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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类”的设立与流变

2017-01-03张晚霞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朱熹

张晚霞

摘要 “四书类”是我国图书分类体系中出现较晚的一个类目,始设于明代官修目录《文渊阁书目》。北宋以来,《大学》《中庸》二书受到理学家的高度重视,渐与《论语》《孟子》并列。南宋朱熹撰成以《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四书学”系列著作,标志着我国经学史上“四书”名称的确立和“四书学”体系的形成。随着“四书学”著作的日趋繁盛,基于实际需要,《文渊阁书目》创设了新的图书门类“四书类”,集中著录该类典籍。此后,明清官私目录大都不同程度地设立了“四书类”及其相关类目,并不断发展完善,使得“四书类”成为传统分类体系中“经部”的重要类目之一。充分体现出古代书目类目增省的“文献保证”原则以及“与知识发展相同步”原则。

关键词 四书类 朱熹 《四书章句集注》 四书学

分类号 G257.33

DOI 10.16603/j.issn1002-1027.2016.04.015

在我国目录学史上,“四书类”是图书分类体系中出现较晚的一个类目,从它的创设到普遍设立,不过历经明、清两代,但其内部的分合、变化过程,却相当曲折。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种书本不并行,《论语》《孟子》二书作为先秦重要儒家文献,西汉初年虽属传记之列,但已倍受重视,“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汉武帝采纳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诸传记博士皆罢,仅立“五经”博士。此后直至北宋,《论语》与《孟子》在儒家学术思想体系中的地位有根本差异,也体现在历代目录著作中两书的入部分类上。《论语》在《七略》《汉书·艺文志》中入“六艺略”,在《七录》入“内篇”“经典录”,在《隋书·经籍志》入“经部”;反观《孟子》,在北宋以前的各种目录著作中均被列入“子部”“儒家类”。《大学》与《中庸》分别是《礼记》中的第四十二篇和第三十一篇,在明代之前的目录书中,有关独立训释《大学》和《中庸》类的著作,皆入“经部”“礼类”(或“礼乐类”),附于《礼记》之下。南宋以后,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四书学著作大量涌现,基于学术发展的新趋势与图书分类的实际需要,明代官修目录《文渊阁书目》新设了“四书类”,其后的明清官私目录编纂者纷纷效仿,增设“四书类”,至《四库全书总目》,“经部”的“四书类”最后定型。

1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完成了“四书学”的构建,“四书”名称确立

北宋前期,理学先驱者如欧阳修、范仲淹,及开宋代解经风气的“宋初三先生”——孙复、石介、胡瑗,尊奉孟子,形成了庆历之际的“尊孟”思潮,成为“四书学”的端绪。王安石变法,以经义取士,进一步推动了宋代“四书学”的发展:“神宗熙宁四年二月丁巳,更定科举法,从王安石议,罢诗赋及明经诸科,专以经义、论、策试士。……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

王安石建议以经义取士,首次将《孟子》《论语》《礼记》(中有《大学》《中庸》)与《周礼》一起列为经,使《孟子》成为科举考试的科目,其地位也有了实质性的大幅提升,这一事件,对于士人和社会的影响巨大。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将《孟子》及相关典籍附入“经部”“论语类”。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更是将其与《论语》并称,在“经部”设“语孟类”,序云:“前《孟子》本列于儒家,然赵岐固尝以为则象《论语》矣。自韩文公称孔子传之孟轲,轲死,不得其传。天下学者咸日孔、孟。孟子之书,固非荀、扬以降所可同日语也。今国家设科取士,《语》《孟》并列为经,而程氏诸儒训解二书常相表里,故今合为一类。”自此,《孟子》已成为一部与《论语》同等地位的官方儒家经书,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又进一步,于“经部”单列“孟子”一类。《大学》《中庸》虽是《小戴礼记》中的两篇,但正如陈振孙所言:“汉儒辑录前记,固非一家之言,大抵驳而不纯。独《大学》《中庸》为孔氏之正传。然初非专为《礼》作也。”宋代儒生普遍以《大学》《中庸》为圣人之言之正经,为其作专注。北宋司马光撰有《中庸大学广义》一卷(著录于《直斋书录解题》卷二),随后程颢、程颐更是大力“表章《大学》《中庸》二篇,与《语》《孟》并行,于是上自帝王传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融会贯通,无复余蕴。”理学家的“《大学》学”“《中庸》学”循此而起,后继者纷纷撰写四书研究的著作,成为当时的显学。

