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落叶(外一篇)
2016-12-23彭殿基
彭殿基
小城不落叶(外一篇)
彭殿基
南国的秋总是姗姗来迟。着实穿了半年多T恤衫,这两天,才在清晨的凉意中想加件衣服。秋,真的来了。
生活在不过十来万人的小城,我对秋的感觉迟钝起来。什么环境污染、生态恶化、臭氧层大空洞、地表温度升高、全球气候转暖……这些概念把人搅得烦躁,也把季节弄得混乱了。在秋天,享受夏日般的灼热已是寻常事,你也许会对气候的怪异摇头叫热,那你准会被别人随口而出的“秋老虎”三个字打发得服服帖帖,听多了,也不再以为是气候的怪异,而是人人认同的“秋老虎”与人过不去呢!
落叶深秋,已只能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和书页上。我们身边年年绿化的革命行动中,能称为大树的,早被一茬一茬地砍伐掉,清一色换栽上一些来不及长高的常绿植物,那实在只能作为常绿灌木点缀我们的小城了。没有高大的树,纵是落叶,也不会让人感受那飘飘洒洒的场景和那份洒落下来的秋的滋味。
那些生长了几十年的高大的行道树,年年不幸遭刀砍锯伐,死亡是最终难免的厄运。生长它们的地方,随着它们的消亡会长久地空旷着。终于隔个一年两年的,才见补种上一些小树苗,却是很生疏的品种,本地人多半不大叫得出名儿。据说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贩运过来的优良品种。听行家说,原来的大树品种不时髦,该淘汰掉。我这外行不以为然,反正本地土生土长的大树们牺牲后,十多年来,小城的人们在漫长的夏季乃至“秋老虎”口中,挤在狭窄而坑坑洼洼得有点儿过分的街道上,真个是烈日炎炎似火烧,大汗淋漓,想找一处树荫庇护一刻,却望树兴叹。街边“良种绿”们还孱弱得叶稀枝短,对我们的渴望无能为力。冲着这点需求,如此这般淘汰树的品种值吗?晒着太阳望着良种树等他长几十年的滋味还真难受。就算百姓命贱吧,耐着性子等他个头发花白,待良种树们长高大后,夏日树荫下,再向后辈们骄傲地吹嘘我们今天吃的苦头吧!
打从我记事起,就看见这人和树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这树要长高长大,人要砍树用树,树砍得快没了,人又咋呼着要种树。绿荫的世界被人搞得裸露山石黄土,算是人定胜树胜了大地,人该满足满意了吧?这人呢,又咋呼着弄出一个新概念,要绿化。后来我长大点,看着身边的人们也在种树在绿化,但似乎人们的本意,并非为了绿化出从前那些高耸挺拔的大树。比如,我一年又一年地见到公路上的行道树,被护路护树的人们砍成只有两三米高的木桩桩,于是,那些树,每年艰难地从被护树人斩首行动后剩下的半截身子里长出些嫩枝条。过了一冬,那些树又遭劫难,再被斩首一次。树越砍越矮,砍树人大约本意就是不给它长高。有许多树被多砍几次,受不了就接二连三死去。于是漫漫长路边的行道树,也越来越稀疏了。我一年又一年地见到人们又如法炮制,在城市里砍街道边的行道树,也是每过一冬就要对城市里的树大施一次斩首行动,依然砍得只剩下两三米高木桩桩,只允许那些仍被称为树的木棒棒每年长出一些嫩枝。我当然知道这是那些城里野外的护树人们,按照某种奇怪的理论对树的爱护,而且,还是每年一度很辛苦的强体力活。我总思考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这合乎咱们共同与树生存的大自然——植物世界的树们的生长规律吗?是树都要长大长高,就像人也要长大长高一样,那也是他们作为咱们这颗星球上创造的生命群体中,一个个体生命生存的权利,干吗人就该为自己的某些嗜好——恐怕还多半是错误的嗜好,去刻薄特意地为这么多树,为这么多植物世界的生命,做斩首截枝手术呢?我实在不懂,这人也真够残酷绝顶了!
