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文学院作家班学员作品选登
2016-12-29王世勇
◎王世勇
◎陈冰维
◎王占环
◎曹荣
吉大文学院作家班学员作品选登
天鹅之死
◎王世勇
六一湖其实不是湖,只是一个废弃的工地大坑,地处闹市区,几年下来坑里积满了水,水面足有几十亩,大家约定俗成叫它六一湖。六一本是市里最大的官,他在任期间很想为市民办件有意义的事,就把几十年前建的、伫立在闹市区的体育场给拆了,想把地卖给开发商发展房地产。这样大家在市区就有了一个新的购物天堂,当然也有了几栋相当高档漂亮的住宅式高楼,那时候我们这小城市真没见识过什么公寓式住宅。如果这些都建起来,我们的城市将会相当有面子。体育场呢,据说要挪到郊外,建得要大,功能要多,估计也能办个大型运动会呢!比如奥运啊,亚运啊,友好运动会啊,世界杯啥的。那市民们到哪儿去锻炼啊?那时候说是要拓宽马路,马路两边会种上很多树,宽敞的马路,又有阴凉,跑跑步挺好的。那体育场里也没个阴凉,冬天冷夏天热,大众锻炼不是太适合。谁知道那个吹牛吹得山响的跨国开发商资金链断裂了,他把体育场拆完,没钱,跑了,留给我们一个离海最近的淡水湖。
久而久之,水里生出许多的鱼,也不知是大风刮来的鱼籽还是下雨飘来的小鱼,当然也有人为了行善积德往里放鱼的,湖里渐渐地草鱼、鲢鱼、鲫鱼、鲤鱼等成群了。湖边也长出茂密的野草、芦苇、菖蒲等。湖四周有围墙圈着,所以虽处闹市,但这块水域也如世外桃源般寂静清幽。曾有些放了假的野孩子,越过半塌的墙到湖边玩耍,但自打一个孩子淹死在湖里,六一湖更显得死寂了。
几只北飞的天鹅也许认错了家园,以为这就是梦中的天鹅湖,它们盘旋而下,在六一湖里安营扎寨。六一湖里水草丰美,鱼虾成群,天鹅们乐而忘返。
明月是一个观鸟爱好者,明月的胆子够大的,凌晨四点来钟,她一个人跑到六一湖。
这个城市不但是全国交通的咽喉,连接着华北与东北,也是南北迁徙鸟类的歇脚地。这海边湿地是全国闻名的观鸟圣地,明月观察过所有在此驻足的鸟类,但她只有一次见天鹅在天空飞过。闹市区会有天鹅栖身,这简直是个奇迹,奇迹给了这个二十三岁女孩巨大的勇气,她不顾朋友的劝阻,偷偷一个人来了。
黑夜中的六一湖的死寂是可怕的。天上月亮还在,星斗稀疏;围墙外,高高的楼宇在月光下显现着白森森的轮廓;湖面波澜不兴。明月正处在兴奋状态,除了水草间的天鹅,她忘了一切。明月选了一处最佳观察点,她举着红外望远镜,朝着湖心安静的天鹅们忘情地看着。
忽然明月感觉对岸的水草在动,天鹅发出几声凄厉的哀鸣,随后就争先恐后地飞上天空。凄厉的叫声的确吓了明月一跳,但她马上又静下心来,“是不是有水蛇?或是它们的天敌……”想着想着,明月又害怕起来。直觉告诉她是人,是有人在偷偷地祸害着天鹅。明月又壮了壮胆,重新举起望远镜,仔细搜索着对岸。
终于,明月看到一个人影在齐腰深的水草间晃动。明月的心在咚咚地跳,如此优雅美丽的生灵怎能遭人毒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明月推到偷猎现场。明月看清了偷猎者: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有些稀少,脸上痘痘比较多,五短身材,微胖。他正用如他身材一样短胖丑陋的手往一只天鹅的喙上缠着胶带。明月站在岸上,用最大的声音对着这个丑陋的中年男人喝到:“快把天鹅放了,谁让你抓天鹅了!”这个中年男人先是一惊,抬起头看到只有明月一个小姑娘站在岸上,他没做声,又自顾自地忙起手里的活。明月继续大声喊着:“快把天鹅放了,快把天鹅放了……”偷猎者依然从容地把那只天鹅从捕网上取下,放进了他拴在腰间的黑色大袋子,然后不慌不忙地朝着明月走来。明月这时的喊声已经有些颤抖,并且越来越小,随着这个丑陋男人的靠近,明月看见了那双恶毒的眼睛,她渐渐有些恐惧。明月想转身跑掉,可是她又有些舍不得天鹅。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就站在了明月的眼前,他的身上还不停地淌着水,一股腥臭味儿扑面而来,呛得明月眼泪都要流下来。面对着比自己还矮的丑陋男人,看着他手中拎着的黑袋子,明月突然没了恐惧,目光直视着这个偷猎者。偷猎者好像被明月的气势镇住了,他回避着明月的目光。几秒钟,只几秒钟,这时的时间是停滞的。忽然,中年男人有些恼怒,他猛地伸出短胖的双手,不等明月喊叫,已将明月拽倒,并按进水中。明月来不及喊出声,嘴里已经灌满了水,挣扎了一会儿,明月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渐渐地,明月又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觉得自己的头浸在凉凉的水中。