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恐怖分子: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2016-12-22易卜拉欣盖尔斯
(美)易卜拉欣 (美)盖尔斯
1990年11月5日父亲的所作所为,毁了我们一家。它让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充满了来自他人的索命威胁和来自媒体的骚扰,流离失所,穷困潦倒,无数次想要“从头再来”,却每况愈下。
父亲的恶行史无前例,而我们则是被殃及的池鱼。父亲是史上**个在美国本土夺人性命的伊斯兰教圣战战士,而支持他的,正是后来自称“基地组织”的海外恐怖组织。
然而锒铛入狱并非他恐怖分子生涯的终点。
1993年初,仍在阿提卡监狱服刑时,父亲参与策划了**场世贸中心爆炸案,他的共犯则是之前他在泽西城清真寺的同伙们。这其中包括奥马尔·阿布德尔·拉赫曼,因为常戴毡帽和雷朋胶框墨镜,媒体戏称他为“盲人领袖”。
当年2月26日,一名名叫拉姆齐·尤塞夫的科威特籍男子和一名名叫伊雅德·艾莫尔的约旦籍男子执行了他们的计划,驾驶着一辆满载爆炸物的黄色莱德货车进入了世贸中心底部的停车场。
他们与父亲有一个可怕的目标:让炸倒的一栋世贸双塔碰倒另外一栋,这样死亡人数就会多得触目惊心。然而他们最终没有达到目的,爆炸只在楼底炸开一个约一百英尺宽,四层楼高的洞,造成约一千名无辜者受伤,六人死亡,其中一个女人怀有七个月的身孕。
母亲竭力将父亲的恶行瞒着孩子们,而当时年幼的我也一直尽力逃避这件事,因此很多年后,我才真正开始全面看清这场暗杀与爆炸的恐怖之处,而我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才开始真正直面我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所作所为所感到的愤怒。
在当时,我还无法承受所有的这一切。
恐惧、愤怒与自厌在我的胃中翻滚,而我却甚至无法开始消化它们。**次世贸中心爆炸案发生后,我刚好十岁。但在情感上,我已经像一台关机的电脑。到我十二岁时,由于不堪忍受同学的欺凌,我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直到我快二十五岁,遇到一个叫莎伦的女人后,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的故事也一样。在故事里,从小被教导去仇恨别人的男孩,在成长为男人后,选择了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
而每每想到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我就倍感挣扎。我想通过讲述我的故事,带给人希望与启发,告诉大家一个在狂热的火焰中成长的年轻人,如何走向一条非暴力的路。
我不敢说我的人生有多么辉煌,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旋律,而迄今为止我人生中回荡的旋律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就算从小被仇恨洗脑,你也仍然可以选择宽容待人,选择将心比心。
父亲因犯下滔天大罪而成为阶下囚,使得七岁的我生活几乎面目全非,但这也让我的有机会体验真正的生活。
在监狱中的父亲,再也无法将仇恨灌输进我的脑袋。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阻止我与那些被曾他妖魔化的人接触,并透过谎言,发现他们也是人——我会关心他们,他们也会关心我。
亲身经验终将战胜偏见。我的全身都在抗拒偏见的影响。
在一家面临考验时,母亲对伊斯兰教的信仰却始终没有动摇,但和大多数穆斯林一样,她绝非一个宗教狂热分子。当十八岁的我终于开始认识到一丝真实世界的模样,我告诉母亲我再也不会以身份取人——无论他们是穆斯林,犹太人,基督徒,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从今以后,我只以别人的为人来评判他们。她听着,点点头,说出了我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有力量的几个字:“我真的受够了仇恨的滋味。”
她的确有理由感到厌倦。这一路走来,她比我们都要更辛苦。有段时间,她不仅带着头巾,还带着面纱,全身除了眼睛都包的严严实实:不仅因为她对信仰的虔诚,也因为她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最近,我问母亲,当1990年11月6日她和易卜拉欣叔叔离开贝尔维尤时,她是否知道等待我们一家的是什么。
“不,”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并不知道我一个平凡母亲的生活将从此一片狼藉,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不知道我们将被迫躲着媒体,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和联邦调查局打交道,和警察打交道,和律师打交道,和穆斯林活动家打交道。我像是跨过了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迈入了另一种生活。对于前方的困难,我一无所知。”
父亲现在在伊利诺伊斯州的马里奥联邦监狱服刑,他被判处无期加十五年徒刑,无权假释,罪名包括阴谋叛乱、谋杀协同勒索、对邮局警察杀人未遂,受托持枪杀人,以及非法持枪等。
老实说,我内心仍旧对他有一丝情感,一种难以抹去的情感,一种遗憾与内疚交织的情感,尽管它细如蛛丝。很难想象,当初我口中亲爱的爸爸现在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而我们都出于恐惧和羞耻换了姓氏。
这就是为什么二十年来,我从未探过父亲的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