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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故乡

2017-01-09万启林

江河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老舅淮河表妹

万启林

唐代著名大诗人李白曾感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天的人们若想周游天府之国却坦然自若,水陆空立体大交通,畅行无阻,便捷迅速。对此,不知千古李白又会作何感想?然而作为一个水电人的我一别故乡五十年,反倒倍感“回乡难,难于上青天!”

在历史的长河中,五十年显得是那么短暂,短暂得可以让人忽略不计;在人生的岁月中,五十年又显得是那么漫长,漫长得让人在期待中无奈地熬白了头。这是我于去年中秋之时,在阔别故乡五十年后重新踏上故土时发自内心的感叹。

回眸短暂的故乡之行,我感慨万端,时常夜不能寐。“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佳节,思乡之情再次将我带回遥远的淮河岸边的故乡。

当年,通讯落后,每逢过年过节,母亲总要催促我给老家写封信,嘘寒问暖,牵肠挂肚,儿女情长跃然纸上。后来有了电话和手机,母亲自己隔三岔五给老家打电话,再也不需要我“鸿雁传书”了。

父母离世后,我们与老家始终保持着联系,这或许就是血脉相通的缘故,使我们无法剪断与故土的感情脐带。十五年前,母亲在弥留之际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对我们说:“我回不去了,你们有空回趟老家……”这是母亲的临终嘱咐,也成为我心中的愿望。

故乡是每个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对我来说故乡是那么的亲切而又陌生,同时又是那么的清晰与模糊。

我的故乡位于淮河中游的一个小村庄,东迎峰峦错峙的八公山,南临千里奔腾的淮河,身处人间胜境茅仙洞,脚踏碧波浩瀚的焦岗湖,有着“华东白洋淀”和“中国民间艺术花鼓灯之乡”的美誉。听说祖父祖母很早就过世了,甚至连张照片都没留下,他们的相貌在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父亲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各自成家后,父亲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从淮河转战汉江,六十年代叔叔响应支边的号召,从安徽淮南煤矿机械厂奔赴荒无人烟的宁夏石嘴山,参与了大武口煤矿机械厂的创建,从此扎根边疆。老家只剩姑姑一人,从此父亲兄妹三人天各一方。母亲娘家人丁兴旺,不仅有姥爷姥姥,还有三个舅舅,尤其是姥爷与我们联系频繁,每次探望我们都带来不少腌好的野鸭、大雁、豆皮和腊肉等,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可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稀世之珍。

诉说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听母亲说,1958年父亲先期到达湖北,紧随其后,母亲怀着还未出生的我并带着刚满三岁的姐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家乡,离开了祖祖辈辈相依为命的故土,随着治淮大军的家属队伍迁徙到了父亲当时所在地——丹江口水电站工地,翌年的春天我出生了。

1965年初夏,在一片蝉鸣蛙噪声中,母亲带着六岁的我和三岁的妹妹回到了淮河岸边的故乡,这也是我唯一一次跟随母亲回乡省亲。当时我年幼无知,懵懵懂懂,只记得年老体弱的姥姥杵着一根拐杖,迈着一双颤巍巍的小脚站在老宅子门口的一棵大枣树下,见面后一把抱住我,喜极而泣,不肯松手,而我却使出牛犊之力挣脱姥姥的怀抱,差点把姥姥闪倒,气得母亲追赶着要打我,幸亏舅舅们护着,不然又免不了一顿揍。除此之外,故乡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时光荏苒,一晃阔别家乡五十年了,其间父母多次想带我们回去省亲,但当时交通困难加之水电人常年东奔西走,一年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姥姥和姥爷先后病故时,母亲怕耽误我们的学习或工作,都是独自回去奔丧。父母离世后,尤其是母亲的临终嘱咐时常回响在我的耳畔,故乡犹如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我,让我魂牵梦萦。2010年国庆节,弟弟开车与姐姐妹妹一起回了趟老家,当时我还在金沙江上一个特大型电站工作无法回去,错过了机会,让老家的亲戚们无不为之惋惜。

心动不如行动。去年是难得的中秋国庆两节相遇,七天长假前,我们兄弟姐妹相约踏上了回乡之途。我与姐姐、妹妹加上弟媳一行五人从宜昌坐动车,在北京工作的弟弟乘飞机,远在西北的堂弟堂妹们从宁夏日夜兼程地坐火车回老家与我们会合。

动车飞弛,一路向东。跨过武汉,穿越大别山,驶过金寨县,不到半天就到了合肥。表妹带了两辆轿车赶到车站迎接我们,我走出站口与表妹迎面相遇,却互不相识。五十年了,我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我。这时,她却兴奋地与我身后的姐姐们亲热地抱成了一团,我恍然回头,笑称:“少小离家老大回,兄妹相见不相识。”

表妹顿时满面通红,她反唇相讥:“我哪认识你?谁叫你上次不回来!”

