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来信
2016-12-23林莽
林莽
收到你的来信
已是中秋后的十月
你说你在病中写信
你说你坐在伴自己
渡过了半生的大江边凝望
记起了少女时代的勇气和向往
秋风萧瑟 穿透了夹衣
我这里同样已是秋天
窗外云淡天高
一支熟悉的大提琴曲
在我的书房里回荡
那声音仿佛是从心中淌出
江水平缓 开阔 闪动着波光
是的 我们已面临生命的秋天
感知了岁月带来的凝重与忧伤
那沉郁的琴声
让我想起了苍茫的原野
秋日的河滩 丛林和草原
牛铃声声
消失于牧栏后的雾霭
你的来信还让我记起
在异国他乡
晨光中寂静的街道
在鲜花装点的阳台上
一位老者呆呆地仰望着树冠
他面容苍白憔悴
生命犹如油灯闪烁的微弱火焰
而在那一刻
油然而生的感触
让我记起了许多的往事与亲人
李壮点评:就本质而论,世间所有的艺术作品,最终可能只与两样东西相关,那便是时间与空间。因为时间与空间二者集中显示了人之为人的有限性,同时,正是这种有限性的存在,使得人类对自身的超越成为可能,并使我们对永恒和无限的渴望显得那样充满悲剧性而又震撼人心。当原始人类在岩画与符咒般的象形文字中试图从死亡的手中夺回一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启了一种生命的自觉。这首诗在最基本的层面上是有关时间的,这也是处理“秋日”题材的经典方式。“少女时代”与衰老的病身、异国老者不为人知的回忆(而这一画面本身又是在“我”的回忆之中)、母亲的皱纹和永逝的故人……外在的秋天于是幻化为内在的秋天、“生命的秋天”。同时,本诗也涉及到对空间的隐形想象:“你”的远方来信和我屋里的大提琴(不管这里的“你”“我”是否本是同一个人)、“我”失落的木栏原野和异国老者的鲜花阳台……这一切都与时间的主题构成了某种二重唱般的效果。有趣的是把这首诗同里尔克《秋日》里的名句“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作一比较。后者是把无限的时空凝固为瞬间的状态,本诗则是把瞬息的场景延绵成无尽的时空。二者殊途同归。
作者创作谈:这是写于2011年秋天的一首诗,那是我退休后的第二年。初秋,我从欧洲探亲归来,收到诗友从北方城市哈尔滨发来的问候信。她在信中讲到了秋天的到来,讲到了逝去的岁月,那条伴她度过了半生的大江,以及逝去了的少年时的希求与向往,秋风萧瑟,吹拂着生命的秋天,也吹拂着我们这些步入耳顺之年的人。
经历了众多的岁月,人生的秋天,应已是天高云谈,原野寂静、苍茫,江水也变得平缓而开阔,生命的琴声在惆怅中流淌,一切都变得自然而舒缓起来。
友人在信中提到的病情,让我想起了在异国他乡铭记于心的一个画面:一位老者,一位生命犹如残灯般的老者,他瘦弱和憔悴,让我心生怜悯和爱,他让我想到了生命临终前的母亲和许多位已经离开我们的师长和亲人。
一首诗,有时就是瞬间的感触与联想,生命的经验和生活中的场景,构成了一首诗的背景和画面。
一首诗,需要一种内在的生命的旋律,一种统一的情调,这也是它潜在于语言之中的音乐性。
在秋天的上午,在一首熟悉的大提曲的诉说之中,当我看到那封充满了生命感慨的信,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便油然而生,于是在自然的秋天,也在生命的秋天,便有了这首诗——《秋日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