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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民粹主义的“疑欧”特色

2016-12-23宋新宁涂东

人民论坛 2016年38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欧洲

宋新宁+涂东

【摘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英国脱欧是以英国独立党(UKIP)为代表的欧洲民粹主义势力的一次大型胜利。UKIP近年来在英国的势力急剧上升的事实固然归因于英国特定的国内环境,但它绝不是英国特有的偶然孤立性现象,而应该被放在欧洲整体民粹主义势力崛起这个大环境中来看待。

【关键词】欧洲 民粹主义 “疑欧” 【中图分类号】D55 【文献标识码】A

英国脱欧阵营中,除了来自执政党保守党的部分脱欧派之外,另外一支不可忽视的关键力量就是英国独立党(UKIP)。成立于1991年的UKIP最初以“刚性疑欧主义”(彻底反对欧洲一体化和欧盟)为标签,因其意识形态取向和党派策略而被政治学者归类为右翼民粹主义。UKIP近年来发展迅猛,在2013年英国地方选举中取得突破性成功,又接着在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赢得24个席位,成为欧洲议会中的最大英国党派;2015年的英国大选中,UKIP成为继保守党和工党之后获得最多选票的政党。UKIP崛起并非偶然孤立性现象,而是欧洲范围内民粹主义势力近几年来持续发展浪潮中的一只代表性力量。它的发展和影响都必须放在欧洲范围内的框架下来看待。与此同时,欧盟的存在使得欧洲的民粹主义有了跟世界其他地方不同的特征,即民粹主义的疑欧特性。从本质来看,欧洲长期存在的结构性政治危机是民粹主义存在的基本原因。

欧洲民粹主义兴起并非偶然,而是结构性政治危机和外部诱因双重作用的结果

在欧洲的语境中,民粹主义虽然跟以社会经济角度来区分传统左右派有所不同,但也存在左右之分。左翼民粹主义强调去中心化的基层网络,不具备明确的领导阶层;右翼则着重个人领导力,要么是个人单独创建或主导一个党派,如意大利前进党(Forza Italia),要么是个人化政党,即扮演关键角色的领导人和基层组织的结合,如意大利的北方联盟(LN)。欧洲的民粹主义主要集中在右派,目前比较活跃的此类政党多属于结合了民粹主义和激进右派意识形态的激进右翼民粹主义。激进右派奉行含有本土主义性质的民族主义,具有排外性;支持市场经济,但同时反对全球化。这些特点也决定了激进右派民粹主义在欧洲的具体表现。为方便起见,欧洲的激进右翼民粹主义在文中统称为右翼民粹主义。

近年来民粹主义在欧洲再度兴起并非偶然,而是结构性政治危机和外部诱因双重作用的结果。首先是孕育民粹主义的基本条件:欧洲内部长期存在的民主政治代表性危机。具体表现是,普通民众对政治精英阶层愈发不满,不再将政府的措施视为自己意愿的表达。在西欧,代表性危机可以从以下两方面看出:不断下降的党派注册人数和选举投票率,主流党派获得选票数量的减少和大幅波动。但与此同时,欧洲各主流党派并未及时对此采取有效应对措施,比如全方位型政党(Catch-all Parties)因为失去先前在组织上的排他性而日益与选民脱节;卡特尔型政党(Cartel Party)领导人逐渐退缩到政府机构幕后;主流政党的去政治化和相互间施政纲领的日益趋同。以上种种原因导致主流政党代表选民的能力持续下降。最终的结果就是新民粹主义(新右派)的崛起,它利用了选民对传统政党及其领导人和政党系统的不满和疏远,声称替那些未被主流政党代表的群体(通常是全球化的未得利益者)发声。

东欧的情况略有不同,其处于向民主政体转型期,各国尚未建立完备的政治体制,还没有比较稳定的主流政党。同时民众对腐败、政府效能低下等现象,和为政体转型所付出的高昂代价颇有怨言,因此选民与政党之间的关系相对疏远。因此跟西欧偏向右翼的民粹主义不同,东欧的民粹主义普遍采取中间立场,没有明确的意识形态因素,只是作为一种反体制(Establishment)的民众动员。

