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记

周正

己的书包。他们的书包，要么是哥哥姐姐不读书了，留下来的，要么就用家里面装东西的布口袋代替。我原来的书包，是母亲用废弃的布料，比着一本书的大小，用针线缝的。我的新书包，盯满了好多同学的眼神。

只是后来日子渐渐不易了。农村税费越来越多，哪家超生了孩子，乡上村上派“促帮队”上房揭瓦，牵猪拉羊。周围的大爹大婶，好多会寅吃卯粮，好多人家，一毛七一斤的盐巴也买不上。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好些人家会到我们家借米借油，新米出来，年猪杀了再还我们。那时候，家境还过得去。后来，我读书读得远了，为了我的学费，母亲热水里来，冷水里去，重的活要干，轻的活要干，磨得一身的病，不是胃疼，就是牙疼。弟弟读小学的时候，我读初中，弟弟读初中的时候，我读高中，弟弟读高中的时候，我读大学。周围的叔叔嬢嬢是好心，给我爸说，你家有一个读书已经不容易。把小的弟弟留在家里可以帮补做一些农活，可以俭省开支。我爸说，那不得行，读书时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不让弟弟读书，他长大要说我后一个薄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都耽搁不得。为了供养两个孩子上学，爸爸的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紧。爸爸一边为我和弟弟的学费操心，一边为照顾母亲，哪儿也不能去。他常常通宵达旦把烟叶用绳子串起来，到集市卖了换回我的书本和钢笔。困了，就点燃他种的大烟，吧嗒吧嗒吸上几口。抽完烟，又蹲在地上，慢条斯理，继续侍弄他的烟叶。他知道，每一片烟叶，都是他的心肝宝贝，都是他孩子的学费，都是他孩子的前途。

最好不要抽烟，那是必须的。看见爸爸钢挺的身子渐渐矮下去，看见他青葱的头顶逐渐变成了大学教授的头顶。看见他日渐稀少和苍白的头发，我不读书的心情生了好几回。虽然那年代考大学是百里挑一，我还是不愿意走进大学的门。一提不读书，爸爸大发雷霆，少了往日的和风细雨。“学费也给你凑足了，读了大学才鲤鱼跳龙门。像你爸爸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费力不挣钱呢。”继续走进教室，同一班集体里，有钱人家的孩子，抽烟喝酒打牌，追女朋友玩。我呢，读高中时喝过酒，读大学时打过牌。女朋友呢？暗恋的对象有，没有敢追。

学校里面有个卖零食的小卖部，烟藏在抽屉里面，一支一支地卖，一来是没几人舍得一包一包地买，二来学校也有要求，不准许抽烟。买一包烟，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抽烟的几个伙计，像白色恐怖时期几个接头的地下党员。偷偷摸摸在小卖部买一支香烟，三两个烟民在一起的话，那往往一个伙计会大方地买上三两支，然后悄悄溜进厕所。下课的时候，老师一般不来挤公共厕所。在那里他们狠狠地吸上第一口烟，然后慢慢地让烟在喉腔和鼻腔里游走，慢慢地从鼻孔里面呼出来……

再大的压力也不抽烟。父亲有训诫，得听。

抽烟是在工作后开始的，觉得可心安理得地抽烟了。

一开始并不好受。鼻子眼睛都不舒服，鼻子流鼻涕，眼睛眨巴眨巴的。打牌的时候抽烟，下课了抽烟，改作业的时候抽烟，写文章的时候更是抽烟，久而久之，便离不开烟了。新学期开学了，换了一个办公室。原来一人一办公室，现在是一大办公室。办公室里好些人了。他们不抽烟，就我一个人五毒俱全。我年龄要大一些，直接告诫我不许抽烟不好说出口，虽然有戒烟的条文摆在那里。他们捂着嘴，有的还呛出声，看他们挺难受的样子。上次跟在爸爸的后面，他抽自己种的土烟。闻得那味，我这个抽烟的人头都晕，他们的感受，是不是如出一辙？那就慢慢戒吧。

一开始时，我在办公桌上放一包瓜子，在寝室的床头柜上放一包瓜子，在衣服口袋，裤子口袋放瓜子。手脚无处放时，手伸进荷包里，拿到的尽是瓜子。不抽烟了，那个难受呀，嘴里尽流清口水。不抽烟的时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记忆力也陡然下降，脑袋也反应不过来。常常是某一人，站在你的面前，那么的熟悉，你却忘记了怎样称呼他。明明想好的给某人打电话，电话打通，往往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某日，几个朋友一起饮酒。说我不抽烟了，感觉奇怪，异样的眼神盯住我。好端端的咋就不抽烟了。喝酒后，提劲吹牛冲壳子。又管不住了自己的嘴巴。朋友的烟打过来，火给你凑近嘴巴。管它戒与不戒，大开杀戒。要戒烟，从明天开始。