凉凉的水让明月越来越清醒,她在清澈的水中睁开眼,居然看到小鱼在她眼前的水草间游动,透过水面还能看到暗色的天空里有星星在闪动。明月觉得自己在水中可以憋气很久。她试着挥动胳膊,把头探出水面,这时她猛然感觉到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嘴怎么变得又长又扁,像是天鹅的喙,这是自己吗?她挥一挥胳膊,发觉那竟是一对巨大的、洁白油亮的、长满羽毛的翅膀!明月又舞动双脚,竟是一对可怕的蹼!明月大骇,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发觉自己的脖颈又细又长,无比的愤怒让明月大叫,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天鹅的悲鸣。明月无望地挣扎着,挥动着翅膀,可是这些都无济于事了。在巨大的惊吓与恐惧中,偷猎者开始死命地将挣扎的明月按住,他迅速而且熟练地用胶带纸缠住了明月的喙,缠住明月的脚蹼。然后又把她像其他天鹅一样扔进了黑色的大袋子里。偷猎者带上这只装着天鹅的黑袋子,蹬着他的三轮车,惶恐地逃回了家。
明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只天鹅的事实。但不管明月如何挣扎,她只能像其他天鹅一样,被偷猎者关在腥臭的铁笼之中。与其他天鹅稍有不同的是,明月被单独关在一个铁笼里,而其他天鹅都挤在同一个铁笼里。笼中的明月已经没了什么体力,喙上和脚上的胶带已经被除去。有气无力的明月睁开眼,发觉四周是恐怖的黑夜。时间漫长而痛苦,精疲力尽的明月闻着恶臭,靠着冰冷的铁笼,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温暖的阳光刺醒了明月,明月明显感觉到全身的疲惫,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闻着恶臭,明月还能意识到,自己虽没了人的形骸,却还留存着人的思想。她恨,恨这无形的力量为什么不把她变成一只彻底的天鹅,苟活在笼中也不会有更多的想法;恨这无形的力量为什么不让她做一个彻底的人,哪怕死了也好。明月开始想念自己的爸妈和朋友,还有她最想念的男友石清泉,不自觉地,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哭累了,明月透过笼眼儿,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封闭的院落,明月估计有这种平房小院离六一湖还不远的地方,只能是解放前那片还没拆迁的城中村。院里随处都是鸟笼,笼中有各种各样的鸟:大雁、野鸭、雉鸡、鸽子、布谷、猫头鹰、家雀等,当然少不了天鹅。这是一个鸟的世界。墙上尽是鸟粪、鸟毛、血渍,地面污水和着鸟粪、鸟毛、血水肆意地流着。小院位置偏僻,阴森恐怖,这些笼中鸟虽可以尽情地鸣叫,但也无人知晓、无人理会。
明月的笼子很小,她根本挥不起翅膀,甩不开头颅,转个身都是困难的事。明月成了一只天鹅已是大大的不适应,闻着污浊的空气,更让天生爱干净的明月绝望。她愤怒,再次想到死亡,她奋力地用头撞向笼壁,可是她的力气不够,铁笼又是一根根铁条编成的,极富弹性,根本撞不死。明月费尽力气折腾,也是徒劳。只是把自己的头磕破了一点,血流了下来,热热的血流到明月的嘴里,见不得血的明月又被吓晕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咯吱吱一声门响,再次惊醒了明月,也把藏在屋内的偷猎者吓得起得床来,他揉着朦胧红眼走出屋外。门彻底地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位英俊的帅小伙儿。偷猎者见是熟人,把来人迎进院里,互相简短地寒暄了一下。
疲劳至极的明月根本无意留意这些。可是不经意间,那小伙子的声音穿过明月的耳鼓,明月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又熟悉。明月循声望去,这不正是……这不正是她至亲至近的人——石清泉吗,明月见到清泉,眼泪禁不住潸然而下。明月对着石清泉大声地哭喊,在逼仄的铁笼里拼命挥动着翅膀,忘了疲倦,忘了疼痛,忘了流血,忘了现在自己已经是一只天鹅。铁笼在乒乓作响,其他笼中的鸟们见明月发狂,也都发出惊异的鸣叫。或许是清泉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走了过来。清泉在此时此刻,终于与明月近在咫尺,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只癫狂的笼中鸟就是他魂牵梦绕、美若惊鸿的女友明月。
