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
2016-12-26李文强
文·图/李文强
探秘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
文·图/李文强
草原石人在中北亚广袤的草原上都有分布。这种雕刻着人像的斑驳石头,陈旧的样子总是会使我想到遥远的游牧历史。吉木乃县在历史上是我国古代北方诸多民族的游牧地,两千多年来始终在中央王朝的有效管辖、治理之下。公元前5世纪塞种人在此地游牧,秦汉时,呼揭、匈奴相继驻牧于此。魏晋南北朝时为柔然、突厥薛延陀部等民族驻牧。隋唐之际,为西突厥葛逻禄牧地。唐王朝先后设大漠、阴山、金山都护府管辖其地。五代、宋、辽时期,克烈、乃蛮等部在此游牧。
沿河岸驱车3小时
森塔斯湖草原石人墓,位于新疆阿勒泰地区吉木乃县托斯特乡境内、萨吾尔山东南部一个名叫森塔斯湖的旁边,这里也是部分牧民的夏牧场。
我几次前往,都是一年中牧民转场去往夏牧场的时节。所行走的路线,基本上也是沿着塔斯特河的流经路线。塔斯特河,哈萨克语意为“有很多鹅卵石”的河流,因河床上有很多鹅卵石而得名。该河发源于萨吾尔山脉,主要为泉水和冰雪融化水汇聚而成,系季节性雨雪补给河流。沿河两岸长有杂草、苦杨、荆条等低矮灌木,径流面积达到近200平方公里,是托斯特乡的主要水源之一。
驱车行走在路上,沿岸的草场植被已经绿茵茵一片,山花漫山遍野地接连闯入视野。时见草场里的旱獭匆匆忙忙掠过。经过塔斯特河的一处被洪水冲断了的路面,就进入了萨吾尔山的夏牧场。我看了一下时间,驱车行走了近3个小时。停车休息的时候,时不时有进驻夏牧场的汽车载着牧民的必需品进往山里。到达萨吾尔山顶端的高山夏牧场时,根据草场上的路面痕迹,发现竟然不小心走到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所辖的夏牧场。经多次与当地牧民打听,才知道行进的方向已经远远偏离了路线。我们只好原路返回刚进入夏牧场的一片石头耸立的地段,向牧民所指的有森塔斯湖的方向驶去。最后按照车辙的痕迹寻找,终于到了这片清澈的森塔斯湖。毫无疑问,找到了森塔斯湖,也就意味着找到了那座历经千年风雨的草原石人墓。
抵达森塔斯湖畔
森塔斯湖,哈萨克语意为“石像”的意思。该湖泊面积约为0.15平方公里,最深处的水深约7米,是一座天然的淡水湖泊。相传约公元7世纪左右,此地居住着操突厥语系的少数民族。为了纪念该部落的首领,人们竖起石刻雕像立于湖畔的首领墓葬旁,故称森塔斯湖至今。
海拔两千多米的萨吾尔山夏牧场,绿茵茵的青草和野花连绵无际,身处其中,有一种胜似秋季的凉爽,十分的惬意。我内心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希望能够慢慢呼吸着饱含草原上青草的气息和清新的空气。到达了一个山坡后,我终于看到了一直神秘存在于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
这两座雕刻着人像的斑驳石头,陈旧的样子总是会使我想到遥远的游牧历史。吉木乃县在历史上是我国古代北方诸多民族的游牧地,两千多年来始终在中央王朝的有效管辖、治理之下。公元前5世纪塞种人在此地游牧,秦汉时,呼揭、匈奴相继驻牧于此。魏晋南北朝时为柔然、突厥薛延陀部等民族驻牧。隋唐之际,为西突厥葛逻禄牧地。唐王朝先后设大漠、阴山、金山都护府管辖其地。五代、宋辽时期,克烈、乃蛮等部在此游牧。
1 矗立在石堆墓旁朝向各异的草原石人。2 石锛,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3 石臼,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4 森塔斯湖畔的女性石人。5 森塔斯湖畔的男性石人。6 森塔斯湖畔的女性石人背面的类似于儒尼文的文字 。7 石堆墓葬旁的草原石人。