不过,“四书学”体系的最后形成却是南宋大儒朱熹的贡献:“特其论说之详,自二程始,定著《四书》之名,则自朱子始耳。”朱熹酌取前人注解,增加己注,改变历代学者只重注疏、废弃训释的做法,既注重义理阐发,又不废章句训诂,从理学出发,认为“理”是天地万物的最高实体,以“存天理,灭人欲”为精神目标,倾一生之精力相继撰成《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等著作,并确立了学习《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学体系的先后逻辑顺序:“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并将《四书》编成了适合初学者使用的教科书——《四书或问》。淳熙九年(1182),朱熹在浙东提举任上,首次把四书集为一编刻于婺州,“这个宝婺刻本,是朱熹首次把《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与《孟子集注》集为一编合刻,经学史上与‘五经相对的‘四书之名第一次出现。”标志着《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在“五经学”之外作为独立的“四书学”体系在经学史上的出现与确立。

对儒学理论发展完善的巨大贡献,在儒学传承过程中的重要地位,都使得朱熹在元、明、清三代成为儒学宗师,其著作受到历代目录学家的高度重视,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有28种朱熹编撰的书,其“四书学”著作按专义单行,分列入“经部”“语孟类”(《论语集注》十卷、《孟子集注》十四卷)和“礼类”(《大学章句》一卷、《中庸章句》一卷、《或问》二卷)。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依其例,“礼类”收朱熹《大学章句或问》三卷、《中庸章句或问》三卷,并进一步将“论语”“孟子”各自独立设类。“论语”类收《论语集注》《论语或问》各十卷,“孟子”类收《晦庵孟子集注》《或问》各十四卷。到元代修《宋史·艺文志》,“孟子”一类又回归“子部”“儒家类”,朱熹的“四书学”著作仍按各类单列。

不过,《宋史·艺文志》“经解类”首次录入3部名为“四书”的著作:张九成《四书解》六十五卷、沈贵瑶《四书要义》七篇、陈应隆《四书辑语》四十卷。沈贵瑶是朱熹后学,陈应隆生平无考。张九成是二程理学与陆九渊心学的中间人物,《四书解》显然是朱熹之前的著作,表明以“四书”之称的著述在《四书集注》之前就已出现,但张氏之书不传,“四书”究属何指难以遽断。因此在我国经学史上,严格意义上的《四书》指的就是朱熹纂辑的《大学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中庸章句》。正如清人周中孚所言:“盖自是始有‘四书之名,而‘章句“集注亦遂为说《四书》者之所祖,先儒旧解不复能与争席也。”

2 明代《文渊阁书目》始设“四书类”

“四书”之称因南宋朱熹四书研究著作的刊行而确立,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取得官学地位,则始于元代。“《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祐复科举始,古来无是名也。”