谁知这样便一发不可收拾。原来一天抽一包烟，现在一天要抽两包了。烟没有戒成，烟量反而变本加厉了。打麻将的时候，四个人一桌，我们往往叫小妹拿两包烟来，我一人一包，他们三人一包。我的烟瘾，在单位上很出名。办公楼里，还有一个老师做编辑，抽烟很厉害。人们便说，抽烟才能找到灵感，你看他们两个都是搞写作的。

抽烟百害而无一利，我是知道的。有时候为了面子，有时候为了装点，有时候为了掩饰，这样就继续抽烟。后来反反复复地戒过，可是像病一样，又反反复复地发作。

上头发了红头文件，戒烟。在公共场所抽烟，任何人都有权利干涉你。中小学要禁烟，大学要戒烟，我是知道的。学校宣传橱窗里戒烟的宣传栏，就是我做的。宣传栏里，其中还有一个手掌，中指和食指，夹烟的两个指头，是用两根香烟组成的，上面正在冒烟，手指正在一点一点的燃烧。另一副广告画，是一支温度计样子的烟，上面标满了0到100的刻度，旁边有一行字，“请不要燃烧你的生命！”还有一些烟叶的化学成分、吸烟的危害、怎样戒烟的内容。叫别人戒烟，自己不戒？有什么说服力？在办公室抽烟，别人不说你，你的脸搁在哪里？

下决心戒烟！开始尽量少抽。不到万不得已，不再尝烟。不知道这次戒烟，是不是又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反反复复好多回，像人总是犯感冒病。戒烟也这样，这次戒了，如果又犯，那抽烟的量可以说是变本加厉。要重新戒掉它，难度应是比上次更大。我对自己戒烟也没有了多少信心。像我这种，戒过一次两次，一次戒掉一月，一次戒掉了两个月。想纪念一下，都一个月两个月没有抽烟了，抽一支也无妨吧？哪知抽一枝便一发不可收拾。有朋友就给我说，你不抽那么多，少抽一点无所谓吧？你可以慢慢地少抽吧？抽烟于我而言，是一种瘾。瘾是“由于中枢神经经常受到刺激而形成的习惯性；泛指浓厚的兴趣。”（百度百科）这个瘾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经年累月习惯成了自然，带有强烈的依赖性。就连学生也经常说，周老师的文章是烟熏出来的，左边是烟灰缸，右边是键盘。烟灰缸里的烟蒂总冒着一丝青烟，伴随着敲击键盘的声音。

抽烟是不对的。各种数据显示。说是吸二手烟的人受害的程度比吸烟的人还深。我就越来越觉得抽烟是极具罪恶感见不得人的事情。像是偷去别人健康的小偷，又损人又不利己。戒呢，又没有足够的信心。有人就给我说，如果医生说，你不能再抽烟，你再抽烟的话生命就有可能立即遇到危险，你就可能戒了。生命这个东西，我这个人，本来也是随缘的态度。从佛教的角度来讲，生命是附着在臭皮囊上的虚浮物。凡事不必太在意，凡事随缘，不太去追随。就是生命，离开我的躯体，我个人觉得，离开与否，应不会太在意。所以医生叫我不抽烟我就不抽烟的说法，在我这里不容易靠得住。

戒烟呢，不戒有不戒的理由，戒有戒的理由。不戒方面，你看老家那几个百岁老人，无一不是五毒俱全，抱一个烟管，常喝二两烧酒？戒的理由那就更是层出不穷，轮番轰炸。男性肺癌发病率和死亡率均占所有恶性肿瘤的第一位。大量资料表明，长期大量吸烟与肺癌的发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在家里，常常听见这样的声音，你看，你一包烟价格至少在二十几元，二十几元是什么概念，就够我们一家人一天的生活了。而且你一天抽两包，管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了。你想想你爸妈那么辛苦你不忍心抽吧？周围的年轻人都不抽烟了。公共场合不准抽烟。铺天盖地的不支持率。那我究竟是戒还是不戒？我非要说服我自己吗？

我又着手开始戒烟，着手找戒烟的理由。戒烟，过去我总去找它的理由。要戒就戒，这不需要理由。现在，我不去找理由。前几天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在电话中说，爸爸戒烟了。

我是不相信爸爸这一辈子会戒烟的。他性格那么倔强，没人能说服他，除了他自己认识到这个问题是不对的，否则是十头牛也别想把他拉回头。爸爸的烟瘾那么大，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副业队长，主要任务就是种烟，他抽自己种的好烟，所谓好烟也就是土烟中劲大的烟。母亲骂过他无数回，骂他不能抽烟。我知道父亲是个耙耳朵，父亲对母亲的话语基本是言听计从。唯独在抽烟这个事情上，父亲我行我素。

父亲都能戒烟，我凭什么不能戒！后来，我也真的慢慢把烟戒掉了。

责任编校：周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