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进程的护卫”

张芯瑜

2016年10月7日，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宣布把诺贝尔和平奖授予哥伦比亚总统胡安·曼努埃尔·桑托斯，以表彰其为结束哥伦比亚历时50多年的内战所做出的努力。到目前为止，这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冲突已造成超过22万人死亡和至少700万人流离失所。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的认可以及来自国际社会的祝贺，让本以为“功败垂成”的桑托斯转忧为喜。因为就在得到诺贝尔和平奖的前5天，在哥伦比亚举行的全民公投中，49.78%赞成、50.21%反对的投票结果推翻了总统桑托斯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领导人罗德里格·隆多尼奥·埃切韦里签署的和平协议。原本“尘埃落定”的和平协议面临重新谈判，哥伦比亚和平进程遭遇挫折。

那么，桑托斯到底为哥伦比亚和平进程做出了哪些贡献？是什么阻碍了和平进程？诺贝尔和平奖又能否为哥伦比亚和平进程带来曙光呢？

从商人到政治家

1951年8月，桑托斯出生于哥伦比亚一个富足而有权势的家庭。他的先辈安东尼娅·桑托斯曾是哥伦比亚独立战争的烈士;叔叔爱德华·桑托斯·蒙特霍曾担任该国总统（1938～1942）;表兄费利佩·桑托斯·卡尔德隆曾担任该国副总统（2002～2010）。此外，他的家族长期是哥伦比亚《时代报》最大的持股人（1913～2007）。

桑托斯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中学毕业后，他选择加入哥伦比亚海军并前往卡塔赫纳帕迪利亚海军学院学习。为了能继承家族企业，桑托斯在完成海军服役后，前往美国堪萨斯大学学习经济和企业管理。大学毕业后，他在家族长辈的带领下进入哥伦比亚国家咖啡工业联合会工作。1972～1981年间，桑托斯任哥伦比亚驻国际咖啡组织代表。由于既懂经济，又了解欧美市场，他积极开拓哥伦比亚咖啡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并在此期间先后获得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经济学硕士学位以及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管理学硕士学位。1981年，桑托斯回到哥伦比亚，担任《时代报》的副社长。

1991年，外贸经验丰富的桑托斯受哥伦比亚自由党塞萨尔·加维里亚·特鲁希略政府的邀请，担任该届政府的外贸部长，从此踏上了政治征程。初入政坛的桑托斯，很快便展现出其坚强的意志和卓尔不群的智慧与谋略。在担任外贸部长期间，他积极推动哥伦比亚与智利、厄瓜多尔、委内瑞拉等国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并且与欧美进行关税谈判，为哥伦比亚产品进入欧美市场争取到了优惠的条件。

此后，他还先后担任过哥伦比亚自由党委员会成员、财政和公共信贷部长。2004年，桑托斯退出哥伦比亚自由党，随后在总统阿尔瓦罗·乌里韦·贝莱斯的支持下创建哥伦比亚民族团结社会党。2006年7月，他被总统乌里韦任命为国防部长。2010年6月20日，桑托斯在总统大选的第二轮投票中以69.13%的选票当选为哥伦比亚新一任总统。2014年6月，桑托斯击败民主中心党候选人苏卢阿加，成功连任。

总统的烫手山芋

哥伦比亚境内以游击队形式存在的反政府武装力量，因涉及毒品走私交易，长期从事绑架、抢劫、暗杀等非法活动，严重影响着该国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哥伦比亚内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饱受战争之苦的哥伦比亚人民期盼和平。历届哥伦比亚政府都致力于从军事上挫败游击队，同时迫使其接受和平谈判。但由于政府军始终不能在军事方面取得优势，双方经历了十几年的谈判，变换了多个谈判地点，每次和平局势似乎近在咫尺，结果却不能尽如人意。哥伦比亚境内反政府武装力量的长期存在成为历届总统的烫手山芋。

哥伦比亚内战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农民抵抗运动。受1959年古巴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影响和切·格瓦拉游击中心主义思想的感召，哥伦比亚国内的抵抗运动形成了多股游击力量。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游击运动遭受重创，一些较小的组织倒向政府，而势力较大的游击队组织拒绝与政府合作。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是目前哥伦比亚境内最大、装备最完善、战斗力也最佳的游击队。一直标榜信奉马列主义的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成立于1964年，曾是哥伦比亚共产党的左膀右臂。但到了20世纪80年代，由于参与了毒品交易，该组织从哥伦比亚共产党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组织。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与政府军以及右翼准军事组织始终处于交战状态，同时还长期开展贩毒、绑架、银行抢劫、敲诈勒索等恐怖活动。

刚步入政坛不久的桑托斯便参与到政府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较量之中。1994年，桑托斯创办良好政府基金会，旨在推动哥伦比亚政府与反政府武装的和平谈判和设立非军事区。经过长时间的谈判，1998年11月，哥伦比亚总统帕斯特拉纳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领导人达成协议，设立非军事区，也称缓冲区或和平过渡区。根据协议，政府军撤离该区域，原有的地方政府依然存在。刚开始规定非军事区的期限为90天，后来多次延长有效期限，一直到2002年4月。

2006年7月，桑托斯被总统乌里韦任命为国防部长。担任国防部长期间，他的铁腕风格初见端倪：一方面对藏身于丛林地区的游击队分子实施清剿，救出大量被绑架的人质;另一方面积极推动美国“哥伦比亚计划”，严厉打击国内的贩毒集团，甚至击毙了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二号头目劳尔·雷耶斯。以“从根本上消除暴力”为口号的桑托斯，赢得了2010年总统大选。此外，桑托斯政府还把施政重心锁定在经济和社会发展领域，把“矿业、建筑业、农业、基础设施和科技创新”作为拉动经济增长和就业的五大动力。2011～2013年，哥伦比亚的经济增长率分别为5.9%、4%、4.3%，出色的政绩为桑托斯在2014年的总统大选中获得连任创造了条件。