元代仁宗皇庆二年(1313)恢复科举考试,规定从《四书》中出题,以朱熹的《章句》与《集注》为官方教材,《五经》也以朱熹及其门人的注解为准,程朱之书遂成为海内士人应举的必读之书,并直接影响到明、清两代的科举制度。柳诒徵指出:“明人之崇心性之学,始于帝王之提倡,及科举之统。盖自宋尊崇《四书》,代有阐释,然于学术尚未能统一也。自元仁宗皇庆中定制,专以宋儒《四书》注及《经》注试士。宋儒之说,始夺汉、唐诸儒之席代之。明以制义试士,亦专主宋儒之书。”帝王的倡导将“四书学”与科举考试制度紧密地联系起来。明初,永乐皇帝又在宋儒理学基础上,编纂并颁行了《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使理学获得正统的学术地位。《四书大全》在当时的影响颇大:“明永乐十三年翰林学士胡广等奉敕撰。成祖御制序文,颁行天下。二百余年尊为取士之者也。……初与《五经大全》并颁,然当时程式以《四书》义为重,故《五经》率皆庋阁,所研究者惟《四书》,所辨订者亦惟《四书》。后来《四书》讲章浩如烟海,皆是编为之滥觞。盖由汉至宋之经术,于是始尽变矣。特录存之,以著有明一代士大夫学问根柢具在于斯,亦足以资考镜焉。”《四书大全》问世,古注疏尽废,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一系列《四书》著作成为不同阶层学子为学应举的教科书,研究者亦唯《四书》为准绳,将汉、唐以来的“五经时代”发展到“四书时代”。

我国历史上,每一时代书目的类目增省,都与该时代文献及其学术变化形成一种共沉浮的关系。宋明理学促进了学术思想的变迁与发展,从宋、元以来,《四书》、性理类典籍日臻繁盛,数量激增,使得将数量庞大的《四书》研究著作组织起来,设立新的类目势在必行,最早进行尝试的,是明代第一部官方藏书目录——《文渊阁书目》。该书目由大学士杨士奇主持编纂,完成于明英宗正统六年(1441年),其分类以文渊阁藏书的《千字文》排次为序,自“天”字至“往”字(始于“天地玄黄”,终于“寒来暑往”),凡20号,共50橱,38类。每号下包括若干橱,号和橱下按图书内容划分类别,依类登录。如“天”字号共五橱三百二十二号,为“国朝”;“地”字号共四橱五百五十五号,分“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礼记”;“玄”字号一橱一百四十九号,为“礼书”“乐书”“诸经总类”;“黄”字号共三橱四百七十四号,为“四书”“性理”,附“经济”。其中,“四书类”著录有朱熹《四书集注》等55种《四书》合著和70种(《论语》34种、《大学》和《中庸》各8种、《孟子》20种)《四书》专义著作。姚名达评价说:“其分类法虽陋,然能不守四部之成规,实开有明一代之风气。”《文渊阁书目》虽不脱藏书登记簿之窠臼,多受学者讥评,但它所收多为宋、金、元刻本和抄本,首次录入朱熹《四书集注》7部,应该是3种不同的版本,对考校当时的图书状况颇有价值,为我们提供了古代库藏图书典藏的具体形式。更重要的是《文渊阁书目》以官方身份率先出面,打破四部成规,编次简略,将许多原属于经、史、子、集的类目析出,各列专类。在宋明理学大行其道的背景下增设了“四书”“性理”类目,开创了有明一代图书分类体系变革的先例。也使书目成为检索工具的雏型,对其后的官私目录的编撰影响甚大。

明代私家目录中采用《千字文》标识法的,如叶盛《菉竹堂书目》、赵琦美《脉望馆书目》、范钦《天一阁藏书目》(清初抄本)等,甚至清初徐乾学《传是楼书目》,都在一定程度上受《文渊阁书目》分类的影响。尤其是万历年间赵琦美编撰的《脉望馆书目》,总体编排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但仍以《千字文》总领各细部,共分31号,约87类,《千字文》不仅是其类号,也是图书的排架号,如:“天”字号经包括“经书总类”“易经”“尚书”“毛诗”;“地”字号经包括“春秋左传”“礼记”“周礼”“仪礼”“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孝经”“尔雅”共15类,“经部”既设“四书类”,又增分“四书”各小类,分类尤为细密。《文渊阁书目》之后,明代私家目录分类体系的变革蔚然成风,有循“四部”而增减其类目者,如高儒、徐火勃等;有自出心裁新创部类者,如晁瑮、陈第等,均各自不同程度地设立了“四书类”及其相关类目,或于经部析出各小类,或与其他大类并行。