草原石人是是新疆草原上的一大历史人文景观。它们有的随葬于墓中,有的守护在墓前,基本都是面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是可以重新唤起生命意识和力量的地方。它们或独身傲立,或成群列布,气势宏伟。森塔斯湖畔的这两座草原石人,虽然经过千年的风雨洗刷、人畜磨损等,石人面目变得模糊而沧桑,但凿痕依然清晰可辨,保存了凿刻初期的原始风貌。
阳光和云朵相互热烈地簇拥在草原上,时而阳光洒在石人的面部,时而云朵投射下来的阴影又遮挡起阳光,笼罩在石人的头顶。森塔斯湖畔草原的两尊石人朝向各异,一尊高大的石人面朝西面,一尊矮小的石人面向东面,石人身后保存着大型方土石堆,这些独特的形式在目前新疆境内所发现的草原石人当中极为罕见。同时,它们对研究北方草原,尤其是萨吾尔山一带古代民族属性,活动范围,迁移过程,文化渊源,生产、生活方式,古代宗教以及祭祀活动等有着重要意义。1999年,这处千年前草原文明的遗存被自治区人民政府核准公布为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草原丝路上的文明遗存
大的范围来讲,草原石人在中北亚广袤的草原上都有分布。实际上,除了新疆的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的广阔地区,东边毗邻相连的蒙古国、南西伯利亚草原以及中国内蒙古部分地区,向西穿越中亚腹地一直到里海和黑海沿岸,都存在着草原石人。在阿尔泰南麓的草原丝绸之路上,自古以来就有游牧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而吉木乃县域境内正是草原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矗立于吉木乃县萨吾尔山上的草原石人是典型的游牧文化遗存,那么它们究竟是立于何时?是哪一个民族建造的?它们伫立于此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呢?这些种种的疑问,我试图通过查阅史料和史学界对此的相关推断给出一些答案。
新疆草原石人大体可划分出四个时期:第一是墓地石人产生初期,即青铜时代(约公元前1200年至700年)。其造型古朴,表现出以圆形脸面为特点的石人雕像。第二是发展时期,包括了早期铁器时代,两汉至南北朝(约公元前700年至6世纪中叶)。其雕刻逐渐细腻,脸面的雕刻趋向于表现性别特征,有圆形、方圆及椭圆形面孔,雕刻以人的面部为主。第三是兴盛时期,主要是隋唐这一时期,又称作突厥时期(约6世纪中叶至9世纪中叶)。石人雕刻上出现了圆雕形式,有些石人的雕刻具有肖像化效果,以及表现出带有程式化的凸状眼睛。第四是衰落期,主要是五代及辽宋时期(约9世纪中叶至11世纪)。石人以线刻为主,雕刻简单。这些粗犷古朴的石人像,注解着苍茫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历史篇章。
那么,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究竟是哪一个时期的呢?
两尊石人一座有近2米半高,宽约近1米。另一座高约0.65米,宽约0.5米,背面刻有明显的古代文字,但是究竟是哪一种民族留下的文字,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这两尊草原石人全部采用简单的线条印刻手法,将人面部轮廓表现得极为清晰,尤其是圆眼、鼻梁和眉毛,线条的雕琢极为精到。根据前面所述的新疆草原石人的时间段分析,吉木乃县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应该处于我国的两汉至隋唐这段时间。
探询神秘石人的真相
阿勒泰地区的草原石人普遍有着古代突厥人建造的说法。在萨吾尔草原上,曾先后生活过塞人、匈奴、突厥、回鹘、蒙古等游牧民族,这些民族你方唱罢我登场,长期处在频繁的迁徙和战争之中,居无定所。那么,吉木乃县萨吾尔山中的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究竟是不是突厥人建造的呢?谁才会是这些草原石人的主人呢?