明月在清泉走近的那一刻,心在急剧地跳动,眼泪如泉涌般喷出,她渐渐地安静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清泉,她多么希望清泉能认出她来,能把她从笼中解放出来,能把她再变回人形!怀着巨大的希望,明月期待着。
无情的现实却是:清泉现在只是偷猎者的一个顾客,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味的买家。他的目光只是在搜寻着他喜欢的猎物,此时变成一只天鹅的明月,在石清泉的眼中并没有比别的天鹅耐看,虽然这只受了伤的天鹅,时而癫狂,时而宁静,羽毛洁白,身形优雅,比一般天鹅大一号。石清泉并没有多看一眼明月,他只是在偷猎者的百般夸赞和推荐下,选择了明月这只天鹅。清泉认真地与偷猎者砍完价,脸上露出笑容,从兜里掏出五百块给了偷猎者。接过五百块钱的那一刻,偷猎者一直惊惧不安的脸上也浮起一丝侥幸的笑。明月看着这一切,她悲伤欲绝又无可奈何,好在她还是到了男朋友的手里,总比在偷猎者的手里强些。可是明月想错了,她接下来的旅程无比的艰险。清泉拎着明月这一笼天鹅走了。偷猎者望着远去的清泉与明月,如释重负。
石清泉的桑塔纳后备箱又闷又暗,置身其中的明月在笼中挣扎着,喘着粗气。忽然车里的音乐从缝隙中传进了后备箱,钻进明月的耳鼓。明月一下就听出,这是她与清泉都喜欢的《寂静的山林》。优雅舒缓的旋律让狂躁的明月又渐渐地安静下来。昏昏沉沉中,明月感觉,仿佛她又坐在清泉驾驶的汽车里,清泉一手驾着车,一手牵着她的手,那感觉温馨浪漫。忽然间,明月又觉着清泉是那么可恶,他怎么会是那个她爱得发狂的男友,他不是很优秀吗,他怎么会做这么龌龊的事。越想越气的明月猛地甩开清泉的手,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去买天鹅?”
石清泉平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月,说:“明月你知道,我也是学生物的,我的成绩不比你差,我也有理想有抱负,我比谁都知道,热爱自然热爱野生动物热爱人类有多重要。那些鸟们兽们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朋友,地球没了它们便不成其为地球。可是,明月你不知道,我们走入这个社会。这几年我比谁都清楚,要想适应这个社会,顺应它的法则比啥都重要。自然界不是有‘丛林法则’吗,人类社会更有‘丛林法则’,我要生存,就要奋斗。我并不喜欢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但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不谙此道,我会更低三下四地活着。给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就会回报给你机会,有了机会,我就会出人头地,昂着头走路,我想要的就会得到,我的前途就会光明,没有荆棘。再者,我需要养你养家,使家庭美满幸福,这些需要有强大的经济做基础。这些从哪里来?我需要一棵棵荫蔽我的大树,想要靠上大树,我只能投其所好。现在送礼就是要与众不同的,在我们的城市,这帮癞蛤蟆哪见过天鹅啊,所以我买了只天鹅去送礼。”
明月无比失望地看着清泉:“那你把我也当礼物送出去好了。”
清泉接茬道:“怎么会?你是至亲至爱的宝儿,疼还疼不过来呢。但明月你知道吗,若不是我送礼,你怎么会被你现在的单位接收,你以为他们是欣赏你的才华吗?还不是我送的礼起的作用。”说罢,清泉对着明月笑了笑。
明月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男友,觉得他遥远、陌生。明月沉默了。
颠簸的道路让明月渐渐清醒,她还在那个又闷又暗的后备箱里。