2.1 扩展四部分类体系,“经部”“四书”单行各自为类

明嘉靖十九年(1540年),高儒编成《百川书志》,高氏在类目上扩展了四部分类体系,对旧有的书目类例作了较大调整,并增加了许多新类目。全书大体按“经”“史”“子”“集”分四志,志下细列94门,裁定为二十卷,其中一至三卷为“经志”,下设16个小类,其“经志一”包含了“易”“书”“诗”“礼”“春秋”“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孝经”“经总”11个小类,把《大学》《中庸》从“礼”类析出,“四书”各书独立成类,朱熹的“四书学”著作按各类单列,大学(12种)、中庸(6种)、论语(5种)、孟子(4种),“总经类”录有《四书》合著1种。高儒虽身为武官,但对类目的设置有着自己的认识:“书无目,犹兵无统驭,政无教令,聚散无稽矣。”姚名达也肯定了这一点:“首增类目至九十三门……自来依‘四部分类者,未有若斯之详明者也。”万历十四年(1586年),王圻撰《续文献通考·经籍考》,第一类为“内府书”,特别说明:“宋理宗淳祐十一年六月,秘书省讫辟校勘检阅等官,仍行下诸路曹司所部州、县应有印本书籍,解赴州府,以补四库之阙……时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真德秀,乞进读文公朱熹《大学中庸章句》《论语孟子集注》,从之。”其“经部”分“易”“书”“诗”“春秋”“礼记”“论语”“学庸”“孟子”“孝经”“经解”“乐律”“仪注”“小学”13小类,合“大学”“中庸”为“学庸类”,于“论语”“学庸”“孟子”后附《四书》合著,收录“四书”各类著述近150种。与《百川书志》相比,又有所改变。至明末,徐火勃纂《徐氏家藏书目》,亦作“学庸”“论语”“孟子”诸类,《四书》合著如《古板四书朱注》等则入“总经类”。

2.2 自创分类体系,设“四书类”与其他各类并行

明嘉靖(1522-1566年)时期,晁瑮(1551年)编制《宝文堂书目》,则摒弃传统的四部法,自创分类体系。全书分上、中、下三卷共33类,以“御制”为首,上卷分“总经”“五经”“书”“性理”“史”“子”“四书”“文集”“诗”等12类。晁氏新增了不少二级类目,注重收录实用书籍,“四书类”收录朱熹《四书集注》等四书合编及专义著作共48部。其著录丰富而详尽,以备即类查检。

与高儒一样,同是武人出身的陈第对传统四分法也作了大胆改造。陈第于明万历(1573-1620年)间编成《世善堂书目》,直接在四部外增设了“四书”和“各家”两大类,成为六分法,即“经部”“四书部”“诸子百家部”“史部”“集部”和“各家”6大部,凡63小类。“四书部”下又分5个小类:“大学”(13种,含朱子《大学章句或问三卷》)、“中庸”(11种,含朱子《中庸章句或问三卷》)、“论语”(8种)、“孟子”(6种)、“四书总论”(14种),共著录52种,并作注解:“《四书》总编:可举业用”。可以看出,陈第着眼于《四书》在科举考试中的重要地位,把“四书”从经部的二级类目中分离出来,提升为一级类目,专设“四书部”与“经部”并立,从目录学角度将《四书》抬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充分反映了《四书》著作在当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的社会现实。

明代雕版印刷趋于鼎盛,公私书目大量出现,私家书目尤为繁多,武人出身的高儒和陈第尚且有书目撰述,文人学士更不必详述。与目录著述增多相伴而生的就是图书分类形式的多样化,但不管怎样,目录著作反映某一时代学术、思想、文化、教育的总体面貌与水平的基本功用是不会改变的。明代众多的新目录设“四书类”正是为了著录日益丰富的“四书学”著作,顺应了当时学术文化发展的新趋向。

