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彝:风靡西方的旅行文学家
2017-01-04绿衣
绿衣
在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街道,曾有一位“扁面杏眼”的华人流连忘返,对周边事物带着淡淡的表情仔细观察,然后归家后用寥寥几笔英文写下自己的所见所感。他就是蒋彝——以“哑行者”(The Silent Traveller)为名描绘异国风景的中国文人。
漂洋过海去英国
蒋彝出生于江西九江,1928年至1931年,蒋彝先后任皖赣两省的芜湖、当涂、九江三县县长。在任九江县县长期间,他怀着救国救民的壮志,力行改革。曾拟定整顿社会秩序,实行禁烟、禁赌、禁娼;改革赋税、重新丈量土地等改革草案。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接到这份报告,认为是“异想天开”,不予采纳,并将他称之为“疯狂的青年”“超时代的年青人”。
目赌当时政府腐败无能,蒋彝不愿再继续同流合污,诞生了“观摩西方政治为将来之用”的心愿。
不管如何,蒋彝在1933年飘然远去,连家眷也未携带,独身去往英国伦敦,他在海上吟诗云:“管宁浮海非逃世。”表达了他当时复杂的心情,他并非想逃世,但世却并不由得他不逃。
蒋彝初到伦敦,只懂五个英语单词,由于自费留学,所筹资金只能勉强维持一年,到1934年,经济上十分困难,后通过英国派驻中国香港的官员洛克,得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中文教授。在此期间,他特别留意西方人对中国书法和绘画的看法,了解到西人对这两门艺术有不少错误的概念,于是立志在西方传播中国书法和绘画艺术。从此,蒋彝慢慢走入了通过文化、艺术、绘画来沟通中西的道路,同时也在英国找到生存之法。
《湖居画记》的一举成名
蒋彝的试笔之作是1937年出版的《湖居画记》。此书内容来自他在伦敦居住三年后,即1936年7月去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所出生的湖区进行的一次度假。当时欧亚战场危急,蒋彝既为国内情势忧心,又为生计发愁,因此在朋友建议下决定去湖区散心,领略一番那孕育出湖畔诗人、激发无穷灵感的自然美景。早在两年前,他曾随旅行团去过一次北威尔士,但整个旅途喧闹不堪,令他大失所望。因此这次的两个星期,他一个人在湖区漫游,参观了德韵特湖、巴特米尔湖、昆默克湖、温德米尔湖、葛拉斯米尔湖。他每天记日记,还在宣纸上画当地的景物水墨画。他写道“这次旅行是我在英国期间最欢怡的片刻。”文字淡雅简洁,捡拾当地人熟知的风景,描述一位旅西的中国人所见风土人情,带有淡淡的熟悉感,又有一种异国风情。虽然此本书的稿件辗转了几个出版社,最后才由乡村出版社在只赠送6本样书,不付版税的前提下予以出版,但却卖得非常好,很快就加印了第二版。
蒋彝幼年时曾受到很好的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熏陶——父亲酷爱绘画,他常常站在旁边看,逐渐对绘画产生了兴趣,也跟着画起来。他上学以后,他的四叔祖延请江州名画家孙墨千入府教自己的儿子绘画,蒋彝旁听、观摩、练习,打下坚实的国画基础。因此他1937年出版的《湖居画记》以中国笔墨描绘湖居景致,如他书中文风一样,带有中国画清隽秀丽的风格,却亦融合西方画风的写实感。
《湖居画记》,一举成名。此书揭开了“哑行者”画记长达几十年的出版史。他独创“画记”这种著述形式,熔诗、书、画、文、史、印于一炉,在每本画册中,都有他自己画的插图、写的诗歌,妙趣横生。此后以Silent Traveller(哑行者)为笔名写作游记,其中有七本是关于英国风景——除《湖区画记》外,还有《伦敦画记》(首版封面题签为《伦敦集萃》)《战时画记》《约古郡画记》《都百灵画记》《爱丁堡画记》。所选之地皆为他所久居之地,或是著名的城市。从点滴细微的观察中,描述一个东方旅者眼中的西方风光与人文。他每写一书,必费几年之功,看似文字简淡,似漫不经心随意写来,实际则是将所见所闻与自己修养、文化、经验融为一体后所显示出的举重若轻。他善于在萧条中发现美感,比如“灯火管制的黑暗中背诵诗歌,背靠着沙袋观察树叶的婆娑,甚至在我放防毒面具的纸箱上画画。”
牛津生活
1939年9月,英国对德宣战,蒋彝在伦敦体验战时的种种状况,甚至还体会到了家园被毁、房屋遭烧的震触。1940年,他在伦敦的寓所遭德国飞机投弹炸毁,全部书画、衣物均焚烧一空。他不得不到对面楼房敲门,请人暂时收留。因为伦敦频频遭到空袭,而牛津相对安全,而且当地住着一些中国学生,所以蒋彝去了牛津。
到了牛津之后,为了找到住处,他挨家挨户地敲门、打听。住在南穆尔路28号的年轻房东亨利和维奥莱特·吉恩夫妇热情地接待了他,表示欢迎他住一宿。蒋彝原本只想短暂停留,谁知他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一住十五年。因为战争,家国故土渺不可及,他只有在牛津周边四处漫步,一边寻求写作素材,一边寄情于山水风光。