小城年年月月天天都在修路。这修路的事也挺怪,修来修去地折腾个没完,拖的时间还特长,老也修不好。还没等这边费了三五年的劲修好一段,那边已有三五条路下不得脚。被修的路上,自然是早被砍伐得草木不存,还要特意地堵起,慢敲慢打地吊命。修时路自然不通,停工三月五月甚至一年两年也不准你通行。小城的人们习惯了,总是绕着道,绕过十年八年的也不埋怨。听说早年也有过为这闹意见的事,说来说去丁点儿作用不起,人们学乖了也就闭嘴。有忍不住的就戏谑两句:“慢慢修吧,修出条国家级的文明样板路,爷们儿再高兴高兴!”
修路慢,砍树却快,小城最后一道风景线终于消失了。那是一条三四百米的小街,浓荫着高大参天的法国梧桐。那些树虽是舶来品,与小城的气候大约是合了脾胃,也太痴长了些,不仅把街两旁房屋遮挡排挤,而且把街中间的天空全都隔离了,把那条街弄成一年四季都是阴天。夏日爬上小城外的山顶,俯视全城,赤裸裸的市区真有点儿烤人,唯有那条街很短很直很绿,在眼里掠过时,心里有一丝凉意。
小城的绿实在是太稀罕太珍贵了,要修路,这点最后的救命绿也保不住了。小城的人们在最后的砍伐声中流传着法国梧桐对人体健康不利,更有气盛者唾沫四溅地宣称那些树会致癌。那些树每株都有一围以上的强壮身躯,现在惨遭杀戮倒下了,连枝带叶把那条街塞个密实也还比两层楼高。这数百条植物世界的生命是文化革命时的产儿,长了二三十年也不容易,我真有点儿同情它们。致癌那些事说不准,要说牵扯着它们的是北约种,在爱国激情中被革命行动了,还说得过去。咱们中国老百姓为服从大局牺牲点啥是传统美德,就别说留些树见着舒服、热了能乘凉这鸡毛蒜皮的事了。
但是,我真感到了小城的缺憾。小城已没有一株成熟高大的行道树了,更不要去奢谈什么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古树参天了,小城没有,无论是自然生长的,人工栽种的,从十年树木的含义上看,哪怕是一株能长到青壮年期的树,能象征性地立于街头巷尾,能给人留点印象的高大的树,小城一株也没有。小城的人们还将沿着空无遮挡、永远飞扬着灰尘、弥漫着车辆尾气臭烟的小街小巷走下去,那条满街的法国梧桐,和其他街上更多的本地老树,甚至还有那些能称为古树的凝聚着小城人文历史的劣种们,已在小城一二十年的进步中被现代化掉了。当小城的人们为破旧的青石古道披上洋气的水泥外衣满意地微笑时,也许没想到,他们身边消失了的,远比这几条并不很像样的水泥小街珍贵。
小城高大的行道树都消失了,仿佛就没有了落叶。当意识到秋已来临,我怀念起秋天的落叶。身陷小城,我已与它们相离甚远。随着那一株株高大的行道树倒下,那萧瑟秋风中悲凉而飘飘洒洒的落叶,已与小城的人们无缘。我们已不能面对落叶在大自然进程的轮转中,为了后来者的生存和生命来年的新生,众志成城地悲壮牺牲的情景;我们已失去了亲身感受那瞬间真实和被那种牺牲精神震撼心灵的机会,自然也不能面对落叶寄予愁思,写意抒怀了。
没有高大的树,连落叶这样的场景也变异了,被微缩和盆景化,失去了可贵的意义。那么,在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同化中,在人与树相濡以沫、灵性相通的感染中,生活在小城的我们,是否会因为没有高大的树为伴,而逐渐淡化松柏般直率勇敢的高洁呢?
