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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美式爱国主义营销秀的东方式解读

2016-12-23十年砍柴

华声 2016年22期
关键词:比利李安班长

十年砍柴

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官方提倡的主流价值观必定需要包装和营销,只是文化的差异而使包装术和推销术各有不同而已。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以来,朋友圈里不少人说这部片子是“故事不够技术来凑”,讲述的只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但我认为,“老套”并非一个贬义词。人类几千年来,科技和社会结构发生巨大变化,可有些主题是不会消失的:爱情、家庭、友谊、战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只是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度,这些主题会呈现一些面相的差别。

类似《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情节,在古罗马、古希腊、欧洲的中世纪,乃至中国的古代都曾上演过:一个男人为了家庭,不得不去从军。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和同袍结下了生死情。然后回到了故乡,遇到金钱的诱惑、爱情的安慰以及外人的伤害。看到电影中的比利身处家乡德州热闹的球场,不断闪回伊拉克战场上残酷的片段,我想起了中国《诗经》中的两首诗:《无衣》和《东山》。

前一首诗描述战场上同仇敌忾、相互依存的战友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谁说我们没有衣穿,我与你共用一件战袍。君王派兵去打仗,修理好我们的戈与矛,我与你一样的战斗目标)

后一首诗则是写周公东征时一位士兵在战争结束后回乡路上的所见所感。“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从东方战场归家,路上濛濛细雨飘洒)的场景让他回忆起军旅生涯的艰苦,“敦彼独宿,亦在车下”(野外一人露宿呀,就睡在战车的底下),看到“仓庚于飞,熠燿其羽”(黄莺在天空飞翔,羽毛闪耀着光芒),回忆起新婚时妻子的漂亮和婚礼浩大,“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那天迎娶你做新娘,迎亲的马白里透黄。岳母为你结佩巾,一道道仪式多繁忙)然后又有隐隐的担忧,不知道妻子的容貌(或者还有情感)是否变了,“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婚时你多么美丽哟,现在不知变成怎样)

今人与古人,外国人和中国人,这些人类的基本情感,究竟能有多大的差别?

老套的故事放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能讲述出新意并让读者或观众产生某种共鸣,才显出作家或导演的功力。毋庸置疑,李安是一位善于讲故事的世界级导演,对家庭伦理和男女情感题材,他尤其得心应手,处理得细腻而有分寸感。

为李安赢得很高声誉的家庭三部曲《推手》《饮食男女》《喜宴》描写的是华人世界,这部电影呈现的是美国南部保守的白人世界。李安似乎还希望这部电影能有哲学深度和历史厚度,选择了美国伊拉克战争这一至今还在美国社会争论颇多的宏大背景,将主人公比利和他的战友放置在一个凸显主流价值观的场景中:宣扬美式爱国主义。或者说解剖了一个美式爱国主义的包装和营销的案例。

德州一个小镇白人家庭里长大的大男孩比利,单纯,有点羞涩。因为姐姐凯瑟琳车祸受伤,被男友抛弃,愤怒的他砸烂姐姐前男友的豪车,并威胁其人。为免于被法律惩罚被送到部队,派驻到遥远的伊拉克。在一场与恐怖分子的战争中,他不顾生死跃出障碍物去救老班长“蘑菇”,并用手枪射杀了一个恐怖分子,用匕首刺杀了背后偷袭的另一个敌人。虽然老班长负伤过重而死,但一台废弃的摄影机恰好录下这一幕,被记者拿到电视台播出。他和他所在的B班一举成名,他成了全美皆知的英雄,获得勋章,他的B班成为英雄集体。然后短暂地回国,埋葬了老班长,在新班长带领下参加一场橄榄球比赛的活动,与观众、球员、演艺明星互动。

我想每一个中国人,对这些套路不会陌生。只是我们的英模报告团去的是大礼堂,先是领导接见,借着开始讲演,下面听讲的观众感动得落泪;而美国的“英模报告团”去的是商业目的非常明确的文艺体育场所。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官方提倡的主流价值观必定需要包装和营销,只是文化的差异而使包装术和推销术各有不同而已。三千年前的武王伐纣,对联军做战前动员控诉纣王“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纣王那些人施残暴于百姓,违法作乱于商邑),而己方是吊民伐罪的义师。

当几位穿着硝烟未尽的作战服的大兵作为背板出现,人气超高的“真命天女组合”高唱爱国歌曲,诠释着美国精神,现场或看电视转播的吃瓜群众被这些美国英雄感动了。

而这场营销秀的主角——比利,其实只是一件道具,他的悲伤、他的迷茫、他的孤独、他对重返战场的恐惧,他对爱情和性的向往,没人关注。正如他自己所言:“所有人都在赞扬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这种感觉很奇怪。”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想方设法通过这场爱国主义营销秀获取自己的利益:美国官方自不用说,这是一场提升士气、强调战争正义性的营销活动;控制俱乐部和电影公司的老板希望把价格压倒最低,购买他们的故事拍成电影;黑人中介人希望尽量撮合这笔交易获得佣金;德州的石油老板则希望通过搭车宣传本土的页岩油从而摆脱对中东石油的依赖,让孩子们回到祖国;领队的班长则希望让兄弟几个发一笔小财;那个漂亮活泼的拉拉队女孩,则是一位被爱国主义感动的小清新,她快速地爱上了“美国英雄”比利,献上自己的吻,给英雄套上了无法逃避战场的温柔枷锁。

但对这部电影涉及的宏大、深层次的哲学、政治问题,李安却难以做出纵深的探究,他只是提出来,然后以“不讨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回避掉或做模糊处理。比如比利的姐姐反对这场战争,只是希望她的弟弟能留下来,如果他的弟弟战死了,她会痛不欲生——这是凡俗之人特别是中国人能充分接受的理由。

至于这场战争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留给政客们去争论吧,李安很聪明地回避了。比利问领队的班长,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真的愿意重返战场么?班长的回答是“没得选”,这也是他要求比利等士兵必须接受的态度。比利有过困惑,自己和战友被派到万里之遥、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他们替当地人推翻了独裁者萨达姆,为当地人维护秩序,修建学校,可当地人不但不感恩,袭击美国兵同时也自己内部开打。他和战友一起去民居搜查恐怖分子,分明感受到那家人妇女的悲痛和孩子的仇恨。这是政治的原因,还是文化的原因?比利或者说李安无力去做深究。最后比利的态度是,他是一个军人,拿纳税人的钱,就得受政府派遣去打仗,说白了这只是一场交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在这部电影中,李安也尝试着呈现宗教层面的差异和冲突。比如那位死去的老班长“蘑菇”是一位印度教教徒,向他解释被派到伊拉克打仗是“前世业报”,要坦然承受;他在对兄弟们做战前动员时,显然怀着对另一种宗教的不理解戏谑道:“圣战士们,72个处女等着你开苞”。当比利在球赛中场和女拉拉队员拥抱在一起,女孩问他是否信基督……

这些宏大的问题,被李安最终用“推手”给推掉了。如果继续深入下去,恐怕卖力不讨好,提出问题而又回避掉,或许是一种符合美国标准的“政治正确”?李安在这些层面的浅尝辄止是其思想与视野不逮,还是李安不愿卷入敏感议题的争论?

毕竟,这是个商业大片,讲好故事是最重要的。李安,是用东方式的智慧来解读这场美式爱国主义秀吗?

摘自财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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