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个人
2017-01-03刘墉
刘墉
1
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母亲常会做花椒油。先把麻油烧热了,再撒下一把花椒,拿锅铲用力压,噼噼啪啪地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闻到那香味,我就知道,爸爸要下班了。
醋熘冬瓜是爸爸最爱吃的——清清淡淡的冬瓜汤,上面浮着一层花椒油,据说有消暑的功用。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淡黄色的花椒油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图案,还有那黑色的花椒,不小心被咬到时麻麻的味道。
父亲在我9岁那年过世了,不知为什么,母亲再也不做醋熘冬瓜了。
每到夏天的傍晚,我总会想起那道菜,想了30多年。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做一碗醋熘冬瓜好不好?”87岁的老母一怔:“什么醋熘冬瓜?”“就是你以前给爸爸常做的那种汤啊!”“那有什么好吃?”她把脸转过去,“早忘了!”
2
有个50多岁的女学生,比年轻人还用功,规定画两张画,她能画10张。每次看她把画从厚厚的夹子里拿出来,我都吓一跳。她的夹子特别大,也特别讲究,里面是三夹板,外面糊上布料,还有个背带和拉链。
许多学生见到都问:“哪里买的夹子啊?好漂亮!”
“我先生为我做的。”
她的丈夫是个木匠,除了为她钉一张特别的画桌,还把房子向外加大,盖了一间有透明屋顶的画室。
后来,她丈夫患心脏病去世了。她还是来上课,还背那个大夹子,只是夹子打开时,常常只有薄薄一张草率的画。然后,她直挺挺地坐着,看我为她修改。有一天,她突然捂住脸,冲进厕所。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再见到她,听说她过得很好,只是,不画了。
3
妻自退休以来,就常在书房陪我。我写文章的时候,喜欢安静,她只好默默地整理账单、资料。怕她无聊,上次离家前,我特别拿了一本《鸿,三代中国的女人》交给她:“这本书写得不错,我走了,你可以看看。”
她接过书,就开始读。
我离家前两天,她一边陪我,一边看,居然已经看了1/3,还发表评论:“写得很感人,非常好看。”
两个月之后,我回到纽约,走进书房,看到那本书。
“觉得怎样?”我问她。
“噢,还没看完。”
“看了多少?”我翻了翻,翻到一个折角。
“就看到那儿,大概1/3吧。”她抬起头,“不陪你,书有什么好看呢?”
一碗可口的醋熘冬瓜、一幅美丽的图画、一本好看的书,如果没了那个人,就不再可口、不再美丽、不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