3 清代“四书类”成为传统分类体系中“经部”的固定类目

元明以后,研究《四书》的著作迅速增多,尤其是清代,上起皇帝御撰、敕修,下延至村野塾师高头讲章,《四书》文献汗牛充栋,经典著述也已有相当规模。受科举制度、传统教育和主流社会意识的影响,“四书学”也越来越受到学者与社会的重视。完全具备了在“经部”独立设类的条件,“四书类”逐渐发展成为传统分类体系中“经部”的固定类目。

受明代图书分类体系的影响,清初许多私藏目录亦根据实际需要对四部法类目进行增减、分合,或创设新类目,如黄虞稷《千顷堂书目》、钱谦益《绛云楼书目》、王闻远《孝慈堂书目》等,尤其是黄虞稷在其父黄居《千顷斋藏书目录》基础上编撰而成的《千顷堂书目》,影响更大。《千顷堂书目》三十二卷,专录有明一代著述,无论是帝王将相之作,还是布衣文人的诗文杂记,无不搜罗备至,详加著录,是迄今反映明人著作最全的目录之作,并兼附宋、辽、金、元诸代艺文。全目按“经”“史”“子”“集”四部51类排列,下分43门,收录明人著作总计14000余种,附载宋、辽、金、元四代著作2400余种,使从南宋末以至明代数百年间所有典籍灿然汇于一册。《四库全书总目》表彰说:“考明一代著作者,终以是书为可据。”与以往书目相比,《千顷堂书目》在类目的分合、增删方面,更为精详,诸如“经部”设“易”“诗”“书”“三礼”“礼乐”“春秋”“孝经”“论语”“孟子”“经解”“四书”“小学”12类,既设立“四书类”收录《四书》合著之书(98种),又设“论语”“孟子”,收录《论语》(23种)、《孟子》(8种)单书,而《大学》《中庸》单行者仍属“礼类”(共143种),《四书》各专义及合编著作总计达433种。从学理的角度而言,黄氏的分类是很有见地的,因为《大学》《中庸》两篇只有与《论语》《孟子》相合,才能称为《四书》,不然,它们仅只是《礼记》中的篇目而已。进而言之,《论语》《孟子》也符合这一道理。

《明史·艺文志》源出《千顷堂书目》,开创了史志目录记一代著述及首设“四书类”之例,所不同的是,《明史·艺文志》中《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都被收入“四书类”,共计著录明代四书著作59部七百十二卷。而收历代“四书类”著述最为齐全者,莫过于朱彝尊(1629-1709)的专科目录《经义考》,该书统考历朝经义之目,分26类,创立了一个完整的经学分类体系。与《千顷堂书目》一样,《经义考》既设“四书类”(334种),又使《论语》(372种)、《孟子》(159种)各为一类,而《大学》《中庸》单行者入“礼类”(共著录400多种),通计《四书》各类著述多达1200余部。朱熹的“四书学”著述既有按单行本分列入各类者,又有以《四书集注》之名入“四书类”者。《经义考》著录了存、佚、阙、未见,传播了大批珍贵经典,反映了历代文献的现状、变化及各个时期学术的发展情况。

历代“四书学”文献汗牛充栋,诸说纷呈,但由于大多属科举用书,或为高头讲章,《四库全书总目》中著录的并不多。《总目》沿用《明史·艺文志》类例,将《大学》《中庸》的相关训释及《论语》《孟子》一起并入“四书类”,主要录入宋、元人的“四书”著述,明、清时的则主要入“存目”。“四书类”下收宋代著录26种,存目7种;元代著录11种,存目2种;明代著录10种,存目38种;清代著录15种,存目53种。于宋、元著录多,存目少,于明、清存目多,著录少。四库馆臣依自己的治学旨趣及其对“宋学”的具体认识,对庞杂的“四书学”著作进行了取舍筛选:

今从《明史·艺文志》例,别立“四书”一门,亦所谓礼以义起也。朱彝尊《经义考》于“四书”之前仍立《论语》《孟子》二类。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凡说《大学》《中庸》者,皆附于礼类,盖欲以不去饩羊,略存古义。然朱子书行五百载矣。赵岐、何晏以下,古籍存者寥寥,梁武帝义疏以下,且散佚并尽。元、明以来之所解,皆自《四书》分出者耳,《明史》并人《四书》,盖循其实。今亦不复强析其名焉。

首先,馆臣们认为《四书》之《大学》《中庸》和《礼记》之《大学》《中庸》是“各有渊源”的两种学问:“训释《大学》《中庸》者,《千顷堂书目》仍入‘礼类,今并移入‘四书。以所解者,《四书》之《大学》《中庸》,非《礼记》之《大学》《中庸》。学问各有渊源,不必强合也。”《礼记》之《大学》《中庸》由考证推求义理,属于专论性质的经学范畴。《四书》之《大学》《中庸》则以朱子义理为精,属于理学范畴。在不同的思想体系中,《大学》《中庸》的意义和训释也是不同的,只有从理学出发,将阐发与注解集中起来的训释,才是真正的《四书》范围之内的《大学》《中庸》,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是朱熹通过辑合、训解四书的《章句》《集注》第一次将四者整合起来,成为一个具有内在联系的有机整体,其理论力量是单经无可比拟的。

其次,“四书学”的开创者为朱熹。“考古无《四书》之名,其名实始于朱子。朱子注《诗》、注《易》,未必遽凌跨汉、唐,至诠解《四书》,则实亦无逾朱子。故自明以来,科举之学,以朱子为断。然圣贤立训以垂教,非以资后人之辩说,为作语录计也。即朱子《章句》《集注》亦以明圣贤之道,非以资后人之揣摩,为取科第计也。”《总目》“四书类”后序又作了总结:

《四书》定于朱子《章句集注》,积平生之力为之。至垂没之日,犹改定《大学》“诚意”章《注》,凡以明圣学也。至元延祐中,用以取士,而阐明理道之书,遂渐为弋取功名之路。然其时经义、经疑并用,故学者犹有研究古义之功。……至明永乐中,《大全》出而捷径开,八比盛而俗学炽。科举之文,名为发挥经义,实则发挥注意,不问经义何如也。且所谓注意者,又不甚究其理,而惟揣测其虚词、语气以备临文之摹拟,并不问注意何如也。盖自高头讲章一行,非惟孔、曾、思、孟之本旨仄,并朱子之《四书》亦仄矣。今所采录,惟取先儒发明经义之言,其为揣摩举业而作者,则概从删汰。

朱熹终生致力于《四书》的纂辑,为的是组成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道统传承体系,以立训教化,从道德养成的理论层面阐述个人道德思想的完善。元延祜取士,也以阐明程、朱义理为标准。而明永乐中,受《四书大全》的影响,“四书学”著述多为科举应试、盈利而揣测摹写,无视经义的解经传统及《四书》义理的精妙之处,致使为八股文而作的《四书》讲章泛滥天下,这些讲章内容重复乏味,毫无学术意义,几乎都是庸陋鄙佣、粗制滥造之俗文,故大量的明代“四书学”著述被馆臣所摒弃不录。

另外,清人尊崇“汉学”,重词章训诂与考据,且《四库全书》馆为汉学家之大本营,纪昀本人就是一位考据学家。“先有汉儒之训诂,乃能有宋儒之义理。”《论语》《孟子》之名物制度考证,皆为学问,经由考证才能得义理,不符合者,一概不取。

