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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来自空中的慢性打击(组诗)

2016-12-29张作梗

星星·散文诗 2016年4期
关键词:肉身雨伞雨滴

张作梗



雨是来自空中的慢性打击(组诗)

张作梗

尝试做一滴雨

仅仅做一滴雨,我就体验到了高处的

晕眩、失重和坠落的快感,以及

触地的肉身迸溅。

是的,只需脱去一件憋闷的

欲望之衣,赤裸着纵身一跃,变做一滴雨,

我们就能搭乘乌云的热气球,环绕雷霆和闪电,

去做一次刺激的太空逍遥游。

然而我们总是为物所役,为肉身所累;

总是虚晃着人的影子,独揽天下,以所谓的思想,

生生将我们从自然中剥离出来。

我们甚至不敢稍稍走出自己半步,

甘愿在道德和律法的笼子里终老一生。

现在,当心灵抱残守缺,沦为一个孤独而

昏暗的杂物间,当血液的编码被转基因偷偷更改,

当地震迢遥地传递出祖先的愤怒,

让我们试着去过简单的生活,去做

一滴雨。让我们像落地之雨一样抱成团,缝补

破碎又沧桑的大地。让我们用雨雾,

锻造一副翅膀,卸下浊重的

尘世,去天空,甚至未知的天外,

轻盈、自由而愉悦地飞翔。

一个裹在雨伞中行走的人

一个裹在雨伞中行走的人,

如果忽略去他的双腿,他将是什么?——

一朵掠地飘飞的云吗?

就像一个被思想裹着的大脑,如果省略脑袋以下的

身体,它是一颗飞速旋转的星星吗?

雨水中,他像是一个不真实的

存在物,迷离、飘忽,若隐若现。

他抓住伞柄悬垂而下的吊钩,仿佛要

借助雨伞巨大的浮力,

逃离地面。

正如一个被思想之云裹挟的大脑,它将去到哪儿?

抑或,仅仅垂直返回内心?

它压住隐隐滚动在远方某地的阵痛,

而那儿是哪儿?——

一个裹在雨伞中行走的人,

无视雨水正将他凿成一叶冲浪的舢板。

谁也看不见他的脸……唉他有着怎样繁若星际的

思想?他这样茫然地在雨中走着,

从哪儿来,又要去往哪儿?

江南遇雨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唐]白居易:《忆江南》

雨带来了你,

——不是局部、侧面、一部分、某个片段或闪回,

雨水带来了大面积的你,整个的你。

雨点繁若密星,在大街上啪嗒啪嗒跑着,

你白色的裙裾飞起来了,

雨水像风,吹起你的长发。

“新栽的火苗,一个轮回就长出了来生。”

雨水不是为了焦渴而来,而是为要浇透我,

在我的身体中找到荷叶和花蕊。

我怎能看不清你——在世界这扇模糊的雨窗中?

你来自远方又何尝不是从我

雨意纷披的心上始发?

于是,在这偏僻的乡下旅馆,你带来一场

迷途丛生的雨,那颠仆在闪电中的

雷霆的水洼,溅出我们树叶般的尖叫。

我们和雨纠缠在一起。

我们在雨中分开彼此的脸庞,像散文里蹦出的诗行。

我们怀揣一座湖水,淹没在一蓑烟雨中。

塞 入

我把你塞入一滴雨中。

我持续地吃着桑葚。至少,在再次见到你之前,

我尚未尝到破碎的滋味。

——“一厘米的深渊。”一个诗人说。

捧着这滴燃烧又哭泣的雨,我跟谁也不交换。

我也不会把它当勋章,佩戴胸前。

宿命的意味也许就在这儿,它是雨,

它又是一团裹着春色的云朵。

我的左手安慰着右手,

我的小棉袄轻唤着薄衫。——多么轻慢的一场雨,

它不会使世界遁形,

只会加重万物的迷离。

途经风流你就云散吧。

在针尖上跳舞的,除了一块碎布,还能有谁?

