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精英姐姐
2016-12-27露红
露红
你可怜我是人海中的泛泛之辈,我记挂你高处不胜寒、晚年会孤老……
1
从小,我妈常说:“老大是榜样,老大优秀,老二会有样学样。”这种错误的价值观,让我姐以改造我为重任。
有我这种懒癌入骨、散漫成性、从小不上进、大了不上道的妹妹,对于小时候做学霸、长大了做精英、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要靠脑子的姐姐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从小被冠之以“某某的妹妹”的我,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总以反其道而行之的生活态度寻找存在感。
抄作业、睡懒觉、打游戏,姐姐经常训斥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心?”
“没有。”我坏坏地笑,“我觉得这样挺好。没心的人,不受伤……”
姐不知道,一次,我拿精心创作的漫画给她看,她一把扔掉,我自讨没趣地缩回窗口发呆。我没哭,默默舔着伤口。
2
中考后,我进技校。重点中学的姐姐跌入争分数、夺名次的滚滚红尘,道不同不相为谋,疏离感就此越埋越深。
一天,姐姐在街上跟重点中学的朋友们撞到百无聊赖的我。
某人说:“那不是你妹吗?当年我们3个人在我家玩得那么好,你还记得吗?她现在读高几啊……”
姐姐走过来,肉乎乎的手指拍拍我的肩膀,撒谎说:“我妹读高一。”
某人又问我说:“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姐姐的小学同学。我们曾走过十多里的山路,到村落里的她家玩。抵足而眠,四野寂静,萤虫起伏,姐姐对我特别温柔,我们甚至觉得可以永远做好朋友!
永远的尽头,原来就是现实。读高中之后,这人的成绩追上来。作为最强的竞争对手,我没少听姐姐讲这人的坏话。她将她的名字写在书桌上,经常恨得咬牙。
此时的姐姐却挽着她的手,俨然闺蜜的模样。为姐姐的面子,我应付几句,落荒而逃。
每次有人跟我滔滔不绝地讲着姐姐的优秀时,我脑中总记得,她对我仅有几次的温柔,哪怕是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
3
考入北大之后,姐姐跟家人打电话的时间都争分夺秒。
从听筒那边哼唧的声音,我能判断她总在如厕。饮食不规律的生活,让她常年便秘,也在这样“边角料”的时间段对我关心几句。
我常想,每一朵鲜花都需要绿叶,每个优秀的美女都会有不上道的丑女陪衬着。所以,我努力想做一片“不算太差的绿叶”。
即使是技校毕业,我没有像很多同学一样在小城里终年串门打麻将,与人交谈时,言语里总夹杂着脏话。我经常读书、努力学外语,还抽空写文章画漫画,给县报投稿……
30岁时,我在老公一家的支持下,开了一家汽配店。作为县城里较早的一批汽配店,我掘到第一桶金,给爸妈买了一套公寓房。
那时候,姐姐还在北京租房住。
我看她外企精英的生活,外表靓丽,其实真没啥好羡慕的。所以当我结婚生子,她依旧单身、因为颈椎病发作而住院时,我真想问她:“你果真享受你的成功吗?”
我不敢问。因为姐姐永远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搞得家人之间也无法敞开心扉。
姐姐在北京买房时,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
她死活不要,大概是拉不下面子。最后,我只能以父母的名义把钱打给她。
谁都知道,大城市消费高,跟她的面子比起来,每个月少还点贷款,恐怕才是最实惠的事情。
4
姐姐每次回老家,我都开车去接。
她屁股还没有落座就数落我——一会儿说行程没有安排好、一会儿说该联系的人没找到、一会儿说饭菜不合口味。
我依旧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倒是父母会憋不住:
“小美,你常年不在我们身边,很多你的担子你妹妹替你挑了。你就不能存点感恩的心,说话态度好一点?”
