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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击世界的愤怒,会重构什么?

2016-12-24雷墨

南风窗 2016年26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特朗普政治

雷墨

“2016年才是21世纪的真正开端”,普遍的民粹情绪可能变成美国政治生态中显著和永久的组成部分。而欧洲人的身份焦虑更甚,政治板块变动的幅度可能更大。

“1968年是那么独特,它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并且也不会再有。”美国作家马克·科兰斯基在其著作《1968:撞击世界的年代》开篇语中,这样概括那一年。在那本书中,科兰斯基描述了一个反叛的1968年:无论东西方冷战对立的两大阵营,还是广大的中间地带,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动荡、骚乱,给当时的政治体系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2016年也很独特。1968年,革命是流行语;2016年,愤怒是关键词。英国人用脱欧公投,表达了对欧盟移民政策、一体化的愤怒。土耳其的军事政变,惹怒了埃尔多安的支持者,国内政治随之而变。美国人对政治精英的愤怒,把政治门外汉特朗普送进了白宫。闺蜜打着朴槿惠总统的旗号变相索贿,导致朴槿惠遭弹劾而停职。

1968年的撞击,犹如巨浪拍打岩石,泡沫散尽后一切基本恢复原样。东西方的政治制度都没被撼动,冷战的对抗格局也未见松动。但2016年之后,世界很可能会发生明显变化,甚至会大不一样。

愤 怒

2016年的第一个撞击,发生在朝鲜半岛。1月6日,朝鲜进行了第四次核试验。平壤近10年来一直把核试验作为表达愤怒的方式,但2016年尤为不一样。平壤提升了愤怒的级别,在9月9日进行了第五次核试验。平壤通过拥核来冲撞东北亚安全格局,威胁越来越具有现实性。在局势剧烈变动的背景下,韩国、日本核武装的声音,即便不是主流,也不再像此前那么边缘。

韩国人这一年也很愤怒。近在咫尺的朝鲜频繁核试验,给韩国人造成的恐惧感自不待言。打着信任政治旗号上台的朴槿惠总统,以跟闺蜜“分享”权力的离奇方式,彻底摧毁了国人对她的信任。截至12月8日,多达6次的百万人游行示威,让朴槿惠的执政合法性荡然无存。韩国需要一个转折点,来终结总统政治的悲剧。修改宪法虽还未提上议事日程,但呼声已日渐高涨。

朝鲜半岛的冲击更多局限在东北亚,欧洲发生的事影响更为深远。英国脱欧公投结果6月24日出来后,支持苏格兰独立的苏格兰政府首席大臣妮古拉·斯特金表示,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时的英国“已不复存在”,如果苏格兰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将不会是当年公投的重演。英国人有多大的不满,才会冒着让大不列颠萎缩成小不列颠的风险,毅然决然地弃欧盟而去?

英国脱欧公投成功,之所以被称为黑天鹅事件,因为在此之前,欧盟一体化不仅被视为政治常识,还是政治正确。但2016年之后,这一切将不再被视为理所当然。12月4日,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虽与是否脱欧没有直接关系,但反对欧盟的意大利五星运动党的崛起,可谓是英国脱欧公投的余震。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声称当政即举行脱欧公投。这一切都在撞击欧盟一体化这项史无前例的政治工程。

崔顺实的女儿被梨花女子大学“破格”录取引发抗议,2016年8月10日梨花女子大学学生们聚集在本校广场上参加集会,要求校长辞职。此风潮让崔顺安与朴槿惠的关系开始暴露。

祸兮福之所倚,这句话用来形容埃尔多安总统再适合不过了,至少在2016年。叙利亚局势日益恶化,与俄罗斯因此而生的对抗陷入焦灼,难民如潮水般涌入,安卡拉本已进退维谷,但7月15日一场奇怪的未遂军事政变,让埃尔多安瞬间化被动为主动。军事政变失败后,数百万埃尔多安支持者游行示威,不仅宣泄了对军事政变的愤怒,还让外界见识了土耳其宗教与政治结合的威力。这种结合,撞击的不仅仅是土耳其,而是整个大中东地区。

本年度最大的黑天鹅事件,毫无疑问当属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特朗普当选,被认为是民粹主义的胜利。历史地看,民粹主义在美国政治中时不时会冒泡,但在2016年却掀起了巨浪,掀翻了美国政治建制派,使政治精英希拉里的总统梦如肥皂泡般破灭。有项调查显示,即便在特朗普的支持者中,也有多达26%的人认为其不适合当总统。这些美国人对政治精英有多愤怒,才会给他们认为并不合适的人投上一票?

两次黑天鹅事件,都发生在西方民主国家的心脏地带,隐藏其后的民粹主义现象,对国内与国际政治的影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用印度作家潘卡吉·米舍尔的话说,这全是因为经济全球化导致的经济、社会的巨变,催生了“愤怒的全球化”。不少学者都认为,英国脱欧、特朗普问鼎白宫,表达了大众对现实的不满,在这个由政治精英统治的世界里,政策与民众所感知的现实严重脱节。

瓦 解

美国《时代》杂志把今年年度封面人物的“荣誉”给了特朗普,但对他的称呼是“美利坚分裂共和国总统”。没有什么比这个隐喻更能体现这次大选所反映的美国社会分裂了。不过,把特朗普认定为撕裂美国的罪魁祸首显然言过其实,他只是美国社会变迁的风向标,充其量只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根据皮尤调查中心今年9月的一份报告,对比1992年与2016年的结果,倾向于共和党与民主党的人群,在受教育程度和年龄段上,比例变化都不太大。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人口的民族、种族构成上。1992年,倾向于共和党的人群中,白人占93%,2016年这一比例降为86%,仅下降5个百分点。而倾向于民主党的人群中,白人所占比例从1992年的76%,下降为57%,西班牙裔、亚裔、黑人等族裔群体的比例从24%上升到43%。