我跳上热气球似的一滴雨,下调雨水的

晕眩高度。——我放牧一场雨。

我吃着桑葚。

我持续地把你塞入一滴雨中。

——我建造房子,用一滴雨所能含纳的所有光线、

絮语、孤绝和凄美。我搭筑一座香巢。

倾斜之雨

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

——[宋]李清照:《如梦令》

——这才是下得在行的雨,

不是兜头而落。

不是垂直而降。

而是斜仄着,飘忽、躲闪,有一点点坏,

有一点点闹,还有一点点小心机;

就那样避开了屋檐、雨棚、树冠、腐殖质、叶草,

把新鲜、激灵的身子,输送、盘带着,

探入了隐秘的所在。

面对这样的雨,即使深居屋中,

它也会拐进窗子打湿你。

就算裹着春衫,它也会撩开你的羞涩,触抚你。

哪怕孤身如字,沙沙走在纸张中,它也会

跑进飘摇的一豆灯火中,陪伴并安抚你。

哎,这样的雨啊,是不是闪避来不及,

拒绝又有些不忍?——

发潮的世界。湿漉漉的

感觉。水果刀旋带出的滴淌的果衣。

——这全是这倾斜之雨所为。

再没有一片干爽之处,供我们观望、避雨;

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拧干了我们的呼吸。

雨天的隐逸之诗

雨分开你的脸庞。

你的另外一张脸在童年里度假。

缺乏判断力的

时间,像雨珠一闪,

像雨后的大地,杂乱无章。

云朵用雨水消解自我,构成缺失的一部分。

“我的迷狂被淋湿,体内,有一半的

河山下落不明。”——

枝条上滴落的听觉,

滑入草木绿色的隧道;

你的脸在一根琴弦上晃荡,耳环轻轻爆裂。

“谁对生活行使了否决权?生活,

我像雨丝,

穿过你悲苦的针眼。”——

从谷仓内涌出的炊烟,有一瞬,

将你的脸庞定格;

你勘察手心雨水的掌纹,

偶尔摘去发梢上晶亮的风。天暗下来,

雀鸟转向时间消逝的方向。

惊蛰遇雨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南北朝]陆凯:《赠范晔》

对这场豪气干云的雨,我早有预感,我心领神会。

雨水跟土地和解,

深深地,雨水犁进了种子。

门栓松动。一截发芽的烟囱在云中奔跑。

那摁下快门的闪电摄下了谁的雷声?

雨滴穿针引线。雨滴爆炸。

雨滴是一个繁华的怀抱。

我盲信其中一滴雨。

我跟随它,来到你院中。你的院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那井台上的一桶水里,雨滴游弋,

你的面影羞怯如刚从井底打出的一桶水。

春光一闪而逝。深深地,

雨水犁进了沟垅。湖泊甩出翠绿的水袖,

一条独自返回的草径,淹没在无穷循环的雨滴中。

你拢了拢雨中的山河。你的手指水汽氤氲。

我几乎忘记这是一场豪气干云的雨了,它带来更深广的

渴,更绝望的干涸。

几只黄鹂,把江南的

杨柳,鸣叫得雨意纷披,无所适从。

雨中书

我的唇际漫过一抹悲哀的风。

它带来苦涩之雨。

——缓慢地,它催生一场心灵的潮汐。

它啊,吹走我的歌唱,使万物发黑。

雨落进漏斗形的

大地。是否,我们的肉身也是另外一场雨,

终将落进这漏斗里,流逝得无影无踪?

缓慢的衰老仿佛羞辱,

而欲望又好似一个永不餍足的孩童。

无形地,一抹悲哀之风像失语,漫过我的唇际。

天空不是更远地飞离我,而是变成一场雨,

压进我的心底。

我的身体空空如也,

多么凋敝啊,一座废弃的旅馆。

我怎能再有资格来痛恨或眷恋这浮世?

万物弃我如敝屣。

风华是那无处不在的死亡,它

催生并重启这个鲜活的世界,它使颠倒、

错乱的人体字母归位。——

一抹悲哀之风漫过我的唇际。

它带来清亮、透明的雨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心被生掏空又被死注满。

——“雨是来自空中的慢性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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