明月被石清泉拎上了一幢高层建筑。她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刘处长的家。刘处长是清泉的顶头上司。以前,每次路过此处,清泉都会给明月说起刘处长对他如何如何的好。乘电梯上楼,失重的感觉让明月有些不适应,她便在笼中鸣叫翻腾。电梯终于停了,清泉有些愤怒,走出电梯,他使劲地将笼子摔在地上,怒目逼视着笼中的天鹅。明月被震得有些发蒙,不叫也不闹了。忽然间,清泉发现这只天鹅一直紧盯着自己。在对视中,石清泉突然觉得这只天鹅是如此的洁白,虽然羽毛有些凌乱;这只天鹅是如此的美丽,无与伦比的优雅,虽然她身体的某些地方还有些血迹。这只天鹅眼中饱含着泪水,泪光中透出的不知是哀伤、悲愁还是憎恨或敌意。看着那双泪眼,清泉似乎要陷进去,他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石清泉愣了一下,随即他拿起天鹅笼,再也不敢看这只天鹅。
刘处长的家宽敞明亮,客厅巨大,站在阳台,可以看到远处海面的渔船点点。凭楼观海,正是刘处长这种富有文人气息的干部的感觉。当石清泉把一笼鸟放在一旁,坐在与整个大厅不搭配的暗红色真皮沙发上时,刘处长看了一眼笼与鸟,并没有显出多大高兴。他继续夹着活鱼,喂着大玻璃鱼缸中的食人鲳。冷不丁来了句:“你不知道我最不爱吃鹅肉吗,快拿出去!”语气生硬,不容置疑。
鼻尖上见汗的清泉慌忙凑到这个矮墩墩、戴着一副眼镜的胖子跟前,压低他平时清亮的嗓门,低三下四地说:“您有所不知啊,这可不是一般的鹅,您什么口味我还不知道吗,普通的鹅我怎么敢拿到这儿呢,这是一只天鹅,您再好好看看。”刘处长略带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身带着研究的目光奔向鸟笼。
清泉不失时机地接着说:“这是我在黑市上无意间找到的,刘处您看我这癞蛤蟆样,怎么也不配吃这天鹅肉啊。天鹅肉,只有您这有福之人才配!”
刘处长嗯了两声,脸上露出笑容。
清泉走过来说:“您看我是学生物的,对鸟类还算有研究,您看这羽毛、身段,这喙,优美的天歌,可不是一般的家鹅可比的。”清泉谄笑着。
刘处长脸上的笑容在慢慢绽放,他围着笼子一圈一圈转着看,许久,刘处长温和地说:“清泉啊,你的事我想着呢,你先回吧,我一会儿有些事要办,这天鹅嘛,就放下吧。”
清泉走后,明月就被刘处长拎下楼,匆匆地放进他的奥迪A6的后备箱,唯恐被人看见。奥迪的后备箱要宽敞许多,但密封也要严实许多,里面漆黑一片,空气稀薄。明月水米未进,熬了一夜,此时此刻已经再无力气折腾,便闭目养神。可是她纷乱的心思怎样也停不下:我怎么会变作一只鸟,可以展翅翱翔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一只可怜巴巴的鸟,随时就可能成为人们口中餐的鸟。人类为什么这么可怕,天天见面朝夕相处或许都不了解一二。没准哪一天,就会有人出卖你,陷害你,防不胜防,而这也许就是你最最值得信赖、最最亲近的朋友。鸟类也许没有这么可怕吧,人的心思却永远也看不透。明月心如死灰。
奥迪行驶得很平稳。大约半个小时后,透过徐徐开启的后备箱,随着扑面而来汹涌的空气,明月闻到一丝淡淡的咸味,她知道这是来到了海边。刘处长拎着这笼天鹅走进了一幢面朝大海的法式风格别墅。别墅前有万顷波涛,后有绿树掩映,红瓦铺就的屋顶错落有致,房前屋后爬满了绿绿的爬山虎。明月怎么也想不到,这别墅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市里“一把手”——六一。
别墅主人高大健硕,爽朗健谈,热情地让进了刘处长以及笼中的明月。刘处长早没了在家时的倨傲,此时的他相当拘谨,又显得毕恭毕敬。
“一把手”六一说:“小刘啊,怎么老长时间也不来看我。”六一半开玩笑半是责备,随之又爽朗地笑了。
刘处长忙说:“这不一挪出空儿,就赶来看您了,真怕您怪罪。今天刚好休假,没给您拿别的,就这一只天鹅。”说罢,刘处长指了指地上的鸟笼。
“一把手”朗声道:“这山珍海味我真见得多了去了,你说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爬的、地上跑的,我什么没见过没吃过,嘿嘿,唯独这天鹅……”一把手停顿了一下,“没吃过啊,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癞蛤蟆的命了,有命想没命吃呢,今儿,你小子算是立了大功。”说着他端详起这笼中鸟。
“不敢,不敢,您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只要您中意的东西,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给您弄来,不是您的提携,我哪有今天。”处长拍着胸脯表着忠心。
六一说:“这样吧,小刘啊,中午呢,你就陪我去吃饭,刚好京城里来几个贵客,常见的山珍海味他们都吃腻了,我正愁拿什么来款待他们,也不知道叫谁去陪酒呢,就你和这天鹅了。”
“我?”刘处长有些受宠若惊,“合适吗?”