和平的曙光

自2012年2月起，桑托斯政府开始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在古巴首都哈瓦那进行试探性接触;同年10月，在古巴和挪威担保及其他国际团体的斡旋下，桑托斯政府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正式重启了结束内战的和平谈判。谈判围绕五个主要内容展开：一是推动农村地区均衡发展，农民将获得更多土地;二是保证反对派和公民的政治参与权利;三是结束武装冲突，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成员重归公民正常生活;四是禁止毒品种植和贩卖;五是赔偿冲突受害者，建立持久和平。

在谈判开始时，桑托斯曾公开宣称，将会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在2013年内达成和平协议，结束内战。但是经过了为期6个月的八轮谈判，双方在第一个问题上仍未达成共识，该问题涉及哥伦比亚武装冲突的核心：土地问题。与此同时，哥伦比亚国内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批判和平进程的声音：前总统乌里韦从一开始就反对进行和平谈判;前副总统佛朗西斯科·桑托斯反对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参政，并说政府所需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和平”;总检察长亚力杭德罗·奥多涅斯则认为决不允许对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遣散人员“有罪不罚”。

2013年初，桑托斯计划在2014年大选前完成和平谈判，以此作为自己的政治业绩，参与下一次总统选举。当时距离下一届总统选举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心急如焚的桑托斯在2013年8月22日宣布，政府已向议会提交一个草案，将于2014年议会选举或总统选举同期，把政府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签署的协议递交全民公投。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对此反应强烈，并单方面表示暂停和谈以研究这一草案。为此，桑托斯不得不召回政府和谈代表。

工作之余，桑托斯是一位高超的扑克牌玩家。在游戏中，他总是神秘莫测、胆大心细。他会通过与玩伴的交谈，去获知别人在想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认为，“这是一个政治家必须掌握的艺术”。虽然哥伦比亚民众已经开始对谈判表现出了疑虑与失望，但桑托斯深知民众心中对“和平”真切的渴望。2013年11月6日，桑托斯政府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再次回到了谈判桌上。14天后，桑托斯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将参加2014年总统大选以寻求连任，努力实现哥伦比亚的永久和平。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也表示，桑托斯有权参加连任选举，并希望其获选后能够继续和平谈判的进程。

“和平选票”帮助桑托斯赢得了2014年总统大选。同年12月，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宣布单方面无限期停火，以推动在哈瓦那举行的和谈进程。2015年9月23日，在古巴领导人劳尔·卡斯特罗的见证下，桑托斯和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领导人罗德里格·隆多尼奥·埃切韦里，在哈瓦那签署有关和谈的决定性协议，规定双方在2016年3月23日前签署和谈最终协议，而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将在最终协议签署后两个月内彻底放下武器。至此，哥伦比亚和谈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经过4年艰苦谈判，桑托斯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领导人于2016年9月26日，在哥伦比亚卡塔赫纳正式签署和平协议，有望结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武装冲突;但这一历史进程的实现还取决于哥伦比亚全民公投的结果。

双方博弈变三方对立

桑托斯结束了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冲突之一，获得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可谓是实至名归。但就在和平奖颁布前夕，即10月2日，哥伦比亚民众在全民公投中以50.21%对49.78%的极微弱优势否决了这份和平协议。

和平协议功败垂成的原因有很多：一是飓风影响了支持和平协议的地区投票率;二是近年来桑托斯政府在经济方面表现不佳;三是哥伦比亚民众难以接受恶行累累的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相关人员轻易摆脱法律的制裁;四是部分社交媒体传播了大量夸张甚至不实的消息，如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领导人将参与下一届总统大选等。然而，公投失败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前总统乌里韦及其领导的民主中心党的阻挠。由此，和平进程由双方博弈变成了三方对立。

乌里韦以“铁腕雄心”为口号，曾以绝对优势赢得哥伦比亚总统大选。在任总统期间，桑托斯曾是他的“左右手”，并且专门负责打击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桑托斯上台后，延续乌里韦的政策主张，被国内称为“乌派”。而现如今，两人反目为仇，几乎势均力敌的公投结果折射出哥伦比亚政坛严重的两极化。

在离开总统职位6年后的今天，乌里韦仍然具有强大的民众号召力。为了阻碍和平协议，乌里韦在国内掀起反对和平协议的强大宣传攻势：一方面，他利用哥伦比亚对委内瑞拉的负面印象，以及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长期给本国民众带来的巨大伤害，反对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领导人进入政坛;另一方面，他联合宗教势力，宣扬和平协议条款存在违背教规和性别歧视的问题。为了推翻和平协议，乌里韦还打起了与和平无关的政治牌。桑托斯政府在新的农业改革政策中规定，可以对农民已经合法获得的土地采取行政征用。乌里韦利用农民对这一政策的极大不满，号召他们用反对票“泄愤”。

虽然和平协议遭到了哥伦比亚民众的否决，挪威诺贝尔委员会仍决定将和平奖颁发给桑托斯，以期助力该国的和平进程。但由于政治斗争已成为该国和平进程的决定性因素，诺贝尔和平奖甚至可能增加乌里韦对桑托斯的嫉妒和仇恨，进而使该国的和平进程更难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为了哥伦比亚的和平，政府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之间需要妥协，桑托斯与乌里韦之间更需要妥协。

【责任编辑】王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