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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结束后美国的工人大罢工

2016-12-29

现代阅读 2016年9期

突如其来的通胀

1945年10月,哈里·杜鲁门每天6点前就起床。他总是在7点整出门,进行早餐前的例行晨练。8点整,第一家庭开始吃早餐。早上快9点时,杜鲁门乘坐总统寝室内的小型电梯下楼,跨步进入白宫西厅的椭圆形办公室,迅速投入工作。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人每星期的平均收入几乎翻了一番,每星期工作48小时,工资从24.2美元增加到44.39美元。而杜鲁门在联邦政府内部开启先例,将工作时间缩短为每星期40小时,工资不变。一方面,“大萧条”让每个人都学会勤俭持家;另一方面,商店的货架上物品奇缺。4年战争期间,美国人购买了大量的战争债券,银行存取窗口前总是排着长队,约有8500万美国人持有这种债券。战争结束时,美国人的存款额和流动证券金额高达1364亿美元。这是很大一笔随时可以流动的钱,真正让政府困扰的是如何阻止这笔钱用于在黑市到处抢购,而这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

在堪萨斯城,美国总统参加退伍军人协会的游行。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穿过闹市街区。路边上杜鲁门在男装店的老同事埃迪·雅各布森喊了一声:“哈里,不会发生通胀吧?”

杜鲁门回答道:“我已经注意到了。”

经济情况瞬息万变,似乎是要跟上黑市商人的步伐,沿街叫卖5美元一双的尼龙袜,15美元一件的衬衣,20美元一个的再生轮胎。战争已成为历史,但社会调整的动荡却处于高峰期。富裕一定会在将来实现,但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注定是一场痛苦的挣扎。财政部长文森曾经预言,将来我们要学会过繁荣了一半的窘迫生活,但他没有提到,人们首先要面临的不是繁荣,而是物资缺乏、动乱、罢工以及战后通货膨胀导致的物价飞涨。

政府的控制让矛盾不断激化。战争结束前,物价管理局成了政府中的独立王国,雇用7.3万名全职员工、20万志愿者,办事处遍布城镇的每个社区。它跋扈专政,是对自由制度的嘲弄,以当时的情况看来,却又别无他法。无论如何,物价管理局总算将物价控制在1939年水平的130%之内。尽管如此,国内情况依然混乱不堪。当时,有成百上千种办法规避物价管理局的管理条例,钻空子的人确实都一一试过了。比如,给领班的服务生20美元小费,就能吃到一盘选材精美的烤肉;用汽车换公寓,或是以车用电瓶交换苏格兰威士忌,至于那瓶威士忌的来源,可能是买一箱红酒或是啤酒才能搭买的,这种伎俩被称为“搭售”,各种销售伎俩千变万化,无奇不有。比如在俄克拉何马城,汽车商卖给你一辆汽车,但前提是你要以400美元买他的狗,而后,狗自己会找到回家的路,其他汽车商可能会卖给你新车,条件是你以2美元的折价把旧车卖给他。此外,还有数不清的“酬金”,如房东太太以80美元一月出租一间只供应冷水的公寓给你,你还得支付150美元的酬金;如果肉贩从店里的冰箱挑出一块厚牛排卖给你,酬金是3美元。

严厉的罚款和重刑根本不能搞毁黑市买卖,而且战争胜利后,要想维持两党共同控制局面,也不可能。共和党再次表现得咄咄逼人。1945年8月,共和党人无奈之下,勉强同意杜鲁门“坚守防线”的行政命令。这个命令实施后,美国人工资和物价控制水平逐渐降低。

到了9月,两党在这一问题上的矛盾明显尖锐起来,这是自珍珠港事件后的第一次。国会召开特别会议,总统要求扩大行政权力。他希望继续执行定量配给(战争结束6个月后,一部分控制权力自动终止)。此外,他向国会提议通过一项社会和经济方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措施就是实行每小时65美分的最低工资标准、将房屋建筑工业收归国有、加大自然资源开发力度、由联邦政府控制失业补助的发放,以及一项严格的公平雇用实施条例。这次共和党人拒绝讨论这一议题。少数党领袖乔·马丁指责总统的做法“比新政还要新政”。