草原石人是没有国界的区分的,但从现在生活在新疆草原石人地区的民族,无论是哈萨克族、维吾尔族还是蒙古族,从他们的典籍和民间传承看,都没有立石人的习俗。因此关于草原石人的族属问题,必须到古代生活在新疆天山以北的游牧民族中去寻找。
人们曾经对草原石人有许多种称呼,比如翁仲、巴巴、巴力巴力等,不同的称呼对石人就有着不同的解释。
早在17世纪末,荷兰探险家尼古拉·魏律就在西伯利亚地区发现了几尊石人,石人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种奇怪的符号和图形。因为石碑上的图形和符号,与北欧的一种未解读的文字类似,所以就取名儒尼文。儒尼,在北欧语言中具有神秘之意。如果这种奇怪的图形和符号能够破解,那么石人之谜就有可能被揭开。所以从那时起,多个国家的几十位学者,经过了两百多年的漫长岁月,才于上个世纪初破译了它的秘密:这是古代强族突厥人所创造的一种文字,“巴力巴力”就是一句突厥语。
而在我国,早在清朝年间,很多学人就关注到新疆草原石人,其中最早发现新疆草原石人的,是清朝嘉庆年间被朝廷流放至伊犁的著名地理学家徐松。
徐松是清代嘉庆和道光年间西北舆地学和蒙元史研究的权威,同时又是清代实学——乾嘉学派后期的中坚力量,也是清代西北边疆史地学的中坚人物。他编定的《新疆识略》和其所著的《〈汉书·地理志〉集释》《〈汉书·西域传〉补注》《新疆赋》等,均为后来的学者所推崇。在徐松所著的《西域水道记》里,就记载了新疆的草原石人。其中记载的佩剑武士石人的位置,可能比我们现在发现的位置还要往西一些,应该在现在的吉尔吉斯斯坦那一带。徐松在《西域水道记》中详细记载了在新疆伊犁河以西发现石人的经过,并由此怀疑是古代军人墓葬的附属物,与唐代昭陵前的石翁仲一样。翁仲是传说中的巨人,《淮南子·汜论》记载:秦始皇二十六年,在临洮这个地方有一个巨人,身高五丈,脚有六尺,人们按照他的形象,用金子铸造了一个塑像称为翁仲。后来人们就把铜像或墓道石像都称之为翁仲。
是古突厥人留下的吗
在吉木乃县萨吾尔草原中一直有一种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是突厥人建造的传说,这究竟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我国著名考古学家黄文弼先生在对新疆伊犁考察时,也发现了几尊草原石人,经过初步研究之后,他第一次提出了新疆草原石人就是突厥石人的观点。黄文弼先生认为,突厥从6世纪中叶建国,到9世纪中叶灭亡,前后历时280余年。而在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以及蒙古国和我国新疆发现的众多武士型石人,就是突厥汗国留在草原上的惟一历史见证。
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岑仲勉先生也认为,“巴力巴力”指的就是分布于亚欧草原上的石人。公元5至7世纪的隋唐时期,新兴的突厥部落兴起于天山以北的草原地带。
1 萨吾尔山夏牧场上驻足的羊群。2 萨吾尔高山草原前山地带的哈萨克牧民住所。3 森塔斯湖畔的牛群。
现在的史学界研究基本认为,古代突厥人最先应该是生活在咸海边的塞种人,原生活在准噶尔盆地以北、叶尼塞河上游,受铁勒同化,后为邻部所逼,由叶尼塞河南迁至高昌北山,即今吐鲁番盆地以北的新疆著名的博格达山,这时具体时间大约相当于北魏时期。
到公元5世纪后6世纪初,突厥又受到柔然的统治,整个部落被迫迁到“金山之阳”,即今阿尔泰山南麓,成为柔然的“锻奴”,即柔然的炼铁奴,这也说明突厥人工于铁器制造。6世纪中叶,古代突厥部落逐渐强盛,而柔然由于长期与高车的战争而势力削弱。公元550年,在其首领土门可汗的率领下,击败铁勒部落。公元552年,土门可汗率领的突厥部落又攻灭柔然汗国,由此建立了突厥汗国,其以漠北为中心,在鄂尔浑河流域建立突厥奴隶制政权。古代突厥汗国全盛时,其疆域“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至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属焉。”
《隋书·突厥传》亦记载:突厥葬俗“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于是择日置尸马上而焚,取灰而葬,表木为茔,立物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这也便成为草原石人(包括吉木乃县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为突厥人建造的部分重要的证据之一。
上个世纪80年代,新疆博物馆考古部专家王博教授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了在南西伯利亚和蒙古国发现的几尊突厥儒尼文碑铭的俄语资料。他在发现于南西伯利亚翁金河畔的翁金碑铭第三行,就看到了“巴力巴力”一词,并且带有一个集合名词,意思是“勇敢的人们的‘巴力巴力’”。而在阙特勤碑铭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称谓。碑铭第十六行写道:“朕等树立毗伽可汗为吾父可汗之第一‘巴力巴力’。”阙特勤是突厥汗国的一个王,死于公元732年,他的墓地遗迹,是1889年在蒙古国境内发现的。由此王博教授推断,“巴力巴力”指的就应该是草原石人。
