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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新政”知向谁边

2016-12-30江凌飞

世界知识 2016年24期
关键词:孤立主义新政全球化

江凌飞

上个世纪30年代,美国为应对资本主义世界遭遇的第一次全球性经济社会危机,罗斯福总统冲破传统保守主义的执政规制,在内部对自由放任的无序化市场经济注入国家干预的力量,在外部彻底结束执行了百余年的美国孤立主义外交传统,推动美国全面进军国际舞台,史称“罗斯福新政”。今日,美国和世界再度遭逢全球性危机的重创。此时,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他同样拿美国的建制派开刀,发誓要打破传统,另辟蹊径,以推行“新政”自诩,其政策主张的另类和出格使各方错愕。特朗普一人对全世界的冲击,实质是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体系的震动。特朗普“新政”向何处去,将决定世界的未来。

特朗普现象释放的全球信号

一个毫无执政经验的体制外商人,在并未得到本党主流精英支持、几近于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能够战胜强大的传统势力和一边倒的强势媒体,赢得总统大选,这在一切皆有可能的美国民主政体下也是十分罕见的事。特朗普现象,同与之类似的桑德斯现象、杜特尔特现象、勒庞现象、英国脱欧公投现象等等,绝非个人和个别国家的现象,它们共同释放出的是具有全球意义的信号。

首先,这些“特朗普们”都表现得口无遮拦、蔑视传统、标新立异,以救世英雄自居。这应了《沙家浜》里的一句戏词:“乱世英雄起四方。”当前的世界,群雄并起,黑马频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代枭雄的涌现,说明我们现在是身处乱世。自2008年爆发新一轮全球金融经济危机以来,这个世界就开始走向动乱,而且是越来越乱。特朗普现象是世界陷入全面乱局的征兆。

其次,乱的原因是什么?我们看到冷战后世界的动乱是一波一波演进的。先是苏东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国家先乱;接着是走在工业化道路上的一大批国家的现代化转型失败,大中东地区的一些国家尤为突显——发展中国家跟着乱;9.11事件后,美国和欧洲陆续发生了安全、经济、社会、民主制度的一连串危机,这次大选再现了美国社会的深层矛盾和体制危机,欧洲的乱象也接踵而至——乱局在西方发达国家也普遍出现了。全球化的生产力及其技术力量冲垮了柏林墙,搅乱了一个个前现代国家的安宁,现在又回到它的源头,将西方资本主义心脏地带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冲击得千疮百孔。世界上各种类型的国家在全球化的力量面前纷纷失守、溃不成军。很显然,全球的体制机制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全球化生产力及其先进技术力量的后面,无法应对全球化所滋生的巨大矛盾,乱的根本原因就是旧的世界体系严重滞后于全球化的先进生产力,致使今天这个世界呈现出解构性强和建构性弱的特征。“特朗普们”所扮演的正是这个时代解构性的角色。

最后,“特朗普们”现象的背后,都有着向民族主义回归的强大社会心结,涌动着强化本国主权而非超越国家主权的逆全球化潮流。今天的世界,实际上分为前现代世界、现代世界和后现代世界三个部分。分属于这三个世界的国家,由于发展层次的错落,其利益与行为方式有很大差别。然而,它们又同处于一个世界,在一个共同的时空中交往和碰撞。总的来说,后现代国家有着更多的全球化成分和因素,例如主权部分让渡和命运共同体意识等。欧盟国家签署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和实行的申根机制,代表着全球化发展的方向,是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然而,这种超前的理想社会与世界的大部分现实相去甚远。特朗普现象所宣泄的民族主义、本土主义和民粹主义的社会情绪,就是历史进程从后现代向现代和前现代的退回。如今这种情绪已笼罩了欧美大陆,各个国家纷纷关起国门,筑起篱笆,以邻为壑,保护主义大行其道。这是全球化的倒转,也是全球化的无奈。当今世界动荡是因全球化的无序造成的,特朗普“新政”也将包含对这样一种无序的抵抗。这说明,如果只实现了全球化的物质进步而缺少了社会改造,全球化时代就没有真正到来。全球化的弱化和威斯特法利亚体系的再度强化,意味着世界将要走过一段曲折和黑暗。

特朗普“新政”理念并非不靠谱

美国精英社会对特朗普的最大质疑,是他的“毫无从政经验”以及不能把持的牛仔性格和随时随地的信口开河,因而感到此人“不靠谱”。其实,深究他在整个竞选过程中的言行,他主要的执政理念是前后一贯并且是相当清晰的。正如他的拥趸者所确信的,特朗普作为一个精明且取得巨大成功的商人,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经营商业帝国的经验也可以用来治理国家(治大国如烹小鲜)。人们把特朗普近20年来发表的对美国政治的见解联系起来分析,发现其中的一些主要理念一直都未改变,并非朝三暮四。特朗普在体制外看了这么多年,对这个体制的弊端和政策上的失误会有更为客观的把握。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执政理念的基础植根于美国的主流社会,即被称之为WASP的这样一个庞大群体(美国白人、来自老欧洲的盎格鲁撒克逊移民的后裔、新教徒),特朗普就是这群人心声的代言人。许多年以来,这群人的利益和诉求,在美国多元社会的发展和全球化的过程中受到了损害,长期被压抑得不到释放,以至于他们在十多年前就发出了“我们是谁?”(Who are we?)的吼声,对美国现今的国民身份提出了认同上的抗议。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大众需要什么,美国的国家利益究竟为何,特朗普也许比台上的那些被各种利益集团收买了的老牌政治家有更深的感受。