“一把手”摆了摆手,刘处长便恭敬说:“好的。”
“一把手”问刘处长:“这天鹅怎么吃啊?”
“您见多识广,您说怎么吃就怎么吃。”
“一把手”随口道:“我知道还问你?”
刘处长脸有些红,心想:我平时最不喜欢吃鹅了,我怎么知道鹅怎么做好吃,何况这是天鹅。忽然他想起街里刚刚开的一家不大不小、招牌挺大的“铁锅靠大鹅”,便小心翼翼地说:“街里新开家铁锅靠大鹅,估计环境不错,做法应该别具一格吧,只是不太上档次,您觉得……”刘处长说完看着一把手。
一把手爽快地说:“就依你,靠大鹅去。”
明月听着他们的谈语,心碎一地,青春年华就此打住了吗?生命如此的脆弱吗?好多的梦想还没实现,远远的家乡还有亲爱的爸爸妈妈,真的没机会再看他们一眼吗?难道这真是人吃人的社会吗?我这活生生的人,就要变成这帮达官显贵的口中肉盘中餐吗?人啊,人啊,为什么是人啊?真的如此残暴卑鄙吗?禽兽无异吗……我还要变成人做什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一只天鹅也许是老天的旨意,我要做这只天鹅,展翅翱翔在蓝蓝的天空,片片白云是我的同伴,俯视大地,鸟瞰山河,我美丽的身影会划过波平如镜的湖面,会闪过巨浪滔天的大海,会飘过绿绿的原野、神秘的森林。哎,生命就要被万恶的人类吞噬,我还做什么不着边际的梦。
刘处长早早地就把明月送到了“铁锅靠大鹅”。饭店的大厨是个麻利的胖子,老板告诉他:今天这批贵客可非比寻常,不能有半点马虎,如果今天一炮打红,那今后这饭店就在这城市站稳脚跟了,尤其还是人家自带的天鹅,一定要做出本店的独特风味,千万别砸了牌子。大厨将老板的话谨记心头,天鹅一到后厨,他顺手抄起刀就把这只比家鹅个头还大的天鹅按在菜板上,这只大鹅并没有明显的反抗,大厨稍感诧异。忽然,他看到这只天鹅的双眼泪珠闪烁,似有无限哀伤,无限可怜,眼神相对的一刹那,大厨心头一紧,心中暗念:哎,这生灵怎么叫我如此的下不去手,罢了罢了,让你多活片刻吧,我也只能做到这了,我还是先做别家的鹅肉吧。随手大厨又把明月放入了笼中,还给明月放进来一些水和食。大厨忘了关上笼门,便开始他其他的工作。
明月平生第一次以一只天鹅的方式喝了水,吃了食,做了几次深呼吸,她轻轻撞开鸟笼的门,随之用尽力气跑出厨房。步履蹒跚中,她顿足振翅,打翻几只盆碗,在飘落的雪白羽毛中,歪歪斜斜的明月第一次感觉到翼下生风。忽然间,明月感觉到了作为一只天鹅的巨大力量,她飞上了蓝天。第一次飞翔,虽然空中的姿态不怎么好看,驾驭一对羽翼的能力还不太顺畅,但她的心情随着渐渐升起的高度变得豁然开朗。阳光是那么刺眼,白云是那么多情,蓝天是那么纯净。风在耳边呼啸着。猛然间,明月想到了什么,她飞向了六一湖。
大厨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明月待过的空笼,听到老板的催促。大厨有些紧张,回首他看到那边一笼一笼的家鹅,他也就坦然了,大厨抓了一只个头较大的家鹅充数了。
中午,一把手六一带着刘处长等一干人,吃的天鹅肉,好不开心!贵客们听说是天鹅肉,都大快朵颐,极其尽兴。
明月没用多大功夫就能和六一湖的天鹅们交流了,天鹅们很快就被明月说服,一起跟着明月起飞,升到了八千米的高空。明月的知识确实没有白学,她知道就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巨大的三角洲,那里水草丰美、荒凉广阔,更适合天鹅们栖息生活,而且直线距离并不遥远。
天鹅排着人字形的队形,穿行在蓝天白云之间,随着明月飞越大海。渐渐地,莽苍苍的陆地轮廓展现在明月的眼帘,明月兴奋极了,看样子新的家园就要到了,这个方向没有错啊。明月开始奋力振翅,压低高度向大陆飞去。陆地渐渐清晰,那是一片黄河水冲击出的新陆地,新陆地上河流支叉纵横,黄褐色的泥沙上是一片一片的芦苇、菖蒲。远远望去,还是能看到有鸟的痕迹。