静湖·圣山
从省城贵阳方向前往黔西南游玩的人们,过了北盘江大桥,在黔西南如今很好了的高速公路上,一阵频频穿洞、频频过桥,领略一番洞多桥长紧相连的奇特的穿越,再体验一把穿山越岭心神畅快的情趣,很快就到了贞丰者相。
相传诸葛亮南征孟获时曾驻兵此地,今名者相乃“宰相”同音演化。著名的双乳峰——大地母亲圣体般呈现于贵州高原西南的奇特景观和国家级水利风景区三岔河,就在者相地盘上。
驱车择道,直奔三岔河,只见山峦叠翠间,一汪宽阔数里、波光粼粼的湖水迎面而来。原来三岔河并不是河,而是一个美丽的高原湖泊。那是早年筑堤围坝,拦截三条小河汇聚在这儿的河水,极简便地顺应自然而形成的湖泊,在山间大坝子中,与四围奇峰簇拥的天然环境巧妙映衬,山水风光相得益彰,青山绿水浑然一体,竟把水对山的点缀在这儿发挥到极致。加之林木浓密,植被甚好,清绿绿的水,绿荫荫的树,草沃花艳清香溢,蓝蓝的天上飘白云,不与城镇喧嚣为伍,独在乡村山野静谧,实在是很好很顺眼的高原风景了。看来,也并非人对自然不可有所为,只不过绝不能反客为主地胡乱制造,或随心所欲地破坏,人对自然之所为,只能是仅仅和谐地点缀点什么东西,依然应该是宏观上的顺应罢了!
虽已成湖数十载,当地人以怀旧的顽强,至今仍称这个美丽的静湖叫三岔河。外地人非亲临于此,才能弄清其中究竟。不过,亲临湖畔的游人,从第一眼就会被这湖泊的静谧与湖边天然和谐的风光所吸引,哪还会管它名儿的是是非非。即便听到过这桩旧名新用的往事掌故,看够风景回去,也照样不分就里,把三岔河的名儿挂在嘴上,不会太计较这点儿张冠李戴的事了。
秋日到三岔河,湖岸的常绿乔木仍翠绿浓荫,秋风独染枫叶几点红,点缀出季节的灵气。湖中有一座鲸鱼状的小岛,岛上生长的几株枫树高大茂密。大约是孤立湖心,无遮无挡,多受些日月风霜精华之故,竟满树红艳得灼人。隔湖远望,有如几位刚从湖中出浴的仙女,散披一身红装,在湖光山色的静寂祥和中正梳妆打扮,艳丽丰姿,映得满湖生辉。
在三岔湖畔林间小道绕湖而行,静寂中只闻鸟语声,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浓郁新叶的气息。而那鲸鱼岛、红枫树,把一厢湖面隔离成小小的U形港湾,让在三岔湖畔丛林中小道上环湖游览者,享受着景致错落变化的奇巧。但变化的是景色的组合,任随你转到何处,那碧绿清澈的湖水都平静成镜面,清晰地映照出蓝天、白云、岛上红枫、岸边绿树……仿佛它们全都坠落湖心。时有飞鸟越空而过,轻盈的身影也在湖中如箭鱼般驰游。偶有鱼儿从水中跃起,循声望去,只有一个渐渐扩展开来的水圈了,微微地晃荡着坠落湖中的蓝天、白云、红枫、绿树……虽无桃林的烂漫芬芳,置身三岔河苍翠树林簇拥绿水,又幽静得仿佛时光都暂停了步履的景中,真是到了世外桃源。
从这厢桃源仙景般的三岔湖边密林中漫步而出,就见到了三岔湖更宽阔的湖面。湖水依然碧绿清澈,平静如镜,湖边宽广的田坝,贞丰特有的盆景般玲珑形奇的小石山,随意稀疏地摆布田坝间。几处村寨坐落在大田坝中,也有的坐落在田坝尽头山坳间或更远的山坡上。三岔湖畔的大风景是开阔、自然、和谐,是贵州高原特有的山间坝子的大写意,梯田层层,竹丛树影,青瓦小房,袅袅炊烟,犬吠蛙鸣,人种牛耕,湖边美景,田园风光。贞丰名号布依之都,三岔湖边更是布依族聚居地,步入湖畔享誉省内外的歌舞之乡纳婵布依村,听“天籁之音”八音坐唱,看布依花灯布依傩戏,欣赏纺织舞、刷把舞、铜鼓舞……观布依婚俗民风,吃布依农家饭……简直可以醉上几天,迷住几夜。稍远点儿,还有一处奇趣无比的纳孔小石林,足以让人品赏大自然石雕美景的神韵。
该去膜拜双乳峰了。
从三岔河湖畔往贞丰县城路上,有好几千米都能顺道观瞻双乳峰。双乳峰能被称为圣山,自然有它无与伦比的神圣奇特。两山并列,高耸云天,其山体丰满圆润如女人乳房,山头竟同样地圆缩细小如奶头状挺立。两山一模一样一般大小,又恰如女性双乳般略为相离,天工造物如此绝妙,你说神不神奇不奇!
