亲的研究生,用了整个假期的时间来证明重庆比北京更适合教授研究,最终他舍弃了高薪,保住了教授,保住了曾经以为幼稚的爱情。
那天晚上,她打开微博,写了一小段文字:之前签售会有小天使问我,方医生会回来爱女主吗?现在我要替女主回答,方医生已经回来了。
“魏小雨!吃药!”方远从厨房端了一碗中药出来,魏小雨顿时眼冒桃心,原来穿白大褂好看的人穿围兜也那么好看!
“你都没摸脉就给我吃药!你个庸医。”
“哪有?浮缓脉,结合症状,表有寒里有阳虚。”方远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里。
“不是滑脉了?”
“你就那么想要滑脉?”方远放下勺子勾了勾她的鼻子。
“谁想要滑脉……”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