1946年1月14日,国会复会,聆听杜鲁门的第一次国情咨文。核心内容之一便是请求允许物价管理局再运行一年,随着各类商品供需水平恢复自然,再逐渐取消商品管制。早在1945年9月,他就对外施压,如今与之对抗的是一个强大的联合阵营,包括美国全国制造商协会、美国商会,以及共和党领导层。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大堆复杂难懂的图表,希望能说服委员们:除非国会打破“美国商业的枷锁”,否则国内的自由企业在劫难逃。参议院的大理石会议室外,各个企业的公关人员为了争取卖方市场正在组织游行,包括企业员工、底层管理者、牧师、医生、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会员、扶轮社会员和报童。这些人中,有一群愁眉苦脸的破产商人,嘴里念叨着在自由市场时期他们生意兴隆,但胡搅蛮缠的物价管理局人员将一切毁于一旦。

两边的游说都很激烈。物价管理局局长切斯特·鲍尔斯派出团队里的专家,去国会做见证。杜鲁门的国会联络员蜂拥而至将国会议员们团团围住,各路联合会、消费者团体以及妇女团在外面的广场上游行示威,支持物价管理局的标语高举在空中。4月19日的这一幕被《纽约时报》在第二天报道为“消费者‘十字军东征’的高潮”。代表各个州的1000多名家庭主妇向国会山浩浩荡荡前进,她们要求不要通过修正案,从而使物价管理局再掌控一年。《纽约时报》报道:“关于物价管理局,多年来国会里里外外都存在各种怨恨、阻碍和困惑,一直未能得到解决……全国制造商协会带头将矛头指向物价管理局……肉类工业、零售贸易、房地产及其他行业反响热烈……对峙愈演愈烈,双方信口雌黄,相互谩骂,也出现了一些不文明行为。”

面对如此野蛮的斗争,国会只得妥协,正如鲍尔斯所指出,控制工资和物价要么全面实施,要么全部撤销。物价管理局已奄奄一息,通货膨胀也接踵而至。一个月的时间里,食品和物价翻了一番,愤怒的消费者自发形成了激进的“消费者权益协会”,纠察商店。家畜养殖商将牛圈起,等牛肉价格突破1美元1磅时再屠宰上市。生活成本上涨了33%,后来上涨了75%。8月,焦虑不安的国会议员再次开会,并通过了新的控制法案,终止了塔夫脱的修正案,但为时已晚。此时,物价管理局已经失去了对经济的控制力,经济已不可能自己从漩涡中挣脱。10月,杜鲁门只得向这种不可抗力低头,开始逐一取消物价管制。两年后,选民对物价管理局的印象越发淡薄,这时,杜鲁门便可以大大方方地提醒选民,他一直在为价格调控不断努力,但共和党人却站在全国制造商的一边唱起反调。而此时,他已经顺应时势了。至于塔夫脱和杜鲁门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两人最多算是打个平手。民意支持率显示,总统的声望已大不如前。

出人意料的处理方式

战争胜利后的一年中,前前后后参与罢工的工人总数将近500万,损失了10747600个工作日,越来越多的工人加入罢工的浪潮,加剧了中产阶级与劳动者的对立。等待买第一辆车的年轻夫妇,看见汽车工人罢工的照片就愤怒不已。这些人一直以双重标准看待问题,他们对待工会比对待那些老板更加苛刻。中产阶级一贯如此,即使是代表中间派的杜鲁门,对白领阶层也比对蓝领阶层更客气。

事实上,对于发生在1941年至1945年的生产奇迹,蓝领工人的贡献应该得到更多的认同。海陆军的生产优异锦旗是他们的功劳,因为被雇用者也有雇用者对于和平和胜利的期盼,长时间辛苦地工作,答应加强生产强度,自愿加班,赚了钱又继续购买战争债券。日本袭击夏威夷的那个星期,罗斯福总统呼吁工会停止罢工,支持战事。所有的劳动者领导人一致赞同,除了两次煤矿罢工以及铁路工人威胁要罢工之外,1943年一整年,工人们都遵守自己的诺言。但战胜日本后,积蓄已久的不满再也按捺不住了。

1945年9月第一次出现混乱迹象,一大批供应商屡次自发罢工,导致福特公司停产。1946年,继通用汽车公司工人罢工后,一浪高过一浪的罢工潮席卷了美国大地。一时间,石油工业、木材工业、纺织工业和电力工业全部瘫痪,各大报刊都开始谈论工人“造反”以及工会“叛乱”。