我们分别上车,相继驶出合肥站,飞弛在辽阔的江淮平原上,向着我日思夜想的淮河岸边的故乡飞奔而去。

表侄开着自家奥迪车,小伙儿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初次见面略显腼腆。不一会熟稔起来,他的话也多了,一边开车一边与我亲热地聊起来。表侄自己创业,生意红火,这么年轻就有闯劲,令我赞叹。表侄谦虚地说:“让大舅见笑了。我只算小打小闹,比我强的大有人在。”从其言谈中,我对家乡封闭落后的印象略有改变。

我们很快就到了淮河岸边的故乡。表侄把我们一行八人送到县城宾馆。表妹为我们开了四个大房间,安排得十分妥帖周到。晚上,老家的表哥表弟表妹及家庭主要成员与我们欢聚一堂,为我们接风洗尘。大家相逢恨晚,追昔抚今,在浅斟低酌、频频举杯中共叙亲情,在美酒佳肴中品尝着亲情。酒醇心泉涌,亲情惹人醉,美酒飘香,亲情浓郁,气氛热烈。

晚宴结束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表哥及表嫂们先行告辞,表妹表弟又热情地开着车带着我们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和美丽的淮河岸边欣赏夜景。虽说是县城,但城池规模之宏大出乎我的意料。县城的马路都是刷黑的双向八车道,笔直平坦,宽阔大气。路两边的高楼鳞次栉比、霓虹闪烁,商铺店坊生意兴隆、人流如织,一派大都市的景象,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小县城的味道,这让我在惊喜中又有点儿遗憾。

翌日,我们从县城来到镇上的大表哥家。大表哥是典型的文人,年轻当兵时就是师部的宣传干事,大作经常在《解放军报》发表,回家乡当了一名教师,退休后儿孙满堂,颐养天年。他住在镇上路边的一个四合院里,小院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外菜地里瓜果蔬菜长势喜人,丝瓜藤爬满了一棵大树,树上结满了一米多长的丝瓜,真是一大奇观,我用相机不停地狂拍。这时,大表哥说:“今天中午除了鱼肉鸡虾,其它都是自家地里摘的新鲜蔬菜,纯粹的绿色食品,可放心品尝。”然后,他又指着路对面一栋五层高的楼房对我说,“那是我和在邮局工作的大弟合建的。”

我问:“为什么不搬过去住?”

他说:“年纪大了还是住这里舒服,再说这儿是老人留下的老宅子,能为自己留些念想,为后辈留些记忆。”

“哦!”我发出了由衷地赞叹。

午后,在大表哥的带领下,我们去给姑夫、姑姑上坟。坟前,我们纷纷跪下叩拜。十多年前,二老相继离世,我们因故未能回来奔丧,为此而弥补心中的遗憾。这时,在我身边的堂弟悄悄对我说:“大哥,明天我们再去上祖坟吧!”我默默无语。

第三天上午,表弟带着我们来到一个叫袁郢孜的村庄。这里是我们真正的故土,但老宅早已荡然无存,祖坟在哪儿也无人知晓。广袤的田野肥沃平坦,一眼望不到边。田野迷人,金灿灿的稻穗在秋风中摇曳生姿,似乎在迎接我们。然而我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堂弟与我形影不离,或许心有灵犀,此时此刻我们相顾无言,他终于理解了我昨日默默无语的心情。

虽说祖辈的旁系分支庞大,但因父辈们常年在外,早已没了联系,唯独大姨娘还健在,她是母亲的亲表姐,年轻时嫁给了父亲的一个堂哥,可谓亲上加亲。但大姨娘已九十岁高龄,耳聋眼花,面对我们的声声呼喊,面无表情。姐姐上前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们是代表母亲来看望她的,老人明白后老泪纵横。她的两个儿子闻讯赶了过来,都是同宗同辈的兄弟,大家见面后格外亲热,他们要留我们吃饭,但我们不忍扰之,加上还要看望三个舅舅,只好婉言相谢。离开之前,我们特意给大姨娘备了一些礼品,略表心意并祝她身体健康。