突然,明月看见不远处有一张巨大的网,明月明白那是捕鸟的网,飞临三角洲必经之路上的捕鸟网。明月现在已经是一个飞行行家了,她一边向后面的同伴发出预警鸣叫,一边陡地急遽向上攀升,准备飞过这张该死的捕鸟网,后面的天鹅惊叫着,都随明月攀升了高度。已然攀升到了九千米的高空,明月依然没有看到捕鸟网上方的尽头,明月毅然地加速向上飞,她想,这是人类弄的把戏,肯定会有尽头。她想一定得把这群天鹅带到近在咫尺的世外桃源,决不能再让这些无耻的偷猎者得逞。终于,在一万二千米的高空,明月看到了网的尽头,一架巨大的飞机悬停在空中,高入云天的捕鸟网就栓在飞机上。
一万二千米的高空,这是明月飞翔的高度极限了,明月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翅膀僵硬。明月突然觉得现在要做点什么,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挥动着巨大的双翅,她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飞向大飞机驾驶舱的玻璃。
在一声巨响之后,飞机的玻璃碎了,巨大的气流让飞机失去了控制,飞机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接栽进了大海。巨大的捕鸟网终于变成了一张大鱼网,沉入海底。
天鹅群终于顺利地降落在丰美的三角洲,唯独缺少那只最大、最美、最白的天鹅——明月。
时间指向21世纪,六一湖已被填平,上面已经耸立起几座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商厦。
那个“一把手”六一也已经因为贪腐问题被中纪委带走了。
石清泉当年给刘处长送完天鹅后,回家再也没见到明月,他报了案,可是警察只在六一湖畔找到明月的相机、望眼镜等物品,明月失踪案至今未破。
六一湖的偷猎者疯了,他满大街说他抓的一只天鹅变成一个大活人。
在那以后,这个城市再无天鹅。
潮汕回忆录(老家篇)
◎陈冰维
年月在增,我们也在成长,90后这一代,也在逐步成为社会的主力军。回忆就像私塾里那把遗落在方桌角落的木尺,也许,没人记得它的存在,但当不小心拾起时,任谁都会想起,当年老先生就是拿着它来教导我们如何从善好学。
一、老家的沿路追溯
记忆中最初的老家,要从一条蜿蜒小石路开始:两边杂草丛生,长叶散漫,大风起,哗啦啦的萧索声;再前面,是一条架在小溪上的小拱桥,左溪岸旁,有几户搭着小木棚的人家;门前几只小鸭子拍打翅膀昂首巡视;妇女们在岸边石台阶上搓洗衣服;小孩子追赶着玩水嬉戏。右溪岸旁,一棵大大的榕树,从那密密麻麻的年轮可知,这树存活的年代已久矣,它如此沉默的背后,或许早已把老家沧桑的瞬变看尽眼里。隔岸是一排泥瓦老屋,墙上布满石灰和苔藓,门口石阶坍塌不齐,印象中那里没有人进出过,荒废也将近20年光景了吧。
老屋前,浅浅的溪水,一艘破底的木舟停泊着,缰绳褶皱,长着些许青苔的木板,一眼就让人看出常年无人问津的萧条。记得这里曾举办过龙舟赛,那是端午节前,微夏的夜,整个岸边挤满了人,紧凑的锣鼓声响,赛手们节奏有致的吆喝声,观众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那热闹哄哄的场景,让人不免想起一种绵远的家乡情怀。乡下的夜,也曾如此不眠。也许,那艘破底木舟是那场龙舟赛后留下的,如此龙舟变孤舟的命运,像极人生繁华喧嚣后那场恬淡的平静。
沿着小溪走到尽头,往里拐就是村落,这里的每条巷子都很窄,大车是没法通过的。平瓦房,柴扉门,小四方木窗,门沿前有几洼小水沟,偶现几口古井。巷子很安静,晨早之时,就会有鸡啼声打破这片宁静,这是农村习惯的破晓之音。午休之际,偶尔的猫叫声会让人忽而清醒。每一扇柴扉门开闭间的那一梭声,仿佛都在提醒着它的年纪,就像这里住的人家,都是住了很久的。黄昏时刻,她们会搬着木凳子在门口窄巷歇坐,一把蒲扇,几丝清凉,十分惬意。
最后排的房子后面,有一片大空地。每到金秋,阳光晴好之时,村民们就会在这里晒稻谷,先是用竹耙轻轻地把谷子摊平在大地上,待晒干、晒透后,再用竹耙把谷子收拢,然后用竹簸箕将谷子铲起,装进麻袋。晒谷子的大人,花的是精力和汗水,而小孩子们在这些金灿灿的谷子上收获的是一个童话世界,就像是在小沙滩上,令人充满无限的喜悦与欢愉。
