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善之心
2016-12-22
1996年1月10日,南京大学学生刁爱青晚饭后走出校门,从此失踪。9天后,在城市多处发现了她的尸块和头颅。碎尸案20年未破,有网友称它“将和‘开膛手杰克、‘十二宫杀手、‘黑色大丽花等世界凶杀案一起,成为历史悬案”。时至今日,人们仍为此案手段之凶残而震惊。记者采访了从痛苦深渊走出的她的亲人,她们却是出奇的平静。姐姐说:“枪毙了又怎样?妹妹能复活吗?20年过去,凶手也该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为了惩罚他又把那个家庭破坏了。如果他内心有悔罪,我们宽恕他。”我一下子怔住,蓦然觉得她好似是在宣讲一份教义。后来知晓,她与母亲为摆脱内心的绝望都信了教。从小我们曾牢牢记住: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看,还真是麻得不轻,仇都不报了。
但我还是从中看到了一种善意。麻醉了又如何?这么多年我们被麻又不是一两回。我不信教,但尊重那些善男信女。就如那英国修女白姑娘,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仰望圣母,我要回报这份爱,我有着满心的感激。”我不禁也要躬谢那位未曾谋面的圣母娘娘了,她化解仇恨、播撒友善,让人心变得安静。维了稳还不花钱。我的小学是个清真寺,院子中央是大礼拜堂。下了课,我时常扒门缝看阿訇做礼拜。有回我不小心拿了根火腿肠到教室吃,班主任马老师俯在我耳边说:以后在家吃完了再来。压低的声音生怕吓到我。马老师也是个充满善意的人,虽然跟白姑娘不是一个教。
我始终认为,向善本身就是信仰。前两期有篇短文《一笔》,忆起知青大返城时,每个人面临的“生死一搏”。笔攥在办事员手里,小小的权力将决定一个人日后命运的沉浮。三十几年后的今天,知青父亲已“挂”墙上,母亲给守灵的儿子讲述:当年居委会那个办事员如何帮忙涂改了父亲的出生年份,派出所长又如何“破例”给他们落了户。这让她感念了一辈子。事情办得违规,却出于善念。这种善事带点江湖味道,不是人人都肯担。
大善大恶不在江湖在庙堂。1927年,得知张作霖要杀害李大钊,学良的发小冯庸前来求救。少帅说,李大钊私通苏俄,罪恐难赦。冯庸晓以大义:“那都是些有信仰、理想与抱负之士,只因与我们不同道便不能容,乃至动辄血腥,岂非恶政!”张大帅施“恶政”毫不为怪,他本性就是专制加流氓。
施政者何为善?且读胡耀邦一段轶事。胡当了总书记后,旗帜鲜明地支持农村改革。1981年9月中央召开各省、市党委书记座谈会,讨论加强和完善农村生产责任制问题。耀邦讲话后,各地书记纷纷表态赞成。但一位省委书记当场表示有不同意见,并带有情绪地说:“我们那里情况特殊,不能搞联产承包责任制!谁愿搞谁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任性啊,竟敢如此“犯上”。耀邦并未恼怒。在陡然紧张的气氛中,他平静地说:“各位想的通,就做;想不通,允许你再想一想。让实践来证明哪个办法好。你们看,行不行?”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会后不久,那位书记改变了看法,积极推行改革。有老同志回忆此事,给了耀邦四字评价:宅心仁厚。当权者存向善之心,乃民之大幸。
眼下处处讲民族文化遗产的传承,其实最须传承的是向善。1945年日本宣布战败,日军陷入了绝望与疯狂。一个鬼子烦闷中走进村庄,此前他们抢粮时曾被一位老汉怒视许久,眼中充满了仇恨。他又遇到那老汉,鼓足勇气说:“我们打败了。”老汉听明白后慢慢转过身,以平和的目光说:“那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啊!”这个叫渡边的鬼子被震撼了。他在战后多次演讲中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在那一刻,我,又重新成了一个人。
我突然为当个中国人自豪了,这个向善的民族一定有希望。用不着去问什么佛祖圣母——你看,连老鬼子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