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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过世那几天

2016-12-29廖信忠

特别文摘 2016年24期
关键词:蒋经国慈祥亲民

廖信忠

1988年1月13日晚上,是许多台湾人忘不了的时刻。大部分民众都是和往常一样,在餐桌前吃完晚饭,全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八点档连续剧。那阵子,最火的是华视播映的琼瑶剧《在水一方》。

我看剧看得兴奋不已——毕竟家里管得严,不是天天都能那么光明正大地看连续剧。但播到一半,突然“当”的一下,屏幕里出现一张黑白的慈祥老头脸,定格不动,也没有声音,一时之间大家还没明白过来,还以为电视中邪坏掉了,只看下面写着一行字:

蒋“总统”经国先生已于今天某时某分“崩逝”。

爸爸首先愣着头开口:“啊!他死了啊?”

我则想,“蒋总统”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于是马上冲到阳台上去看有没有下大暴雨,怪了,没下大雨啊?难道“蒋总统”不是伟人?

整层楼每一户的电话几乎都在同时响起,爸爸妈妈开始忙着接电话,电话里,有些人声泪俱下,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也有人带着“报喜”的心情要我们听听他们那里已经有人在放鞭炮庆祝了。

电视很快地切换到国民党紧急中常会的画面,李登辉在不断闪烁的镁光灯前,站在孙中山的遗像下,举手宣誓继任。

就那短短十几分钟,却给记忆留下强烈反差,仿佛蒙太奇风格的影像:琼瑶肥皂剧中秦汉的咆哮、慈祥和乐的父母、“领袖”突然的死讯、全家如电击般的定格。

接下来几天,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连电视节目都变黑白,就好像黑白梦境一般,不管转到哪一台,都在反复歌颂着“十大建设”及蒋经国如何“亲民爱物”的事迹,而社会上则充满凝重的气氛,百业似乎都变得萧条。

甚至在学校打扫卫生时,本来播放的轻松愉快的歌曲,这几天都被“爱国”歌曲取代了。小朋友哪知道轻重,我一边闻乐,一边豪迈地耍着拖把跟同学嘻嘻哈哈玩了起来。小朋友在学校打打闹闹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在这“举国”哀痛的日子,这样的嬉闹被某个素来正经的女同学看到,一边哭一边很生气地大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要是你爸妈死掉了你会这样吗?”她气得跑去向老师告状,我的下场是写悔过书,还要请父母盖章签名,再加罚站一整天,每节课下课后都要去蒋经国先生的灵堂鞠躬。

在学校上课上到一半,老师就把全班带到一个像是礼堂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全部坐定后就开始播放影片,播了没多久,只见老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越哭越大声。同学们见到了,也一个个跟着哭,哭声、哽咽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校长上台讲话也痛哭流涕。全场充满戏剧性,仿佛美国总统宣布世界末日即将来到。

班上甚至还有人主动戴孝,每天上学在衣服手臂处别了一条麻布。老师见到了,特地叫他站起来,要大家鼓掌。现在想想,真是莫名其妙。

小学一周有两天的便服日,老师特别吩咐说这几个礼拜只能穿黑、白、深蓝的便服。偏偏有个同学不知好歹,穿了绿衣服,被揍了一顿。

对于老百姓而言,“总统”虽然死了,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吧!那几天,想要玩,又觉得对不起伟大“蒋总统”的在天之灵,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后来,看到电视上“蒋总统”探访民间友人时大家笑呵呵的画面,于是我就想,“蒋总统”那么亲民慈祥,肯定不愿意见到百姓天天那么郁闷。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尽管娱乐业都暂停,幸好还有方便的好邻居——录像带出租店。可是又不能太明目张胆地营业,所以附近几间出租店也都半关着铁卷门,或留下门故作歇业状,客人敲敲铁门,老板透过小孔窥视,看到是熟客才放进来,租个录像带还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那一阵子,因为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报纸上当然也没有娱乐新闻,倒是有许多港台明星组队跑到忠烈祠谒灵。所以,电视上出现些明星跑去谒灵也成为第二天讨论的话题。

到了蒋经国移灵的日子,车队要从荣民总医院一直开到大直的忠烈祠。学校就在移灵路线的旁边,很自然地,四年级以上学生都被动员,每个人右臂上都别一小块麻布参加路祭,而且前一天就被要求要早点睡,因为隔天要有精神才行。那一天,沿路挤满了路祭的民众,有些人手上拿着香,还有人头上绑着白布条跪着,也有人撑着黑伞,甚至有人摆了香烛案台和鲜花素果。

路上气氛非常诡异,一辆车都没有。远远地就听到开道车的警笛声,一股气场很有压迫感地由远而近,民众也随着这由远而近的警笛越哭越大声,还有人哭得昏倒。

接下来,看到了一辆辆的黑头官车驶过。

终于来了!运灵柩的车子慢慢驶入视线,我产生了一种超现实的感觉,那是我一生中离“蒋总统”最近的瞬间,全世界好像都静了下来,仿佛只有我跟“蒋总统”一样,手往前一伸就可以摸到……然后四周又突然吵了起来,看着远去的灵车,从此“蒋总统”又离我远去,越来越远……

(摘自《我们台湾这些年2》江苏人民出版社 图/黄煜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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