驱车缓行,沿途观双乳峰,也甚奇妙。很远望去,小巧秀丽如少女之乳;稍近观之,竟圆润起来,如青春女性发育得完美丰满的乳房。在路旁最佳观赏处设有一观峰亭,停车伫望,双乳峰简直如世间性感美女的健乳了!斜阳映照在奶头似的峰顶和乳房似的峰体,在大半个山体表面抹上一道金黄的光芒,在视觉中的山体轮廓线上勾勒出一道鹅黄的金边,让人看着形色风韵逼真,恰似天幕边映现出一幅体态健美青春荡漾的女性美体的局部巨幅画像。哦,是哪位不懂得害羞的女人,如此勇敢地向天地万物,向芸芸众生袒胸裸露一对美乳,且健美得羞煞天下所有的女子,还撩拨得人春心荡漾。这丰满柔美,鼓凸着生命活力的乳房,实在太青春旺盛,风情万种了,仿佛轻轻碰一碰都会流淌出生命的乳汁!
我曾经面对双乳峰神似的丰姿默默发问过:大自然何等鬼斧神工,在三岔湖畔雕凿出这对尤物!真不知是上帝模仿它捏造出夏娃之乳人类女性之乳,还是上帝模仿人类女性之乳造此双乳峰于黔山盘水间,供亚当的后裔们大饱眼福,享受天工鬼斧的摄魂艺术?就不怕会勾去天底下所有男人的魂吗?
但多次观瞻双乳峰后,我渐渐增多的是朝圣的感觉。双乳峰是神奇的,它不仅天下绝无仅有,当之为奇,它还以与人类直接沟通对话的形体语言,征服着有缘与它亲近的人。而且,双乳峰还不单单是给人神似逼真的感觉,几乎所有拜谒过她的人,在久久伫立观望之后,都会从最初的惊叹和痴情般的倾慕中,慢慢沉浸于它风姿绰约中凝聚的伟大,而最终臣服于自然之手凿造出的这神圣山体,被它隐含的无穷玄机慢慢启迪,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高天之下大地之上矗立起的,已不是一般意义的雕塑,而是源于最原始、承传至今并将永恒的母爱之魂,是凝重的人类生命本源哲理,是人类共同的母亲,用最纯真的方式启示我们对爱的回归——爱孕育了我们的大自然,爱与我们同生共济的同类和万物,终于感悟到这圣山在平俗显露中透视出的庄严肃穆,转而对这圣山满怀虔诚地顶礼膜拜了。
不看双乳峰,难知天下奇。有缘观双乳峰,体味朝圣的感觉,也当人生一大幸事。我想,每一位顶礼膜拜双乳峰的人,尽管按自己的臆想,去编织心底里美丽的童话和幸福之梦吧!双乳峰神似的丰姿,有无穷的魅力征服所有有幸拜谒过它的人。
静湖,圣山,相依为伴,水乳交融,在这一方土地上尽显灵秀,真乃贞丰奇胜。在人们已经懂得保护生态环境,喜欢在大自然神奇秀美的山水风光里陶冶性情、放松身心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人都以回归人类本源的母体——大自然的怀抱为乐,尽量挤出时间去亲近大自然,尽情享受她无限慈爱的滋润和抚慰。那么,静湖与圣山,必将永恒地造福于生活在这一方美妙山水土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