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中亚里士多德艺术真实理论浅析
2016-12-23吴可晴
摘 要:梦中,伸出手掌,一条滑腻腻的小鱼在掌心中跳了跳。随即,它翻过身体,变成了一只羽毛洁白的小鸟,展开翅膀,飞向天空。在暖流涌遍全身之际,诗人望着那只小小的背影,微笑:孩子,若是世上有完美,那只存在于你的身上。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诗学》;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周国平;纪实文学
作者简介:吴可晴,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3级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32-0-02
从诞生到绝望、从苦难到诀别。一个叫做妞妞的小女孩带着先天绝症极可爱也极可怜地度过了仅有一年半的人生。在这段爱与痛交织的短暂岁月中,女孩的父亲以苦涩而又幸福的心境抚育着她,并在她离去后,写下了一部富有诗意和哲理的著作——《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妞妞》以纪实文学的形态展示了生命的坚强和脆弱,记述了妞妞带给这个家庭和这位诗人的悲欢。虽然这部作品被通常放在纪实文学的书架里,作者却在后记中说这本书的体裁“什么也不像”,“它只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历程,这段如此特殊的历程本来就是无法归类的。”[1]《妞妞》的确属于纪实文学一类,却不止步于“纪实”这一层面。作者在叙事过程中加入了大量的纯对话、感悟,以及哲学层面的思考。换言之,这部作品不仅倾述了一个父亲的哀情,而且体现了作者的人生思考,揭示了生命的深刻内涵,使作品超越了本身的意义。
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则是:“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的对待。”[2]
在西方文艺理论中,有众多诸如此类探讨文学真实的讨论。其中,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欧洲美学史上第一部最重要的、成系统的文献。《诗学》第九章《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主要讲述了艺术真实理论,认为:诗比史高明。
《妞妞》这本书给人的阅读感受就带有了这样的哲学意味。虽然这般日记体的纪实文学很少被作为“体现艺术真实性的作品”解读,《妞妞》却以区别于历史真实的方式符合了亚里士多德的“艺术真实观点”,而且为这一理论提供了新的角度。
《妞妞》作为一部纪实文学作品,与亚里士多德所提到的“诗”在本质上相同,因为生活真实是客观存在的,而记录是主观的,所以纪实文学是一种主观的艺术追求,有一种高于生活真实的美学追求。
作家萧乾曾说:“文字是天然含蓄的东西。无论多么明显地写出,后面总还跟着一点别的东西,也许是一种口气,也许是一片情感。[3]”《妞妞》一书虽然重在记录,然而这样的记录蕴含着沉甸甸的父爱,埋藏了生离死别的痛楚。这样的情感渗透在字里行间,这样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生活真实的含义。
根据亚里士多德在《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中提出的艺术真实理论,可以从以下三点对《妞妞》的艺术真实进行讨论:
亚里士多德“艺术真实”观点1:“诗人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写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4]这一条可以解读为进行艺术虚构的合理性:艺术真实是可以不局限于历史。
《妞妞》中有很多情节是这样设计的:即使作者经历了这些,完全可以用纪实的方式写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作者的写作手法超出了他能够感受到的范围。例如对小婴儿妞妞的心理描写:
妞妞醒了。她侧着脸,睁着眼,一动不动。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很明亮。她是个小盲人,已经看不见这一切。但是,这无碍她享受酣睡乍醒的安谧的快乐。她静静躺着,品味着复苏的愉悦,如同一朵花慢慢开放,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起来。[5]
这段对妞妞的描写感情细腻真挚,以妞妞的角度描述了她的愉悦幸福,让读者觉得眼前一亮。妞妞是否在醒来的一刻开始“品味复苏的愉悦”、是否因为“有爸爸迎接她返回人间”而感到高兴,是无法真正知道的。婴儿的心里所想以及喜怒哀乐,对于成人来说几乎是一个未知的领域。如果想要保证文章的真实可信,作者完全可以从他本人的角度来描写妞妞醒来的样子,然而作者选择了主观艺术创造,这样的角度新颖而又新奇,起到了更好的艺术效果。
由此看出,作者没有局限于自己看到的,也没有受制于自己知道的。不了解孩子的心里所想又能怎样,她静静躺着,就是感到醒来之后的愉悦;她察觉到爸爸所以笑了,那必定是感到高兴。成人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婴儿也应该是这样,合情合理。这就是艺术真实理论对文学创作提出的基本原则,它要求作家用主观的感知进行艺术的合理创造,不必局限于现实,只需要符合一般的规律。
《妞妞》中还有另一种只能通过艺术虚构来实现的情节,主要出现在妞妞逝世之后,作者的想象中。例如下面一段对天堂的想象:
……天堂是一片花的海洋,当你在这花海里嬉戏时,你的明亮的眼睛一定满含惊喜。而此刻,你瞥见了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若有所忆,停住脚步,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惆怅,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花瓣上。
在同一个时刻,爸爸妈妈在你的相片和花束前恸哭。[6]
这是作者必须进行艺术虚构的地方。虽然与史书的艺术虚构略有不同,但也并不代表这样的情节完全不符合常理。作者自己也有这样的感叹:“为了你,是应该有一个天堂的呵。[7]”
亚里士多德“艺术真实”观点2:“所谓‘有普遍性的事,指某一种人,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会说的说,会行的事。……可能的事是可信的;未曾发生的事,我们还难以相信是可能的,但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却相信显然是可能的。因为不可能的事不会发生。”[8]这句话,为诗人把握历史提供了可能性,因为诗来源于历史,所以诗把握了历史。
《妞妞》这本书中,作者对他妻子心理的描写可以论证这一理论。
让妞妞再生是你头脑里反复出现的一个动机。
