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将怎样做

周琪

2016美国大选的结果大出人们意料之外，虽然有一些偶然性因素在起作用，但更多的是必然性因素。

第一个因素是经济的不平等加剧了美国民众对两党建制派的不满。因此无论是民主党内以桑托斯为代表的非建制派，还是共和党内以特朗普为代表的非建制派都有很多拥护者。奥巴马政府为复苏经济推行的一些政策使得金钱越来越集中到金融大鳄和技术精英手中，而中下层越来越感到自己缺乏上升通道，越来越难以进入中产阶层，甚至感到自己的生活水平在不断下降，而他们的呼声很少受到建制派的回应。

第二个因素是白人蓝领的种族焦虑情绪。通过这次选举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的种族分裂越来越严重。高收入者中有更多的人支持特朗普，而年收入在3万美元以下者更多地支持希拉里。特朗普最坚定的支持者是美国白人蓝领，但他们并不是生活状况最差的人。这看起来似乎与第一个因素相矛盾，但真正的原因是，白人感到自己的相对地位在下降，他们觉得美国是白人的国家，而全球化和大量移民正在使得白人失去较优越的社会地位。

第三个因素是“铁锈地带”的经济状况有助于特朗普赢得关键摇摆州。“铁锈地带”是美国传统工业的衰退地区，也是大选中摇摆州的集中地带。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很多白人蓝领和小企业主面临全球化、自由贸易和技术进步的冲击，失去工作和生活状况恶化，加上医保成本上升，因此对民主党非常不满。

大选之后，特朗普通过视频发布就职第一年的施政纲领，确认了一些在竞选期间就已做出的承诺。在国内政策方面要修改奥巴马的医保制度，这是奥巴马在其第一任期的前两年投入所有个人政治资本才完成的一项改革，有关议案在国会中勉强获得通过。特朗普宣称要大搞基础设施建设，为中产阶级减税，驱逐非法移民，严格限制“恐怖主义国家”的穆斯林进入美国，在墨西哥和美国之间筑墙，还要同华盛顿的“腐败”做斗争。这些政策虽然得到不少选民的拥护，但具体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此外，特朗普还要任命新的最高法院法官，以推翻同性婚姻的合法性，在持枪问题上将抵制民主党所追求的判定持枪为非法的努力。这些都是两党长期争执不下的重大问题。

这种情况不禁使人们产生这样一种担忧：由于美国的社会分裂和政治极化，今后无论哪个政党的总统上台，都会推翻前任另一政党政府的主要政策，这就意味着今后美国政府的社会政策可能会像翻烙饼一样变化不定，从而很难维持社会稳定。如果特朗普确实贯彻了上述政策，那就不仅意味着奥巴马执政八年来引以为傲的国内改革成果付诸东流，也是对上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一直推行的消除种族鸿沟、缩小不同族裔教育和收入差别政策的颠覆。

我们还可以看到，虽然自民权运动以来美国逐渐形成了一些“政治正确”原则，一般人的社会行为都不能违反这些原则，必须进行自我约束，但这并不意味着种族歧视在美国消失了，它只不过被暂时掩盖起来。这次大选使平和的表象被撕开，三K党人打着党旗开车招摇过市，街头出现了“黑人滚出美国”的醒目标语，甚至出现了法西斯的带钩十字架符号。这令很多美国人对美国的前景感到担忧。

未来特朗普政府政策的执行力取决于几个方面：在共和党内，他与建制派的观点大相径庭，将如何与党内建制派进行政策协调？在国会，他的政策不仅会遇到来自民主党议员的抵制，还可能遇到共和党建制派议员的反对，他推行政策所需的立法能否顺利在国会获得通过？例如，特朗普要在未来十年内为基础建设投资1万亿美元，同时还要减税，如此多的钱从何来？国会能否批准大幅提高联邦债务上限？

关于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其代表性的概念就是“重塑美国的伟大”。有一点确定无疑：特朗普倾向于孤立主义和本土主义，一方面强烈反对美国进行海外干涉，另一方面要求美军“更加强大”，以此来维护美国的“尊严”和“利益”，因此他会推动美国进一步进行全球战略的收缩，但具体政策现在并不明朗。

特朗普提出了几个优先议题。第一，加大对恐怖主义和“伊斯兰国”的打击力度，但他并没有表示要把美国军队派往叙利亚，而可能是要与俄罗斯合作反恐，或利用当地的反“伊斯兰国”力量。第二，调整同盟关系，要求北约、日本等盟国承担更多防卫责任。他辩解说这并不意味着忽视同盟关系，而是更加重视同盟关系，但要求盟友具备更大的防卫能力。第三，主张缓和美俄关系，认为为了乌克兰而同俄罗斯对抗是不值得的。第四，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重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等多边贸易协定。第五，反对气候变化方面的国际合作，要求退出巴黎协定，而这恰好是中美合作发展最快的领域之一。

在对华政策方面，特朗普扬言将宣布中国为“汇率操纵国”，对中国商品征收45%的关税，但在这方面存在着很大的政治和法律障碍。要求美国公司把就业岗位和资金带回美国，这可能对中国经济产生负面影响。承诺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可能会为中美经贸合作创造新的空间，为中国在美投资提供机会。

特朗普的上台可能缓和中美在亚太地区的安全矛盾。虽然特朗普没有公开表示将继续执行“再平衡”战略，但这一战略是美国两党、政府与国会之间的共识，在大选中几乎是惟一没有受到抨击的现行政策，因此不大可能被放弃。但特朗普并不像希拉里那样热衷于“再平衡”战略，而且对南海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在亚太地区，特朗普迄今似乎更看重经济合作，而不是安全问题。美国政策的变化可能会促使亚洲国家进一步转向，从经济上依赖于中国、安全上依赖于美国，转变为加深对中国的依赖。这将很大地改变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为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带来有利条件。

不过，美国的战略收缩也并不都能产生对中国有利的后果，它还可能造成某些地区的地缘政治“真空”，减少全球公共产品的供应，加重全球治理的难度，诱发新的不稳定因素。如果日、韩感到美国的安全保障不可靠，可能会考虑发展自己的核武器。美国对外政策的变化可能导致以往它主导下的国际秩序和与之相适应的国际规则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未必是急剧发生的，变化的幅度大小取决于特朗普能否落实他所宣称的那些政策。

（作者为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