那么照此推论,吉木乃县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如果是突厥人留下的,首先的证据必须是吉木乃县域内曾有过突厥人的活动记载,而在《吉木乃县志》的大事记中,也发现了吉木乃县曾有古代突厥人活动的零星记载。吉木乃县域至少在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太平真君元年(440年)至唐贞观二年(628年)中的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都有突厥人在此地活动。这也是吉木乃县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是古代突厥人遗留下的一个重要的证据之一。
1 依玛什阔拉斯石人,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2 色仍喀拉盖石人,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3 辫纹皮壶,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4 戳点纹平底陶罐,现存于吉木乃县博物馆。5 夏季,刚下过一场雨水后的萨吾尔山夏牧场山花烂漫。
TIPS
交通:从吉木乃县托斯特乡去往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约20余公里,为砂石和山地草原路面,最好配备越野车。
美食: 当地独具特色的哈萨克族牧民烧制的奶茶、奶豆腐、美味的手抓肉、风干马肉、马肠、拌面、抓饭、包尔沙克等。
通天石人祭祀祖先沟通天地
突厥时期的草原石人之后,石人文化开始急速衰退。随着伊斯兰教在草原地带的广泛传播,石人便彻底消失了,这个时间的下限大约在11世纪。在14世纪伊斯兰教进入草原之前,草原上的人们一直信奉着一种古老的神秘宗教:萨满教。
萨满教是一种以祖先崇拜为主的原始多神教。萨满教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后期,在中国,从匈奴、突厥、肃慎、契丹、蒙古等许多古代民族都曾经信仰过萨满教。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崇拜自然,崇尚大自然,这使得居住在高山或草原上的民族很自然地对山石等天地万物进行顶礼膜拜,这种意识也肯定会反映到丧葬风俗上,最突出的特点是对祖先的崇拜。
由此可以认为,无论是墓地石人还是随葬石人,都是用来纪念死者、沟通天地的,具有辟邪的作用和保护灵魂的含义。这是一个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比较合理也能为人们所认可的说法,于是人们便又将这类草原石人统称为“通天石人”。
而吉木乃县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的建造,也许就是萨满教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不仅是对英雄的崇拜,也是对祖先的崇拜。还有一个现象非常耐人寻味,现在生活在萨吾尔草原的许多现代哈萨克游牧的人们,虽然不知道森塔斯湖畔草原石人的来路,也不清楚它们的历史,但很多牧民依旧对石人心存敬畏,很多甚至还对这里的草原石人进行祭祀甚至供奉石人。
游牧民族普遍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可以升天,而达成升天的阶梯便是可以通灵的石头,故将死者形象刻画在了石头上,据此解释,也许这又是草原石人的来历之一的推断。
史书记载,突厥阙特勤死,中原皇朝“诏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朗中吕向赉玺书入蕃吊祭,并为立碑。上自为文书,仍立祠庙,刻石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也就是说,突厥人死后,一般葬于方形石棺墓之内。他们不仅在墓前树立木雕像或石雕像作为纪年标志,还要为石棺建造一个木结构的祭堂,画出死者的形象和他生前所经历的战阵状态。因为历史久远,大多数木结构祭堂已经消失,只剩下石棺裸露于野,石人守候墓前。这些也说明突厥民族在墓地立石人具有祭祀祖先的意义。
吹在萨吾尔山上的凉风,拂过此时的草原和我的面颊。站在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墓前,如同面对一道待揭开的谜底。如今,森塔斯湖畔的草原石人已经是矗立在萨吾尔草原上的一道神秘而独特的风景,一个永远也说不完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