在这座举世闻名的文教之城,蒋彝像牛津本地人一般优游于丰厚的自然与历史之间。他发掘出隐藏于古老学院中的自然之美:众鸟的鸣唱与重奏,与白天鹅同立树下躲雨时的无声交谈,楼旁三株开花的小樱桃树……他注目牛津师生们在书店、酒馆、食堂内的形象,观察在河边静静钓鱼的钓客并将其与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中的描述对比。哑行者从平凡的琐事里看见深意,内心则时刻装满了远方的故乡。将所见种种凝于笔下,他又写下《牛津画记》。
“勾画一个没有国界的世界”
蒋彝的作品,尤其是他关于熊猫的儿童文学作品《明》和《金宝》得到了美国出版商的青睐,1946年,美国约翰迪出版社邀请蒋彝去纽约参观半年,希望他写一本以纽约为主题的文章。当时,他在英国已经居住十多年,这里如同他的第二故乡,这次远航,又带他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乘坐的是玛丽皇后号邮轮,船上有两千多名战争新娘同行,还有七百多个婴儿,一个娃娃哭了,就有几百个会跟着一起哭起来,这种经验可算千载难逢。
他每天清早起来,就会走到甲板上,欣赏红日从海面冉冉升起。到纽约访问是他多年愿望,这座“明天的城市”在他心中充满希望、新兴活跃,已经成为世界上金融、艺术、时尚、建筑、文化的中心。
到了纽约之后,他住在中央公园附近,常常步行四处游览,也喜欢乘坐地铁、火车或者出租车。半年之后,蒋彝回到英国,开始着手创作《纽约画记》。这本书出版后获得一致好评,甚至有书评者提出这样的建议:“要是能说服蒋彝,让他在整个美国到处周游,使我们对(美国)这个国家有新的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外,埃塞俄比亚总统曾邀请蒋彝去访问,创作一本关于埃塞俄比亚的游记,但他婉言谢绝了,他认为如果要写埃塞俄比亚,他就得学一门新的语言,需要时间和精力,这是此时的他恰恰欠缺的。
1951年12月,蒋彝去了巴黎,准备住六个月,写一本巴黎游记。在这里,他语言不通,但仍然可以随意游览,在塞纳河边散步,参观画廊、画室、博物馆,逛逛贸易市场……他自己幽默地描绘巴黎人眼中的他:“扁脸、鼻子没有什么鼻梁;头发乌黑,夹着几丝白发,双眼微微地斜着,往下而不是朝上;身穿英国五十先令定制的灰色外套;走路不像英国人;兴许是个白痴,因为他双眼不眨地许久盯视着一棵小枫树,盯着湖上的三只白鸭看的时间更长。”
1952年11月,他又去美国访问,去了新英格兰地区,写了一本《波士顿游记》,他在这座具有清教徒传统的美国文化重镇度过了圣诞节,感受了灯塔山上极富特色的唱圣诗纪念活动。《纽约先驱论坛报》称,尽管蒋彝四处旅行必须带着护照、行李、旅行支票,但他“勾画了一个没有国界的世界”。
1955年,哥伦比亚大学邀请蒋彝去讲授中国文化,每年酬金为1000美元,每周上2小时课,其余时间他可用于写作、绘画、旅行。这段时间,他也觉得作品在英伦的销量开始下滑,去美国成了最理想的选择。在经历了签证、各种手续的麻烦后,同年9月9日,他乘船去美国,在美国度过了生命最后的20多年,美国成了他的第三个故乡。
在美国游历期间,他写完并出版了《巴黎画记》《都柏林画记》,又出版多部关于美国的画记。《旧金山画记》中的插图“联合广场上的东方客”,描绘一只熊猫,漫步于五颜六色的花卉、熙攘的行人之间,四周有几十只鸽子觅食,背后办公大楼林立。大熊猫是蒋彝最喜欢的动物,他曾经得到过“熊猫人”的绰号。在这幅画中,熊猫或者可看作是蒋彝本人。
回归祖国
在美国居住多年后,1966年,蒋彝到中国台湾省探望了次子健飞,又去马六甲、新加坡、澳大利亚和巴布亚新几内亚游玩,12月抵达新西兰的基督城。1967年的元旦,他立下誓愿,要去一次日本,写一本《日本画记》。次年2月,他在日本待了6个星期,去了不少地方,收集了许多资料。
1975年,蒋彝回到阔别42年的祖国大陆,与妻女团聚。1977年,蒋彝再次回到祖国并决定定居下来。他计划撰写《中国画记》,完成《中国艺术史》,并在两月间游历11个省市。
这位在异乡独行数十年的“哑行者”,终于得到机会重新游览了祖国的山河。1977年,蒋彝逝于北京,归葬故乡江西的庐山脚下的马迥岭公墓。飘零海外 40多年,在生命行程的最后阶段回归家乡,仿佛勾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圈,归回到了起点。
如今,从庐山的西侧山坡,极目远眺,但见群山连绵,气势磅礴,千峰万壑,郁郁葱葱。东林寺和千佛塔隐隐约约,掩于其中。山坡上的庐山华裔陵园内,蒋笈和蒋彝兄弟俩的墓碑并排而立,眺望远山。很少有人知道,其中一座小墓的主人,竟是以英文写作的旅行文学畅销作家。
(参考郑达《西行画记——蒋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