针对特朗普反移民、种族主义言论,有人把其竞选口号“让美国再次强大”嘲笑为“让美国再次变白”(Make America White Again)。现在看起来,这个嘲笑也没那么像笑话了。美国大选结果,反映了占社会主流的盎格鲁﹣撒克逊裔美国人,在身份认同危机上的焦虑。同样,近年来欧洲反移民、反欧盟、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政党气势如虹,原因本质上与美国并没有差别。

美欧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预示着民粹主义浪潮不会只是茶壶里的风暴,必将对传统政治生态构成实质性的冲击。美国威尔逊中心学者杰瑞·哈尔认为,与此前历史上的情况不同,美国目前的民粹主义运动,或者至少是普遍的民粹情绪,可能变成美国政治生态中显著和永久的组成部分。相对于美国来说,欧洲人的身份焦虑更甚,政治板块变动的幅度可能更大。

除了可能的政党路线转变甚至政党分化组合,更深刻的变化或许在“政治哲学”上。一方面,倡导文化多元、宗教宽容、种族包容,主张自由贸易、拥抱全球化等,这些“政治正确”将会面临重估,如果不是质疑的话。此外,从美欧这一年的公投、大选中政治人物的表现来看,传统的政治游戏规则也发生了变化。法国学者尼古拉斯·当泽尔在最近的文章中提到,制造恐惧、寻找替罪羊、污名化政治精英,这些现象导致了“没有克制的政治”。

没有克制的政治,结果就是对抗性的增强。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学者约翰·朱迪斯看来,民粹主义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它是一种政治逻辑—思考政治的方式。这种政治逻辑,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强调对抗,即“人民”与“精英”的对抗。制衡是西方民主政体的基本原则,如果这个原则变为对抗,民粹主义即便不会成为碾压一切的巨石,也不会再是偶尔翻起的浪花。

“2016年才是21世纪的真正开端”,尼古拉斯·当泽尔认为,特朗普胜选、英国脱欧,与自由主义遭受质疑同时发生,并不是巧合,而是渐变的结果。他认为,一个没有规则和界限的国内政治秩序,一个缺乏预防无序状态所必需可靠标准的国际新秩序,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纪的新常规。

重 构

12月6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一次演讲中,呼吁禁止穆斯林女性穿戴“遮面长袍”。做出这番表态的默克尔,与此前欢迎穆斯林难民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默克尔的态度转变,当然是出于明年竞选连任的需要,但也是德国执政党危机下的路线调整。也就是说,德国建制派,开始部分地吸纳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主张。这种吸纳本身就意味着政党色彩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绝不会只发生在德国。

更深刻的变化,将发生在国际秩序领域,而且几乎都会是因特朗普当选而起。主张“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对美国过度介入外部事务的批评向来直言不讳。俄罗斯远东联邦大学教授阿尔乔姆·卢金判断,特朗普政府很可能让美国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而不是做世界警察。“离岸平衡战略强调美国需要在海空领域具备战略优势,这正好与特朗普提升海军实力的主张高度一致。”

离岸平衡战略,意味着美国将把战略着力点,从维持区域秩序转向防止出现区域霸权。由此产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亚太和欧洲。特朗普扬言不再确保对盟友的安全承诺,被某些人解读为意在施压盟友增加军费,以减轻美国的军费压力。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简单,生意人特朗普本能地会考虑成本最小化、利润最大化的逻辑。如果离岸平衡战略既能减少美国的负担,又能维护美国霸权,何乐而不为?

盟国们对特朗普胜选的忧虑,显然不是杞人忧天。比利时前首相居伊·伏思达近日撰文称,特朗普当选总统,将会引发1941年以来首次地缘政治的巨变,欧洲不能再依靠美国的安全保护伞了。“欧盟应该把特朗普胜选当作为自己命运负起责任的警钟。”澳大利亚前外长加雷斯·埃文斯也表达了类似观点:“对于澳大利亚以及美国的其他亚太盟友和伙伴来说,美国总统选举结果更清楚地表明,我们不能再把美国的英明领导视为理所当然了。”

不管怎样,靴子还没有落下,特朗普的美国也不可能把盟友弃之如草芥。但特朗普在贸易问题上,已给盟友造成了现实的恐慌。特朗普把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称为潜在的灾难,而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却将其视为澳未来繁荣的基石。美国的亚太盟友和伙伴,大多在TPP上投入了巨大的赌注,要么是顶住了强大的国内政治压力,比如安倍晋三首相,要么是把国家的未来寄托于其上,比如李显龙总理。“这是你们作为盟友的可信度问题,别人以后如何再相信你们?”李显龙的焦虑可见一斑。

大国关系可能是变化的另一个领域。阿尔乔姆·卢金教授认为,如果特朗普采取离岸平衡战略,将会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目前紧张的美俄关系,甚至会迎来一个两国和解的新时代。在他看来,鉴于美国降低对盟友的安全承诺,日本将寻找更多的伙伴对冲崛起的中国,而俄罗斯就是一个明显选择。“特朗普当选后,我们会看到安倍首相将加倍对普京示好。”

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短期内或许会给俄罗斯更大的国际行动自由,但长期来看,普京的“让俄罗斯再次强大”,与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强大”,如何像跳探戈舞那样协调,难度系数会非常高。澳大利亚学者休·怀特认为,特朗普集恐吓性的好斗与“美国优先”的孤立主义于一身,这预示着他在使用美国实力时,要么用力过猛,要么用力不够。“所以不能依靠他的领导,其他国家在未来数年,在美国的世界角色问题上,将不得不设法达成更有持续性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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