其次,自2008年开始的欧洲金融危机是导致民粹主义势力大增的外部诱因之一。金融危机爆发所带来的影响和欧盟随后采取的大范围财政紧缩政策进一步加深了普通大众对精英决策层的不满,间接给予了民粹主义者更大的政治空间。即使欧洲不同地区受经济危机冲击的程度不同,民粹主义发挥的空间也各异,但总体来说各国的民粹主义政党都在此段时间内成功扩大了自身的选民基础。比如经济危机重灾国之一的希腊,左翼民粹主义政党激进左翼联盟(Syriza)一跃而成为执政党。法国国民阵线在2015年12月法国区域选举首轮中一度领先,第二轮在执政党和右派反对党的夹击下才未能夺得任何区域席位。在另一个损失严重的国家英国,UKIP支持率大幅攀升,并作为一股中坚力量主导英国脱欧辩论。

再次,2015年初至今持续的移民/难民危机是另一个导致欧洲民粹主义(主要是右翼民粹主义)势力上升的外部诱因。外围的外来者在民粹主义的眼中被视作“危险的他者”,会对中心区域的同质性和正直性造成威胁。跟左翼民粹主义强调来自经济方面的威胁不同的是,右翼民粹主义对民族文化、传统价值观、福利国家等涉及民族身份的问题普遍持保守态度,倾向于将外来移民看作对保持民族身份的巨大威胁。事实上,大部分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同时拥有右翼民族主义政党和反移民政党的标签,这也解释了它们对待移民的基本态度:移民不仅是对宗主国文化、福利国家体制、劳动力市场和社会秩序的威胁,加上近年来法国、德国、比利时等国频繁发生的恐怖袭击,移民更是直接与恐怖主义挂上钩,对国家安全构成巨大威胁。因此,短时间内大量移民的涌入势必引起右翼民粹主义的强烈反弹。荷兰自由党(Freedom Party或 PVV),法国国民阵线(FN)等政党均在公共场合表达反对移民和欧盟移民政策的言论。2016年2月19日,英国首相卡梅伦在欧盟峰会上与欧盟初步达成的协议中有关于英国特别权的法案。此项特别法案关涉移民的福利问题,它允许英国有权削减新近移民工作者的在岗福利长达4年时间;那些家庭仍然留在母国的工作者所享受的儿童津贴将被取消。在接下来的英国脱欧辩论中,移民事宜成为热门焦点;脱欧派大打移民牌,成功制造了不少舆论。

欧洲民粹主义与“疑欧”并肩而行

欧洲的民粹主义因为欧盟这个超国家政治体而比世界其他地区的民粹主义多了欧洲的特色,民粹主义政党也相应多了一个标签:疑欧(Euroscepticism,完整意义上指对欧洲一体化或欧盟的批评或反对)。可以说,疑欧与民粹主义几乎是并肩而行。虽然民粹主义政党的对欧态度并非一以贯之,如法国FN和意大利LN早期均对一体化持赞成态度,但自从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之后,这些政党的对欧态度就历经彻底转变。如今,欧洲民粹主义尤其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已成为疑欧主义的中坚代表。欧盟范围和权限的不断扩大,加上右翼民粹主义对全球化的反对逐渐加深,因此欧盟随即成为这些民粹主义者口中的罪魁祸首:欧盟侵蚀国家主权,是全球化的同谋者。

根据保罗·塔格特(Paul Taggart)和亚历克斯·什切尔别克(Aleks Szczerbiak)两位学者的阐述,疑欧主义可分为刚性和柔性。刚性疑欧主义是一种对欧洲政治和经济一体化全盘否定、原则上反对的观点,不赞成本国加入或者是继续留在欧盟。柔性疑欧主义涉及对欧洲一体化条件性的(Contigent or Qualified)的反对,可以再细分为政策性疑欧主义(反对一体化深化可能采取的某些措施或是既存的某一项政策,主要表现为反对欧盟权限的持续扩大,但也可能对一体化进程总体持赞成态度)和国家利益性疑欧主义(表现为在围绕欧盟的讨论中力争维护国家的利益,但原则上支持一体化进程)。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散布于刚性和柔性疑欧主义两个类别,但大多数被学者定义为刚性疑欧主义。这些政党往往对一体化的基本原则和欧盟持彻底反对态度。如UKIP反对欧盟超国家体对国家主权的侵蚀,坚持收回国家主权,其前领导人法拉奇(Farage)坚称,英国主权属于英国人民而不是远在布鲁塞尔的欧盟;意大利的LN反对欧洲货币联盟(EMU),呼吁意大利退出欧元区;法国的FN主张废除申根区,恢复法国边界。

