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看似迷乱实则很有章法

殷罡

中东形势看起来很乱，但是如果长期跟踪，会发现它其实很有章法。自从2011年“阿拉伯之春”把这个地区搅乱以后，中东每年都有新变化，2016年的看点很多，变化也很大。

叙利亚战争的进一步国际化，或者说彻底国际化，是2016年中东局势的一个主要变化。目前在叙利亚作战的外来军队占很大比重，包括成建制参战的多支外国军队和来自几十个国家的非正规武装团伙，美国、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都卷入其中，这根本就是一场国际战争。所以与其称之为“叙利亚内战”，不如称为“叙利亚战争”。

从2012年至2014年上半年，叙利亚战场上基本是两个阵营对垒——政府阵营（有自己的外部援军，主要是黎巴嫩真主党和伊朗革命卫队）和反政府阵营（也有自己的外来同党，如各国穆兄会分子和形形色色的圣战者，其中包括“基地”组织成员）。到2014年，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伊斯兰国”异军突起，势如破竹，成为叙利亚战场上最凶猛的争夺力量，叙利亚战场呈现出“三方演义”的混战局面，政府军多面受敌，2015年夏季过后已显得力不能支，迫使俄罗斯空军开始强势介入。俄罗斯的直接参战并没有引起西方的愤怒，克里在关键时刻两次去莫斯科同普京会商，双方关系并非敌对。而俄罗斯的每次行动看似很突然，其实与美国事先都有通报的。打击“伊斯兰国”的力量聚集起来后，“伊斯兰国”开始走下坡路。应该看到，此次美国的调控能力发挥得很出色，各项举措精明到位，在本国空军和特种部队不断精准打击“伊斯兰国”领导层和关键目标的同时，也默许甚至鼓励俄罗斯狂轰滥炸一些美国不敢炸的目标，比如被“伊斯兰国”控制的油田、炼油厂和运油车队。美国集中力量帮助武装库尔德人壮大武装，使其成为打击“伊斯兰国”的一支非常凶猛的力量。短短一年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领导的武装力量就从几百人的游击队扩大到几万名作战人员的“人民保卫军”，而2016年叙利亚局势的特点就是库尔德武装战果辉煌，不仅收复了失地，还趁势扩大了地盘。此外，土耳其与俄罗斯言归于好，在得到美俄同时许可后果断出兵攻入被“伊斯兰国”占领的叙利亚中北部地区，不仅打击了“伊斯兰国”，还通过几百平方公里的安全区阻断了库尔德人将其领地连成一片的可能，限制了库尔德力量的进一步扩张，为战后安排做了必要的铺垫。

现在的叙利亚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国际竞技场，从当前的国际争斗可以看出日后叙利亚格局的大致脉络。俄罗斯已经非常有效地控制了地中海东岸，也就是叙利亚西部的沿海地带。在一定程度上讲，俄罗斯已经收复了冷战失地。美国减少了投入，但是加强了调控，对俄罗斯适度忍让，对土耳其加强监控，对库尔德人精准扶持，对欧洲的“小清新”们就是应付而已，不再坚持非程序地推翻巴沙尔。土耳其得到美俄允许南下叙利亚建立安全区，还要参加拉卡收复战，并不顾伊拉克政府的抗议在摩苏尔东北部建立基地监控战争进展。这是奥斯曼解体百年后土耳其人第一次南下行动，意义很不寻常，是百年级别的新动向。

叙利亚库尔德人势力的增强也非同小可。目前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目前非常稳定，非常聪明地搞两党制，大党领袖当自治区主席，小党领袖跑去巴格达当国家总统，绝不掺和土耳其的库尔德问题。这次叙利亚战争势必为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地位带来某些改变，存在着效仿伊拉克方式实现自治的可能性。而伊拉克和叙利亚库尔德问题的阶段性解决，又会牵动土耳其库尔德人的神经，为土耳其内政带来不确定因素。这也是一战结束以来百年级别的新变化。

还有一个大看点就是什叶派力量的壮大和巩固。伊朗在叙利亚战争中联手黎巴嫩真主党直接出兵死保阿萨德政府，本国正规军不便动员，便以获得伊朗国籍为条件，吸引阿富汗的什叶派哈扎拉人参战。此外，也门的胡塞集团也进一步倒向伊朗，在伊朗的援助下装备升级，战斗力升级，沙特难以应付，美国军舰也受到胡塞武装的导弹攻击。叙利亚战争和也门战争检验了伊朗20多年经营的什叶派联盟的威力，中东什叶派力量的壮大及其在非洲大范围扩散，是伊斯兰历史上一个千年级别的大变化。

被媒体普遍忽略的利比亚局势现在非常值得关注。利比亚各派在折腾了几年之后，现在举国上下、东西南北同“伊斯兰国”武装开战，苏尔特收复战比摩苏尔收复战打得还漂亮。之前有人说“伊斯兰国”从叙利亚向利比亚战略大转移，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伊斯兰国”是人类公敌，也为利比亚社会所不容。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伊斯兰国”会被消灭，利比亚的“伊斯兰国”也会被消灭。

由于特朗普当选美国新总统，法国和德国等多个欧洲国家也会产生新的领导人，这些领导人基本趋同的特点极有可能是远离理想主义和“政治正确”，他们不再希望对中东进行进攻性的“民主改造”，而会更担心中东的威胁，并采取具体措施予以防范。对难民的限制和遣返会成为他们2017年的重要议题。为防范来自中东的威胁，特别是难民威胁，平息中东战火是当务之急，“伊斯兰国”的丧钟已经敲响，很难再挺过下一个年度。

随着“伊斯兰国”问题的解决，伊朗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在美国的帮助下，伊朗过去几年胜得实在是不可思议：阿富汗战争为它消灭了东部对手，伊拉克战争为它消灭了西部宿敌，核协议为它保留了百分之百的核能力，叙利亚战争和也门冲突又为它施展武功壮大阵营提供了绝好机遇。因此伊朗现在面临的来自美国和阿拉伯国家的压力非常大。

中东的乱，对中国的外交的确是挑战。中国不是中东问题的相关国家，地缘上不是，意识形态上也不是，保持相当程度的超脱应该是一个原则。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