舅舅家离这儿不远,开车不到半个时辰。三个舅舅和舅母们早已在村口翘首以盼等候我们。大舅二舅已步入耄耋之年,四世同堂,但儿孙们都在外自谋生路,过年才回来。老舅也过了花甲之年,两个女儿在外。老家变化之大又出乎我的意料,几乎家家都盖起了三层楼,装修一点也不逊色于城市。

午饭后,我们兄弟姐妹行走在垄上,去给姥爷姥姥上坟。此时,万亩水稻广阔无垠,辽阔的蓝天下,稻田一片金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坟地在二舅家的稻田中央,但已租赁他人耕种。稻田里露出两个较大的坟头,这就是姥爷和姥姥的坟。因稻子正在抽穗,田里还有半尺深的水,其他人不便下田,只好驻足垄上默念着。老舅带着我和二舅的女婿蹚着水来到坟前,见坟如见人,我迫不及待地给姥爷姥姥上香磕头。此时,两只白鹭忽然临空而过,发出低鸣的叫声飞向远方。触景伤情,这是一种巧合还是苍天显灵,让九泉之下的姥爷姥姥知道我们回来看望他们了呢?

下午,表弟表妹带大家去焦岗湖上观光游览,我则独自留下来了。五十年才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在舅舅这里过夜心里不踏实。老舅的孩子也回来了,一次难得的团聚,老舅母自然要多做几道菜,再忙心里也乐滋滋的。

晚饭时,大锅烙的锅贴馍焦黄喷香,老舅母制做的黄豆酱香辣可口,绿豆稀饭也清香扑鼻,青椒扁豆丝更是爽口诱人……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饭菜,却是艰苦岁月中母亲为我们烹饪的家常便饭,久违的母亲的味道弥足珍贵,我细细地嚼,慢慢地咽,用心品尝着这难得的家乡味道,思念与亲情在舌尖上经过咀嚼、品尝和回味,得到了一次难得的享受,让我回味无穷,慢慢融化为故乡的永恒记忆。

老舅家的前面就是大舅家,二舅家在老舅家后面不远处的台子上住。所谓台子就是地势高些罢了。老家地处平原,紧临淮河。姥爷健在时,有一年来宜昌探望我们,我问老家到底是个啥样子?姥爷言简意赅道:“开门就见湖,出门要过河。”听得我云遮雾障。这趟故乡之行,见证了姥爷的比喻是多么的形象与精辟。尤其是晚上在大舅家,三层的楼房只住着二老,每层都是三室两厅的结构,十分宽敞。我睡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故乡的夜十分宁静,宁静得让我感觉接上了故乡纯朴的地气,与故乡同呼吸。从都市辗转到了故乡,都市的地气是高高在上的海市蜃楼中让人烦躁不安的浮光掠影与浑浊之气,而故乡的地气是田野里成熟的庄稼散发出的一股股扑鼻而来的清香纯朴与安神之气。

脱离了喧嚣和浮躁,故乡的夜宁静得让我倍感温馨而又甜美,宁静得让我陶醉而难以入睡,让我从中品味了“宁静致远”的优美意境与深刻含义。我索性翻身起床,来到了院子中央,良久地凝视着夜空。明亮的夜空中飘浮着一朵白云,像一条薄薄的纱巾飘舞着,一会儿揉成团,一会儿舒展开,云舒云卷,变幻无穷。此刻,四周旷野,万籁俱寂,静得出奇,静得让我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突然,静静的湖面上不知什么水鸟被惊扰了,“嘤嘤”的叫声划破了夜空,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余音袅袅似天籁之音。夜幕下,淮河无尽无休地静静流淌着。她在江淮大地上无语东流了千百年,流过了我的故乡,注入了我的血脉,也流进了我的心田。

一觉睡到东方日出。按事前约定,早晨我来到二舅家,餐桌上已摆好了七大碗八大碟,丰盛不亚于筵席,让我实在过意不去。好在我津津有味地尝到了地道十足和纯正有味的家乡手擀面。

早餐后,姐姐、妹妹和弟弟一行又匆匆从县城赶了过来,接我返程,并与舅舅辞行。上车前,舅舅们依依不舍,久久地拉着我们不肯松手。车开了,我回眸间,发现老舅背过身子正在悄悄地抹泪……

淮河边留下一抹乡愁,浓浓的乡愁缠绵不绝,浓缩成亘古不变的亲情。我强忍着泪水,向舅舅们挥手致意,向我的故乡再见!

啊!忆中秋,最忆是故乡。

责任编辑:邓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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