《四库全书总目》“经部”“四书类”,没有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十九卷”著录,而是著录作“《大学章句》一卷、《论语集注》十卷、《孟子集注》七卷、《中庸章句》一卷”,应该是有所指的,表明此书可分可合,分则四书,合即一书。文渊阁四库总题“《四书章句集注》十九卷”,很能说明问题。该书提要云:“盖考证之学,宋儒不及汉儒;义理之学,汉儒亦不及宋儒。言岂一端,要各有当。”《总目》的分类原则,为后来的《八千卷楼书目》《郑堂读书记》《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善本书室藏书志》《醑宋楼藏书志》《温州经籍志》等目录著作继承沿用。

直到晚清,张之洞任四川学政时所编的《书目答问》,于“经”“史”“子”“集”四部外增加“丛书”一类,成为五大类。其经部“四书类”外又设“论语”“孟子”类,并于“论语”附注:“《论语》《孟子》,北宋以前之名。《四书》,南宋以后之名。若统于《四书》,则无从足十三经之数,故视注解家之分合别列之。”12朝《书目答问》是张之洞为广大童生开出的一部推荐书目单,为读书家之书目,凡清政府列祖列宗颁定的官方教本,统称“正经正注”,为“经部第一”,题注云:“此为诵读定本,程试功令,说经根柢。《注疏》本与明监本五经,功令并重。”凡清代汉学家或汉、宋兼采者,重作整理诠释的古典经解及其校本,则统称“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为“经部第二”,题注:“空言臆说、学无家法者不录。”“四书类”除10部作品入选外,其余大量的宋明“四书学”著述均被剔除掉。然“正经正注”中选人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十九卷,又于“正经正注分刻本”中录入“翻刻宋淳事占大字本《四书集注》二十六卷”和“璜川吴氏仿宋本《四书集注》二十六卷,附考四卷”,并于附注中强调:“注疏乃钦定颁发学官者,宋元注乃沿明制通行者,《四书》文必用朱注,《五经》文及经解,古注仍可采用,不知古注者,不得为经学。”足以说明,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代表的《四书》注解及阐释著述在“经部”取得了稳定的存在权,“四书类”成为“经部”分类中固定的类目。

综上所论,南宋以后,受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的影响,“四书类”文献日益增多,而《四书五经大全》被列为科举考试的教科书,更加剧了这一趋势,“四书学”也成为朝野上下研习的显学。适合这一变化,传统目录中开始设立“四书类”,并逐渐发展成为“经部”的固定类目。

本文虽属“四书类”文献的个案研究,但窥一斑可知全豹。实际上,自西汉刘歆《七略》创立图书分类以来,直到古典目录学的终结,图书类目的分合增省,都与学术文化的发展变化若合符节。东汉以后,随着道教、佛教的流传,道、佛宗教文献迅速增加,南朝齐王俭《七志》附“佛经”“道经”,梁阮孝绪《七录》外篇则分“佛法录”“仙道录”,开后世著录先河。东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少数民族部族南下中原,先后建立起了许多割据政权,各有史书记载,于是有阮孝绪《七录》所设“纪传录”之“伪史类”,《隋书·经籍志》所设“史部”“霸史类”。南宋袁枢撰《通鉴纪事本末》,影响深远,明、清两代,“纪事本末”体史书大量产生,《四库全书总目》遂于“史部”列“纪事本末类”,且仅次于“正史”“编年”,而入三甲。扩而言之,现代图书分类依然体现这一规律,马克思列宁主义传人中国,对中国政治、社会、思想、学术、文化等方面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原著陆续翻译出版,介绍、研究马列主义及其中国化的论著层出不穷,在目录分类中设立独立类别也是水到渠成,充分体现出历代目录类目增省的“文献保证”原则以及“与知识发展相同步”的原则。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人类对自然认识的日益深入透彻,新的学科也会陆续产生,相关文献自然涌现,图书内容及数量的变化必然会导致图书分类法的变化,目录学分类体系中类目的相应调整将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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