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虚荣外衣
2016-12-28范泽木
范泽木
三年级开始,我告别了村校到镇里上学。这意味着我无法每天吃到母亲做的新鲜饭菜了。我和那些已经在镇里读书的伙伴们一样,靠霉干菜下饭。
开学前一天,母亲为我准备了第一个星期的霉干菜。她往锅里倒了许多猪油,还加了一些黄豆。闻着锅里飘出的香味,我口舌生津。第二天,我接过母亲手中的菜桶,满脸欣喜。我很期待在学校的第一餐饭,期待我的霉干菜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到了学校后,我着急地拿出箱子里的菜桶,一位同学大叫起来:“嘿,你的霉干菜怎么这么黑、这么粗?”我几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同学们纷纷围过来欣赏母亲的“杰作”,并不约而同地嘲笑起霉干菜的“长相”。相比其他同学那色泽金黄的霉干菜,我的霉干菜确实又黑又粗、丑陋不堪。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满脸颓丧。
回到家后,我埋怨母亲。她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我放了这么多油,又加了黄豆,闻上去不知有多香。”我大喊:“你做的霉干菜太难看了!”她提高了分贝:“菜是拿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这个道理我懂,然而年少时的虚荣心让我情不自禁地本末倒置。母亲安慰我:“你放心吧,这次炒出来的霉干菜肯定比上次的好看。”
结果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母亲这次炒出来的霉干菜依然丑陋不堪。虚荣心紧紧地箍住了我,以致我“以貌取菜”,没有再去品尝就将它弃在箱子里,取而代之的下饭菜,是从小店里买来的豆腐乳与榨菜。同学们对这两样菜很感兴趣,总是抢着把筷子伸进我的饭盒里。我虽然经常被他们抢得无菜下饭,但心里却溢出幸福。母亲炒的霉干菜被我原封不动地倒进了泔水桶。我不知道,如果母亲知道我这样做后,会有多伤心。
一年后,学校有了食堂,我和母亲都结束了为霉干菜而苦恼的日子。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母亲来学校帮我拿行李,她从我的箱子里拿出一袋黏糊糊的东西说:“这不是咱自家做的柿子干吗,你怎么放着没吃?”我愣愣地站着,半天说不出话。那是母亲亲手做的柿子干,我习惯性地怕同学笑话,就没好意思吃。母亲疑惑地问我:“你咋不吃呢?”我低着头,还是没说话。她脸上的困惑渐渐变成了失落。她一声不吭地把霉烂的柿子干扔进垃圾桶,自言自语道:“多好吃的柿子干,我熬了几夜才做出来的……”
我读大学时的一个寒假,母亲买来许多板栗。晚饭后,她系上围裙,锅前灶后忙个不停,把炒好的板栗放在箅子上,满心期待。炒板栗的味道很好,只是样子依然不好看。她的目光充满探询的意味,我认真地点点头说:“好吃,真的好吃。”她松了一口气,笑了,脸上满是欣慰。我平静的内心像被突然投进了一个石子,泛起苦涩的涟漪。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吃过母亲做的东西,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
开学的前一晚,我叫母亲给我炒些板栗,说要带到学校里吃。她像受到奖励的孩子一般高兴,连忙系上围裙朝灶台走去。
到了学校,我在寝室里津津有味地吃着母亲炒的板栗。室友狐疑地看着我。我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妈炒的板栗,你要尝尝吗?”他愉快地拿了一个:“哟,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