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里的齐家之道

◎姜鹏

《资治通鉴》里的齐家之道

◎姜鹏

两篇家训

中国古代非常有名的家训第一篇是《颜氏家训》，作者是南北朝著名学者颜之推。

中国人重视家庭，注重传承，希望家族通过子女的生命一直延续下去，这是古人重视孝的原因。然而问题是，一切并不因为我们有这种美好的愿望，家族它就真的能够传承下去。如果你的孩子有上进心、有能力，传承可能问题不大；如果你的孩子吃喝嫖赌，就可能把你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的东西全给败光了。如何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古人早就讨论过了，《颜氏家训》里的《勉学篇》讲了一个核心的话题，就一个字——“学”。

颜之推生活在南北朝，南北朝最大的特点是政权不稳定。他观察到当时社会上的一个现象：贵族子弟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却仗着父辈的权势过着潇洒的生活。颜之推描写当时贵族子弟的生活，说他们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蹑高齿屐……日子很是快活。但在一个政权不稳定的时代，这样的日子能长久吗？颜之推就讲了，只要改朝换代，你的这种神仙生活就完了。所以，在这样的时代，你应该做的是，看看自己有什么本事，找机会让自己在社会上立足。他认为，一个家族不管当下有多么风光，如果不注重教育，一旦时代变化，就没有办法让家族传承下去。

中国历史上一些真正的大家族的传承，从表面上看是有几百年财富的积攒，几代人当官。但真正根本在哪里？清朝人有一副对联，对我们今天讲的问题做了解读。上联“数百年世家无非积德”，下联“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一是积德，二是教育，这才是保障家族延续的东西。

颜氏家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从4世纪初到8世纪中期，将近500年的时间里面，颜氏家族一直在延续，一直在繁荣，为什么？关键就在教育。颜氏家族出过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大书法家颜真卿。

有天下第二行书之誉的就是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你看到原件会很奇怪，怎么很多地方墨汁是洇开的？因为，颜真卿一边写一边在掉眼泪，上面点点滴滴都是他的泪迹。

安史之乱，第一个起来抗击安禄山的，不是唐朝历史上任何一个名将，而是颜真卿和他的从兄颜杲卿，当时他们联手切断安禄山从范阳到洛阳的联络线，使其后方受到威胁。安禄山为解决这个威胁，集中兵力围攻颜杲卿。后城破，安禄山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颜真卿为什么会写这个《祭侄文稿》？因为颜杲卿最小的儿子，才14岁，颜杲卿让他去给颜真卿送信，沟通军情，送信回来的时候不巧碰到安禄山，就跟他的父亲一起牺牲了。

后来，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背叛，朝廷派颜真卿去劝说李希烈重新效忠唐朝。当时颜真卿已经80多岁了，但不以年老为由而逃避皇命。他到了李希烈那里，李希烈跟他说，你来太好了，我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给我做宰相。颜真卿就问他，你知道颜杲卿是谁吗？意思是不用多说了，我是不会给你做宰相的。

所以，后人推崇颜真卿，不仅因为他的书法，还因为他这个人。他是我们古代历史上铮铮铁骨的代表。

第二篇是司马光的《训俭示康》。宋朝廷很富有，司马光作为宋朝的高级官员，收入是非常高的。但司马光晚年夫人去世的时候，他却没钱给夫人办葬礼，把仅有的三顷薄田典当了才办了。

司马光老家在山西，家族中家法特别严。族长挑族中比较聪明、适合读书的孩子送他们去念书，不适合念书的就去种田。但是，读书的人考中进士以后要回馈家族，因为这么多人为你做出了牺牲。所以，司马光的钱大多都拿回老家补贴亲戚了。他最后没钱安葬夫人，不合理就变成合理了。

司马光在《训俭示康》中还讲到自己的一个前辈叫张知白，张知白从地方科员做起，凭借出色的能力最后做到宰相。做科员的时候收入不高，他非常俭朴。做了宰相，还是保持着做科员的作风。这时候，就有人觉得张知白是沽名钓誉。

张知白就说了，我现在是宰相，可以让家人锦衣玉食，但是你能确保我的儿子、孙子也是宰相吗？一旦这个收入来源没有了，而他们的奢侈作风已经养成，那怎么办？他讲了一句话：“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司马光接着说道，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欲望太多。控制欲望需要通过修身来解决。修身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节俭。一个人如果养成了奢侈的作风习惯，却没有这样一种能力来支撑他，那么，这样的人居官必贿，居乡必盗。节俭不是让你过苦日子，而是要把自己的心守住，不被外在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古代关于齐家有很多值得讲的内容，但是有两点是最核心、最根本的：一是教育，二是对于内心的把握。

《资治通鉴》里的两个齐家教训

东汉大史学家班固，他父亲非常重视子女教育，所以，他的弟弟班超是著名的军事家和外交家，他的妹妹班昭也是著名的史学家。

但班固对家族传承最重要的是教育却认识不足，族中“诸子多不遵法度”，得罪了洛阳令种兢。后来，种兢利用大将军窦宪谋反事败之机，以班固是窦氏同党的罪名把他抓了，班固就死在了监狱里。

汉朝历史上还有一个更惨重的教训，在世的时候功绩大得不得了，死后整个家族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尘埃。这个人就是霍光。

◀《资治通鉴》

霍光一生扶持过一个皇帝，立过两个皇帝，你在历史上再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他最后立的一个皇帝是汉宣帝。汉宣帝早年流落民间，到结婚年龄后，却娶不到老婆，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一户许姓人家的女儿。后来，霍光找他来做了皇帝，很多大臣就阻挠汉宣帝立许氏为皇后。因为他们家里都有个女儿等着当皇后。后来，他们发现白争了。为什么？霍光也有一个没出嫁的女儿。

但是，汉宣帝时时流露出念旧的情绪，大臣们想，反正有霍光女儿在，自己女儿也做不了皇后，就顺水推舟拥立许氏为后。这件事情让霍光的夫人很不开心，她想了一条很毒的计谋，在许皇后临盆的时候，买通女医，借难产的名义，把皇后弄死了，从而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第二任皇后。

霍光死后，汉宣帝故意对霍光夫人说，得按皇帝的礼仪下葬。一般人肯定马上推辞，霍光夫人却满口应承。汉宣帝心里很不舒服，但忍着不讲。

当时朝中的御史大夫叫魏相，这个官不小。但跟霍光一比，太小了。有一次，魏相的家人赶着车在路上走，碰到霍家的人赶着车从对面过来，双方就在拐角的地方撞到了。魏家的人认为应该我们先行，因为我们是直行，你们是拐弯。但霍家的家奴马上跳起来了，说天底下的人都要让我们。还跑到魏家，一脚把大门踹开，把魏相臭骂一顿，最后骂到堂堂御史大夫跪下来给霍家家奴磕了两个头才把他们送出门。

从地上爬起来，魏相马上给皇帝写奏章，绕过霍家把持的尚书省，通过许皇后的父亲带到了皇帝面前。汉宣帝一看，正中下怀。于是把许皇后的死因放出去，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霍家就乱了手脚了，想到一个很蠢的办法——造反。汉宣帝就等着你造反。于是收网，整个霍氏家族被定了谋反罪，霍光一辈子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汉武帝晚年的性格非常暴躁，霍光跟他相处二十年，竟然一个错都没犯过，做人小心谨慎努力可见一斑。但死后三年，全部努力白费了，一点都没有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