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浪洪恩生平考略
2016-12-23熊文艳艾瑛
熊文艳+艾瑛
摘 要:晚明佛门学诗风尚兴起,僧人与文士的交游在崇尚文艺活动的吴中地区空前频繁。在这种背景下,产生了许多能文擅诗的僧人,他们习读内外典籍,以诗文赠酬,有了明显的文士化倾向。对晚明高僧雪浪洪恩的研究是讨论晚明诗僧必须要关注的问题之一,这是由其诗僧领袖及讲教宗师的地位决定的。雪浪洪恩及其传法弟子在佛学与诗学上的积极追求,更使雪浪一脉成为明清交替之际佛门文化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本文依据其传记等基本资料初步整理了雪浪洪恩的生平经历并考察了其生平中存在的几个问题中的第一个问题,雪浪洪恩作为佛门中人,其早年“佻达放荡”的形象是如何树立的。
关键词:雪浪洪恩;晚明诗僧;生平;佻达放荡
作者简介:第一作者熊文艳(1989.3-),女,汉族,江西抚州人,硕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第二作者艾瑛(1984.12-),女,汉族,江西抚州人,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医教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32-0-02
雪浪洪恩,字三怀,俗姓黄,生于嘉靖乙巳(1545)年,金陵人。家本富室,父母皆持斋。年十二,随父于南京大报恩寺听讲《八识规矩颂》,当下顿悟,旋即出家,师从无极大师,为南岳下二十八世,开当时江南幼年出家之风。年十八,即博通内典,分座副讲,闻者悚然。年二十一,始习世俗文字,所出声诗,三吴人士以为瑰宝。无极大师迁化后,即登讲座,尽扫训诂,单提文本,学者耳目焕然一新。自此说法三十年,听讲者不可胜数,法席之盛,无有比者,门风鼎盛,大江南北说法者几尽出其门。嘉靖四十五年[1],大报恩寺塔遭雷火所焚,雪浪洪恩率众修葺,得时人助发,金钱集者,动以千百计,于万历年间募化修复完成。其为人特立独行,在当时颇招非议,晚年因得罪当道,被逐出大报恩寺,流于吴之望亭,笃于苦行,接纳往来,说法不辍。万历戊申(1608)年十一月十五日因病圆寂于此,由弟子迎归南京雪浪山。享年六十四,僧腊五十一[2]。雪浪洪恩依禅家“不立文字”的原则,作品不多,目前传世的只有《雪浪集》两卷,《雪浪续集》一卷,《谷响录》一册。
雪浪洪恩的生平经历大致如上所述,但要清楚地了解雪浪其人,还必须详细的考查其生平的几大问题。第一,雪浪洪恩作为佛门中人,其早年“佻达放荡”的形象是如何树立的。第二,雪浪洪恩引领了晚明僧人的习诗风尚,即是诗人又是僧人,他是如何平衡好内学中的讲经说法与外学中的诗歌创作。第三,雪浪洪恩晚年得罪当道,被逐离雪浪山一事,憨山德清于其《梦游集》中未曾提及,却多见于其他文人的文集之中,此事作为雪浪洪恩生平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是如何发生的,有何影响。第四,雪浪洪恩诗僧的特殊身份使其交游圈内囊括了僧人、文人、隐士、官员等不同类型的人员,对其交游圈的考查是了解其生平的又一重大问题。由于篇幅原因,本文暂且先就第一个问题展开论述。
雪浪洪恩生性爽朗,行事风格独特,不介怀他人眼光,既树立了“佻达放荡”的形象,也带来了许多非议。具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友人辈挈之游狎邪,初不峻拒,或曲宴观剧,亦欣然往就。时有寇四儿名文华者,负坊曲盛名,每具伊蒲之馔,邀之屏阁,或时一赴,时议哗然”;“雪浪有侍者数人,皆韶年丽质,被服纨绮,即衵衣亦必红紫,几同烟粉之饰。”[3]热衷于曲赋,耽于曲词声色,拥有衣著华美艳丽的侍者,这些都与佛门自律持戒的氛围格格不入,冲击了人们对僧侣的固有印象。家本富室的背景,让当时的一部分人将雪浪洪恩持戒不严的生活习性解读为“性习软暖”“放纵浪荡”。正是这些被人们认为不合寺院戒律、有损佛门清净的行为举止,让雪浪洪恩常招非议,给人以“佻达放荡”的印象。
第二,雪浪洪恩作为南方华严重镇的义学讲师,不介怀旁人的议论,不拘泥于讲法与参禅的互不相容,引禅入教,将性、相二宗融合。“盖近日丛林议论,崇尚宗门,主于单刀入阵,寸铁杀人,而鄙禅修为龌龊。如雪浪辈不禅不宗,又欲兼有禅宗之美矣。”[4] “公素慕禅宗,大章宗师开堂于少林,公束包往参,竟中止。既而逊庵昂公,从少室来至棲霞,拈提公案。公折节往从,商榷古德机缘,得单传之旨。人或耻公,公曰:‘文殊为七佛师,何妨为释迦白槌?自尔凡出语言,顿脱拘忌,从此安心禅观。”[5]雪浪洪恩不受限于世俗的看法,但这种引禅入教的行为却依然易落人口实,招人非议。
第三,雪浪洪恩的说法风格在造诣高深的同业看来,也是一种离经叛道的出格行径,“有支郎畜马剪鹤之风,则莲老颇不谓然”。[6]但对于听众信徒来说,这是一种焕然一新的说法风格,“尽扫训诂,单提文本”“即闲游山水,杖锡所至,随缘任意,水边树下,称性挥麈,若龙骧虎啸,风动云从”。[7],这种精彩独特的说法风格也深深影响了其后传弟子:“此门徒众莫不擅长说法,广长舌上莲花粲然,与坐破蒲团的枯木禅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文化形象。”[8]