通用汽车公司的罢工浪潮刚刚平息,75万名钢铁工人又开始停炉封火,80天后才恢复,还没等这个国家喘口气,21个州的40万名烟煤矿工又开始罢工。

4月18日,矿工罢工潮还未平息,两大铁路工会宣布将在30天内举行大罢工,到那时,整个美国的交通网将陷入瘫痪。两大工会的领导人一直以来都是民主党派的盟友,罢工结束期限的前三天,杜鲁门召集他们到白宫商议,并提出了宽厚的仲裁条件,希望他们能接受。没想到,他们竟固执地拒绝了。

杜鲁门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我会坐在这里,任由你们使全国交通瘫痪的话,那简直是疯了。”

其中一位回答道:“总统阁下,我们必须坚持下去,这是工人们的诉求。”

杜鲁门站起来,厉声道:“好吧,我把决定权交由你们。你们只有48小时的时间,到星期五这个时刻解决问题,如果还解决不了,我就以政府的名义接管铁路部门。”

48小时过去了,僵局仍未打破。1946年5月17日星期五,杜鲁门签署了一份行政命令,由政府正式接管铁路部门。现在他以工人们新雇主的身份又给了5天的宽限时间,但还是毫无动静。他的仁慈换得的只是一份简短的通知,末尾写着:“你的要求我们不能接受。”此时已是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五。煤矿工人罢工的影响开始蔓延到城市。为保存仅有的一点儿储煤,有些城市已实施特定时间断电。在这个节骨眼上,铁路部门罢工无异于全国性大罢工。杜鲁门立即召开紧急内阁会议,声称将出席星期六的两院联席会议,请求授权他将所有铁路工人征召入伍,不分年龄、职位。司法部长说道:“这不符合宪法规定。”杜鲁门厉声说道:“先将他们征集入伍,再谈法律的问题。”他告诉自己的新闻发言人查尔斯·罗斯,于当天晚上向全国发表炉边谈话,并交给他12页的手稿,补充道:“这些就是我想说的,给我打印出来。我非得给这帮孙子一点儿颜色瞧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罗斯开始看这份手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许是他任职白宫以来所见过的言辞最犀利的谩骂,甚至与事实不完全相符,有诽谤中伤的意味,而且信的结尾还带有煽动群众的成分。杜鲁门是要告诉整个国家,“当美国士兵冒着枪林弹雨拼死赢得胜利之际”,煤矿和铁路联合会的领导却在背后搞小动作,“拿着枪威胁政府,从背后射杀了我们的士兵”。

他还说,这些人都是骗子,还专门点名约翰-刘易斯以及“默里和他的共产党朋友们”,称这些人曾威逼“软弱的国会”。紧跟着他说了这样一句不同寻常的话:

每位罢工者和他们奉为神的领导都生活奢侈、养尊处优,高兴起来才干活,他们的工资却比士兵多4倍至40倍不等。

结尾处写着:

让国家回到人民手中,让交通和生产恢复正常,绞死几个,保护我们国家的民主制度。来吧,兄弟们,让我们动起手来!

总统宣布将召集国会于星期日下午4点开会,如果到时火车司机和铁路工人还不复工,就把他们交给赫尔希将军处理。

杜鲁门的顾问团私下都觉得,政府经营铁路的情况确实少有,但总统坚持这样做。到了星期日下午,工会仍不肯妥协。工会领导人都在斯塔特勒酒店,他们在和一位施压的政府人员谈判时渐渐动摇。这时,杜鲁门总统坐车来到了众议院,穿过议长办公室,径直走进会议大厅,然后一跃走上讲台,以三军统帅的身份希望众议院授权,“将反对政府的所有罢工者征召入美国军队”。在雷本的办公室里,总统助理克拉克·克利福德守在电话旁,寸步不离。杜鲁门开始讲话不到5分钟,电话铃响起。负责谈判的政府人员说道:“他们签字了!”克利福德疯狂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下:“总统阁下,协议签字了,罢工结束了。”并将纸条送到了讲台上。杜鲁门瞄了一眼,抬起头,微笑着望向会议厅内挤满的议员,说道:“各位,罢工已经平息了。”

(摘自中信出版社《光荣与梦想2: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作者:[关]威廉·曼彻斯特译者:四川外国语大学翻译学院翻译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