2014年新一届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势力和席位较往届都有大幅增加。其中,英国独立党和法国国民阵线两党分别位居国内欧洲议会选举得票率首位;意大利的五星运动(Five Stars Movement)获得国内五分之一的投票,位居第二;甚至在素以支持欧洲一体化而著称的德国,2013年才成立的“德国选择”(Alternative for Germany)也斩获了百分之七的选票。值得指出的是,具有超国家性质的欧洲议会是这些右翼民粹主义反欧的一个重要靶子,不少政党直呼解散欧洲议会,但同时这些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多数没有进入国内政府,却在欧洲议会的选举中大获全胜。

民粹主义政党势力崛起对欧洲一体化进程造成威胁

如上所述,多数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对欧态度属于刚性疑欧主义,其最终目标就是脱欧。身在欧洲议会的英国独立党议员在公投前期直接喊话英国民众“投脱欧票,砸掉我的饭碗”(vote me out of my job)。英国独立党在整场英国脱欧辩论中摇旗呐喊,是除了保守党内部脱欧派之外另一只举足轻重的力量。英国公投结果刚一揭晓,欧洲大陆的主要民粹主义——疑欧政党纷纷表态。荷兰自由党党首海尔特·维尔德斯(Geert Wilders)表示他一旦在2017年举行的全国大选中当选总理,将会组织荷兰脱欧公投(Nexist);法国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勒庞(Marine Le Pen)呼吁法国脱欧公投(Frexit),但随后被现任总统奥朗德否决;丹麦人民党则力主跟欧盟重新谈判以达成一份比现在更为宽松的合作协议;“德国选择”(Alternative for Germany)主张“国家的欧洲”(Europe of Nations),表示如果欧盟不对其极具社会主义性质的一体化进行改良的话,那么德国也考虑退出。

因其普遍疑欧的立场,民粹主义政党势力近年来在欧洲崛起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对欧洲一体化进程和欧盟的团结造成威胁。毋庸讳言,英国脱欧派的胜利对欧盟造成的打击不容小觑,它可能带来的潜在多米诺效应才是一体化拥护者目前最为担心的。在已经结束的两次西班牙全国大选中(2015年12月首次组阁失败和2016年6月重新选举),2014年才成立的左翼民粹主义政党“我们能”(Podemos)分别夺得69席和71席的良好成绩,名列第三。虽然在二次选举中没有达到超越西班牙社会主义工人党(Partido Socialista Obrero Espanol,简称PSOE)、上升到第二位的预期,但Podemos作为一支新政党,有这样的成绩已经让人惊叹。2016年意大利关于意大利宪法改革的公投,五星运动和LN两支民粹主义力量虎视眈眈。2017年荷兰和法国即将举行的全国大选也将是荷兰自由党和法国国民阵线两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一展身手的舞台。

民粹主义在欧洲产生和近年来崛起的原因显示,长期的结构性政治危机加上2008年伊始的金融危机进一步加深了民众对国内精英政治阶层、政府和欧盟的不信任;目前仍在持续发酵的移民/难民危机如果在短期内得不到缓解或是解决,那么民粹主义可以动员的民众基础将会持续增大,欧洲一体化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民粹主义或许本身有它积极的一面,如反对精英主义,鼓励民众参与政治社会生活。但现实中,如欧洲,民粹主义通常与具有排外性的民族主义相结合,右翼民粹、民族主义势力利用欧洲一体化削弱民族国家这一常态和经济、移民/难民危机等偶发性事件不断拉取选民支持,从而得以壮大。这些党派在经济和文化上均偏保守,反对欧洲一体化和欧盟,反对移民(通常忽略掉理性的经济分析),强调本国利益,对欧洲区域合作提出巨大挑战。由此观之,世界范围内民粹主义,尤其是极端民粹主义的兴起势必会对全球化和区域间合作带来阻碍。

(作者分别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布鲁塞尔中国与欧洲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四川大学欧洲研究中心研究员)

【参考文献】

①Zaslove, Andrej, The re-invention of the European radical right: populism, regionalism, and the Italian Lega Nord, McGill-Queens Press-MQUP, 2011.

责编/张寒 美编/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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