姐姐大概已经忘记怎么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我的车不比她的差、我的房不比她的小,她仍旧看我是那么居高临下。
我们姐俩也没啥共同话题。我曾将她拉入一个初中同学群,她完全适应不了,很快退出。她微信上发的文章,我觉得好枯燥;我发的养生文,励志鸡汤,她总觉得可笑。
生活的不同,环境的差异,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的天壤之别,让我深深感到一种失意。那条从前微弱但后来宽深的沟——生活哲学的沟,我们始终无法逾越。怪不得,在《亲爱的安德烈》里,龙应台对儿子说:
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那推推挤挤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僚深情,在人的一生之中也只有少年期有。
5
女儿悦悦的出生,仿佛架起一座桥梁让我们姐妹多了一些话题。
或许是每个“齐天大圣”的本能吧,姐姐母性膨胀的时候就会给悦悦买衣服、买奶粉,还在微信圈里晒照片。
悦悦上小学后,几乎每个暑假都去北京玩。
姐姐待她如同亲生,出国旅游都带着,花钱眉头都不皱。
我觉得姐姐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外甥女。甚至连她相亲时,都要问悦悦喜不喜欢这个“叔叔”。
……
姐姐的婚事,成为全家人的烦恼。她再大的成就,也无法让父母对她“主动求剩”的婚姻观念释然。
姐姐偶尔跟我抱怨,相亲市场上的男人多么不靠谱。我不知道如何应答,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她就再不跟我讲她的软弱。
活到30多岁,人变得成熟以后,我们都逐渐意识到姐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是唯一可以暴露伤口而不怕羞耻的人。
姐姐大概也有同感,母亲的心脏病和父亲的糖尿病,她报喜不报忧,不敢让他们受一点刺激。
6
今年夏季,母亲要去北京做心脏搭桥的手术。姐姐为她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我随着母亲住进协和医院。人家都好羡慕,说:“你有两个女儿好福气啊!一个送饭、一个陪床……”
我不知道姐姐厨艺为何突飞猛进。过去连面条都不会煮的她,现在换着花样煲汤送过来。
为了安慰母亲,她经常带一个男闺蜜同来。母亲看得眉开眼笑,仿佛出了院就要参加婚礼一般。
那段时间,我又一次感觉到姐姐的温柔。当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偌大的病房、空落落的走廊、繁琐的住院手续和各项检查中奔波时,一看到姐姐的身影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们聊的话题除了围绕母亲的病,还有,就是我们小时候的偶像——《还珠格格》里的林心如大婚的事情。
姐姐跟我说:“结婚没什么了不起,有能力选择才是本事。看看人家的大婚,真是没白耽误那么多年。”
我趁机说了几句她男闺蜜的好话,然后推心置腹地说:
“当初我结婚时要啥没啥,你一定在笑我‘一丑妞嫁了一穷小子有什么好满足的?但是,这些年走下来,我真很幸福。这会儿,我老公一边照顾女儿、一边伺候咱爸、一边看店赚钱,还对我嘘寒问暖……不知咋的,每次听他说‘老婆,你好吗?的时候,我都觉得特满足。”
姐姐苦笑了一下,还是坚持她的观点:“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参加同学婚礼。扑面而来的凑合感,一看双方都是没得选的将就,看着都让人犯堵!”
我搞怪说:“其实结婚很简单哦!眼一闭,灯一拉,心一死,哦耶,成了!……”
……
母亲的手术很顺利。
进口的心脏支架,是姐姐全额付款。那段时间我家的汽配店一直亏钱,姐姐默默的体恤与支援让我很暖心。
7
母亲出院之后,姐姐跟这位各方面都差强人意的男闺蜜订婚了。
与其说是“挚友变伴侣”,不如说姐姐嫁给了岁月,也败给了现实。
……
婚礼要回小城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因为亲朋好友都说姐姐是成功女性,结婚更证明她的成功!
但是我认为真正的成功,不是和谁领个证,上个床,生个娃;而是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有能力去抹平代沟、好好跟亲人们说话。
姐姐做到了这一点。
在我为她张罗婚礼的千头万绪中,她没有挑错,没有苛责,偶尔还温柔地对我说一句:“辛苦了!”
我和姐姐,两个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生活历练,终于学会去尊重对方的幸福。她不再怜悯我是滚滚红尘中的碌碌无为之辈;我也不总记挂她高处不胜寒、晚年会孤老……
当姐姐踏上红地毯,走过我身边时,我觉得她还是当年的“校花”,惊艳得可以让男人们魂飞魄散。
而我呢,就像那个默默无闻、坐在路边努力鼓掌的小女孩,由衷地希望姐姐拥有幸福与快乐!
编辑/张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