绕过空地,是一片田野。具体对田野的印象不深刻,只记得满眼的绿,或满是金黄的稻穗;或戴着草帽的假人;或烈日当空下一个佝偻着背拿着锄头翻地的农民。每每看到此番场景,我总会想起麦田的守望者。也许我们曾路过田地,但只有真正下过田地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所耕耘的,不仅仅只是粮食。
二、老家的戏与烟花
每年农历二月初一,村里的大热闹之时,家户就会带着贡品到村庙去拜祭妈祖。一个华丽而简单的棚子,妈祖就供奉在那里。正对着棚子的,是一排高高的大香,每炷大香都环绕着小木偶做的各路神仙,比如“八仙过海”,都是栩栩如生。场地中央摆满方桌子,上面放满了拜祭的贡品,尽是鸡鸭鹅、水果、包子、干果等。桌子后面的空地就是一个戏棚,上演的是老家流行的大戏。
说起大戏,其实就是传说中的潮剧。那些戏子穿着大马褂在台上咿呀咿呀,在孩子眼里,他们都充满了神秘的传奇色彩。他们的发饰,脸上脂粉、服装,像极了神话故事里的传奇人物,抑或魔法故事里会变戏法的魔法师,把小孩子们满满的好奇心都填满了。记忆最清晰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喜欢早早搬着小凳子到戏棚前台霸位,当戏子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说唱时,突然发现她看了你一眼,这个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明亮了。也是因为看戏,那个时候我发现,原来戏子是没有眼泪的,即使他们的表情在哭。
除了潮剧,还有另外一种,就是抽皮猴戏。当然,抽皮猴戏不是拿着鞭子打猴子,而是很多的小木偶,做成戏子的模样,然后由剧组人员在幕后操纵其动作,并为它们配音,那是偶尔的村里小节日才有的。抽皮猴戏的台面很小,一个小红幕帘前,几张很小的凳子上摆放着模具,然后小木偶戏子惟妙惟肖地演完一场潮剧。偶尔风来了,小红幕帘轻轻飘起,就看见了幕后操纵小木偶的工作人员,还有敲锣打鼓的人员,即使他们从未出现在台前,但他们都很陶醉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虽然抽皮猴戏的台面很小,但也引来很多小孩做观众。在他们眼里,心动的不是戏里的剧情,而是那木偶逼真的动作,它们居然跟真人一样灵活自如,可爱十足。
大戏演完,少不了烟花收尾。初记是“嗖”的一声,然后在空中“嘣”一声,直接绽放的黄色烟花,把天空的一角照得明晃晃,然后又瞬间熄灭。后来又出现变色烟花,红、蓝、绿、紫陆续呈现,这撩起了多少女孩子的心思。她们在这场仰望中,憧憬着自己的未来也能如这变幻的色彩般璀璨。近几年还出现了“游龙烟花”“瀑布烟花”等,这些就是现在空地上搭一些架子,摆出神龙或瀑布的形状,然后,把烟花放上去,点燃后烟花在原来的位置盛放火花,整体看起来就像游龙或瀑布。
常言戏子无情,烟花易冷,但在时光隧道里,老家的戏与烟花在我心长存。
香椿
◎王占环
我将两粒香椿种子种到硕大的花盆里,在融融春意贮满山野的时候。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弄到的两粒香椿籽。据说十分稀奇,冬天的时候,放在室内的香椿叶子是可以吃的。
花盆放在月台上,在春风沐浴下,在春雨滋润中,香椿籽渐渐破土而出,渐渐发芽、长叶、生茎,给满院带来一派绿意。两棵幼苗并肩生长在花盆里,一样的种子,一样的盆土,一样的春天,一样的成长。
时光渐渐前行,岁月慢慢流逝。夏风熏走了春天,暑热渐渐莅临。
一日,再看那个充满希望的花盆,忽然看到左边的那棵香椿,竟然高大起来,长成一株小树;而右边那一棵却显得矮小了许多,似乎甘愿屈居其下,做起自己的梦,一个有点不切合实际的梦。
听朋友说,这香椿适于盆栽,能在冬季的室内生长,人们可以随时摘下它的叶子来享用。