孤立主义回潮是个重大看点

在这次竞选中,特朗普喊出的最抢眼的口号莫过于“美国第一”,应把它看作是特朗普“新政”的旗帜。这个理念用在对外关系上,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那句表达:“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这再恰当不过地体现了他作为一个精明商人的本色,同时也重新唤醒和强化了美利坚民族实用主义的政治哲学。这样的人本着这样的理念从政,结果便是,美国利益最大化将放在第一位,美国的责任将退居次位。在今天这个时代,特朗普要把美国完全退回到19世纪的孤立主义状态是无有可能的,但在对外政策的许多方面出台或奉行具有孤立主义色彩的政策则是可以预期的。这是因为:其一,美国走到今天这个颓势毕现的地步,国力透支是根本的原因。美国全球霸权的大架子已经撑不住了,必须正视这个现实。其二,孤立主义传统曾是使美国受益的政策,美国(包括英国)在历史上的霸权主动地位就是得益于它长期以来所扮演的离岸平衡手的角色。一旦美国走到世界舞台的前台,在获取更大利益的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长远回望得不偿失,因此美国在某种程度上重拾孤立主义政策并非不可能。其三,美国历史上不乏前进又后撤的实例,威尔逊之后的柯利芝时代,美国从对欧洲事务的干预立场重新退回到自保,只做生意不问是非,又赢得了一代人的和平发展,为美国在二战时重新出手和战后跃上国际权力的巅峰做了铺垫。如果在特朗普的治下,孤立主义传统在美国的对外政策上真的回潮了,欧亚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就会面对一个乱哄哄的又无人管理的局面,世界的无序化就会更为严重。同时中国面对的压力和责任也将空前增加。特朗普领导的美国会在这方面走多远,将成为一个重要的看点。

大国关系格局将有大变数

在这次竞选中,特朗普在对待中俄关系上的表现形同冰炭。他公开赞赏普京,表达了要改善美俄关系的强烈意愿;同时他在一篇竞选演说中30多次提到中国,全都是负面发泄,指责中国这些年里“偷窃”和“强奸”了美国。他当选后又在与普京的通话中明确表示,美国希望与俄罗斯发展“长期稳固的关系”。这不应当仅仅看作是特朗普与普京个人的惺惺相惜,它预示着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对俄政策可能发生颠覆性的改变。苏联解体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俄罗斯奉行的是持续打压政策。美国把冷战的胜利不仅视为对社会主义苏联的击碎,还包括收获俄罗斯瓦解的红利。北约和欧盟冷战后对俄罗斯奉行的政策,极为类似于二战后对德国奉行的肢解政策,即只有把德国这个庞然大物削弱到相当程度,使其降为一个“普通无害国家”,方能有接纳它的空间。这就是北约和欧盟双东扩以及乌克兰、克里米亚危机的真正根源。在这场持续紧张僵持的美俄较量中,摆在美俄两国领导人面前的战略现实是:中国不仅取代了原苏联的地位成为世界老二,而且大有把美国这个老大也掀翻在地的势头。俄美关系持续紧张,真正的得利者是中国,俄罗斯、美国都是输家。这一点,特朗普在局外已经看明白了,并且说出口了;普京碍于美国的纠缠不放及对中国的战略需求,不便于挂在脸上,但也是心知肚明。俄美这两个昔日的超级大国,会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互撕扯、而令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去大举收获他们的地盘吗?如果美俄关系在特朗普上台后发生战略性改变,中美俄大三角就要重组,美欧关系、欧俄关系、俄日关系都会连带发生重大调整,大国关系格局的面貌就会大变样。

族群分裂将成为“新政”的关键掣肘

分析人士普遍认为,特朗普的“新政”虽怀揣宏大的抱负和改变美国的奇想,但美国毕竟是一个法治成熟的国家,三权分立制度最终仍会改造特朗普并把一切纳入正轨。这固然是特朗普未来执政将要遇到的重大制约,但我们也应避免把对美国体制的惯常思维套用到新的现实,从而低估了特朗普改革美国社会的能量。应当看到,特朗普主张的这一套东西是得到了今天美国主流社会民众授权的。现实生活中从来不乏具有魅力的领袖人物利用底层民众的授权而冲破传统束缚大干一票的事例。民粹主义的历史一再提供了这样的佐证。

布热津斯基在世纪之交曾写过两本展望冷战后美国霸权前景的论著——《大混乱》和《大棋局》。两本书的观点判若两人。从美国今天的现实看,前一本要靠谱得多。书中指出,如今的美国既当不了世界警察,也当不了全球银行家和道德家,甚至美国自身潜伏的内乱很可能发展成国内的城市游击战。美国这个严重撕裂的社会目前已经是枪声四起,如果特朗普上台执政后种族政策失当,进一步激化美国社会的族群对抗,美国的另一半必将揭竿而起、奋起反抗,族群分裂倒是会成为特朗普“新政”的关键掣肘。

(作者为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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