妞妞弥留之间,我们守在旁边。你端详着妞妞灵气犹存的脸容,对我轻声说:“是你的种呵,多像你。一定要再生一个,就叫妞妞,或二妞,是妞妞的再生,就这么想。”我点点头,心里却明白妞妞是一去不返了,再生只是活人的自欺。[9]
作者从一开始就用很可能的语气写出了妻子所想,似乎很肯定妻子认为妞妞的死亡可以用另一个孩子的诞生来加以补偿。这种对人心的揣摩似乎很容易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观点反驳,但是,仔细想来,用生来补偿死的想法,不是很普遍的么。
不仅仅是作者的妻子,也有很多好心的朋友劝他再生一个,不妨看作是妞妞的复活。其实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妞妞的死是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件事,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另一件事来加以补偿。可见这不是一个不合理的猜测,而是一个基于普遍性想法的揣摩。作者还“擅自”指出了很多人的心里所想,包括医生、朋友、亲人、甚至陌生人。然而这样没有经过对方承认的“擅自描写”不仅没有被指责为“无稽之谈”、“自以为是”,反而让人觉得贴切,因为书中所提到的人性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规律。也正因为如此,没有遭遇妞妞或者作者命运的我们对这本书深有感触,世界如此,人性如此,我们已经看见过、感受过了。
亚里士多德“艺术真实”观点3:“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有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 [10]这句话的观点很简单:诗人把握了一般和本质,因此诗比史高明。
在这一理论的解读上,已经不需要列出某一节具体的文本,作者的哲思已经以札记的形式附在每一章故事的后面,以散文的样子穿插在整本书中。《妞妞》这本书中哲理散文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重。
作者在《妞妞》的后记里写了这样一段话:“如果有人问,这本书对世界有什么意义,我无言以对。在这个喧闹的时代,一个小生命的生和死,一个小家庭的喜和悲,能有什么意义呢?这本书是不问有什么意义的产物,它是给不问有什么意义的读者看的。” [11]正如我们所知,经济冲动、物质享受在一定程度上支配了中国人的生活,如果我们已经习惯了对浅薄和实用的向往,习惯了人道主义缺失的世界,这本书也许真的就像作者预想的那样,是毫无意义的。
《妞妞》的不简单不仅在于真实,更在于书中蕴含的哲学思想。字里行间的哲思光芒已经把妞妞的苦难升华了,这本书不是为了记述痛苦,而是为了带给读者多方面的认识。妞妞的死亡不仅是生命的消逝,不仅是父母读者的哀伤,而是对道德人性伦理的拷问,是对生命来源和陨灭的思考,是作者带领读者进行的一次思想心灵上的旅行。这样的带领不是无意完成的,而是作者有意为这部作品赋予的意义。由此,艺术高于真实,作品中渗透的作者的思想,使这部作品具有了更高的艺术价值,表达了人类的共同情感。
《妞妞》不算是一本畅销书,但却是一本长销书,它带给读者的震撼是一般的纪实作品不能比拟的。作为一部以生活真实为出发点、并且以生活真实为主线的作品,作者不断为故事加入心理描写,大量的第一人称叙也使读者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甚至也成为了妞妞的父亲角色,于任何年龄段的读者都心有戚戚。生活真实就是这样在作者的笔下,产生了艺术气息。
在亚里士多德艺术真实理论方面,《妞妞》也是一个很值得分析的文本。作者用了很多的艺术手法去还原和发展这样一个真实层面的故事,不仅完全反映了生活真实,而且在艺术上起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这是历史巨著、虚构情节的小说等作品无法比拟的地方。
按照2014年6月的统计数据,《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单本累计销量已经超过了500万册,作者也欣慰于能够收获这么多“不问有什么意义”的读者。这部作品作为一本“长销书”,已经向世界证明:书中叙述的亲情、苦难、命运刻画了生命的生存形态。在经济和物质快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对生命本能的关切和无言的珍惜。
注释:
[1]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282页。
[2][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九章《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3]萧乾:《经验的汇兑》,《鉴赏文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455页。
[4][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九章《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5]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138页。
[6]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262页。
[7]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253页。
[8][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九章《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9]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265页。
[10][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九章《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11]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283页。
参考文献:
[1][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2月北京第一版。
[2]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
[3]赵炎秋:《“艺术真实”辨析》,《中国文学研究》,2008年第3期。
[4]黄璐:《沉沉父爱里的生命哲学——解读周国平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哲学社会科学专辑》,2006年12月。
[5]萧乾:《经验的汇兑》,《鉴赏文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