看到那棵屈居树下的香椿,我暗自叹息。看着,看着,我终于决定:把爱做梦的那棵香椿移栽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当然,这也许不是它所想的呀。也许它愿意在另一个盆里,冬季生长在室内,因为那时屋里确实暖洋洋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移栽到空地上了,我有一种想法:让它生长在土地里,任凭风吹雨打,任凭酷热暑人,任凭冰冷寒身。这些它或许都能抵抗住,因为它会长成大树,能够高于院墙,与房脊平齐。它的叶子在春天、夏季、秋日里都能给人们带来更多更多的香意,给人们一个清香的世界。也许,这是我对爱做梦的香椿独有的偏袒和期望吧。
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这棵香椿终于抓住生命的希望,根系逐渐庞大、深远。它吮吸着生命深层的玉液琼浆,它在拼命地生长,生长,生长。它,树干伟岸,枝叶繁茂。它的浓香净化着人们的灵魂。
随着岁月激流的冲荡,它的青春绽放着绚丽的光彩。伴随着酷热的洗礼,金风的抚爱,冬雪的问候——它,昂起了高贵的头,再也不依赖他人的浇灌、施肥;它,挺起坚实的胸膛,再也不乞求别人的怜悯、施舍;它,独立自主,奋发向上,巍然屹立,成为庭院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花伴
◎曹荣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但我却一直深印脑海,在瓦·卡泰耶夫的童话里,有一朵人人都想拥有的小花,七片花瓣,七种颜色,可以许下七个愿望。
在我的童年时光里,这朵小花儿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可以说,小小的我不曾向往自己成为灰姑娘,能够与王子携手走一生;也不羡慕那个貌若天仙的白雪公主,危难时刻还有七个小“骑士”。我唯独想要变成的,便是这个拥有七色花的叫珍妮的小姑娘。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了解这个童话故事所彰显的——贪心会让生活变得混乱,而帮助他人却可以获得真正的快乐——这样崇高却又朴实的内涵,只是单纯地眼馋着这朵小花可以变出我想要的巧克力、小糖果……
随着时光缓缓流淌,我渐渐长大,七色花对我来说变成了偶尔一句“如果我有一朵七色花该多好”的感叹,因为我成长到这样的年纪。它足以知道童话只是一个适合于儿童欣赏的故事;它的塑造过程是想象、幻想和夸张,这朵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七色花,注定成了我的奢望。
毕竟,童话就是这样,用吸引你的虚幻,向你讲述一个真实的道理。而这个道理,会参与你的思想塑造,直至融入你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成为不显山不露水的一部分,你以为它已经搁浅在回忆里,其实只要细想,它依然还在。
七色花于我而言,也是如此。即使不提,也永远都记得;明明不存在,却永远相信。
直到后来,我看到一种叫做“依米”的花。它印刻在埃及的古墓里,生长在茫茫的戈壁上,流传在非洲部落里,是顽强、神圣的代名词。漫长的岁月过去,早已经没有人知道依米是否真的存在过,可是它的生存精神却让人相信:它真的存在,比七色花更真实、更震撼地存在。
依米可以在非洲的荒漠里,顶着毒辣的太阳,开出绚丽的花朵。花朵呈四瓣,每瓣自成一色:红、白、蓝、黄。与七色花所不同的是,得到七色花需要传说中的幸运,而听到依米花,却会学着自己强大。
在茫茫的戈壁上,只有根系庞大的植物才能生存。可是依米,却只有一条根。而它就是靠着这一条根,用五年的时间,蜿蜒盘曲着插入地底深处,一点一点地积累养分、水分,在第六年春,终于吐翠绽绿,开出一朵四色小花。
尽管它的花期只有两天,可是这并不妨碍它生命一次便美丽一次的信念。而这信念,是大多数人,甚至是所有人,能够活得更好、想要变得更好的支撑。
对我来说,遭遇困苦、磨难的时候,最想对信念说的便是:是你让我在荒漠中,活成了繁花似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