以上种种行径都是雪浪洪恩被讥为“佻达放荡”而招人非议的原因,如莲池大师对其说法颇有微辞,紫柏真可和藕益智旭则对其表现出的轻佻作风多有不满。就连与雪浪洪恩交往颇多的达观禅师,有时也不免难以认同:“天性坦夷,不修城府,不避讥嫌,以适意为乐。来去翛然,如逸鹤凌空,脱略拘忌。达观禅师颇有嗛于公。予曰:‘师固不知雪浪。吾观其因地,听唯识而发心,向藏塔而剪发,此再来人窥基后身也。达师首肯曰:‘吾自今不敢易视此公矣。”[9]同样,尊雪浪洪恩为师的钱谦益早年也曾对其行为表达出不满之意,他在《牧斋初学集·跋雪浪师书黄庭后》中就说雪浪洪恩“御鲜衣,食美食,谭诗顾曲,徒倚竟日,窃疑其失衲子本色”;直到万历三十五年,钱谦益见雪浪洪恩在太湖望亭“结茅饭僧,补衣脱粟,萧闲枯淡,了非旧观”,方才感受到其“不避讥嫌”“见闻随喜”“所至亲施云委,不推不恋”的逍遥达观,“始悔向者知师之浅也”[10]。藕益智旭对雪浪洪恩颇为推崇,却也“不肯学其一味轻忽”[11]。相与之人尚且如此,时人诸多非议也就不难理解了。
雪浪洪恩虽因“佻达放荡”遭人非议,但也有了解信任之人主动为其辩护,钱谦益后期书写有关雪浪洪恩的文章时即是如此。雪浪洪恩中年之后认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于时风有导向作用,而又非人人皆能从“见闻随喜”中领悟佛法,领会习诗作文的本意实为因技入道,为免众人盲目跟从,于是有意改变了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事作风,转而笃于苦行:“于江东大巾立舍茶庵,公自担水,日供不倦。”[12]晚年迁居望亭之后,生活更是萧散简朴,枯淡素净。这也是钱谦益将其对雪浪洪恩“失衲子本色”的评价改为“随顺世缘,了无迎距,团焦内照,炯然自如”[13]的原因所在。除此之外,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所记载的憨山德清与祭酒冯开之的对话也反映出后者对雪浪洪恩的理解与爱护:“予(指憨山德清)曾疑之,以问冯开之祭酒:‘比丘举动如此,果于禅律有碍否?冯笑曰:‘正如吾辈蓄十数婢妾,他日何害生西方登正觉耶?其爱护之如此。”[14]尽管如此,还是应当承认,当时愿意为雪浪洪恩辩护的人确不多见,特别是洪恩被郭正域以“淫媟”之罪驱逐出雪浪山后,其“佻达放荡”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然而,从传记资料反映的实际情况来看,笔者认为在诸多评价当中,还是憨山德清对雪浪洪恩有关“天性坦夷,不修城府,不避讥嫌,以适意为乐”的评价最为准确。追求自适与物质享乐是晚明社会的主流风气,金陵一带颇为富庶,更是如此。憨山德清就说过:“时寺僧服饰皆从俗,多艳色,予尽弃所习衣服,独觅一衲被之,见者以为怪。”[15]可见晚明寺庙衣着艳丽者颇多,以至憨山德清着简朴僧衣被视为怪异。雪浪洪恩生于富室,在这种大背景下生活不甚素朴实不至被非议至此。可能只是由于雪浪洪恩时名颇盛,南京宝华山又为律宗祖庭,这才让其成为了众矢之的。
此外,雪浪洪恩佻达放荡的性情及行为,与晚明以来僧俗之间的密切往来所造成的相互渗透和影响是有很大关系的。文人和僧人之间不只在思想和文学方面进行交流碰撞,还在社会生活方面相互影响。僧俗之间的密切交流为幽寂的禅林带来了世俗生活的气息,文人与僧人之间多有集会、酬唱、论诗和观曲等种种行为,雪浪洪恩不可避免会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
(关于雪浪洪恩生平的其它三个问题待续)
注释:
[1]《万历野获编》记为“嘉靖四十二年”。
[2]《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中作卒年为万历三十五年,陈垣《释氏疑年录》依邹迪光、钱谦益之说,认定其卒年为万历三十六年,今从之。
[3]《万历野获编》卷27,页692.
[4]《万历野获编》卷27,页693.
[5]《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憨山老人梦游集》卷30,《卍续藏经》,册127,页640.
[6]《万历野获编》卷27,页693.
[7]《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憨山老人梦游集》卷30,《卍续藏经》,册127,页642.
[8]《从“清凉圣境”到“金陵怀古”——由尚诗风习侧探晚明清初华严学南方系之精神图景》,《中国文哲研究集刊》第37期,2010年9月,页87.
[9]《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憨山老人梦游集》卷30,《卍续藏经》,册127,页642.
[10]《华山雪浪大师塔铭》,《牧斋初学集》卷69,页1574.
[11]《自像赞三十三首》,《灵峰宗论》卷9,《嘉兴大藏经》,册36,页415.
[12]《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憨山老人梦游集》卷30,《卍续藏经》,册127,页643.
[13]《列朝诗集》闰集第三,册12,页6367.
[14]《万历野获编》卷27,页692.
[15]《憨山老人自序年谱实录上》,《憨山老人梦游集》卷53,《卍续藏经》,册127,页95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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