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2016-12-21芦芙荭
芦芙荭
那条巷子是东西走向,连接着解放路和南大街。解放路和南大街是这座城市南北方向的两条主动脉,对于这座城市,这两条街就跟中国地图上的长江黄河一样。南大街通往钟楼,那是这座城市的中心,而解放路的北头就是火车站,两条街上的拥堵,是可想而知的。遇上上下班的高峰期,两条街上的车,头尾相连,挪都挪不动。相比之下,这些背街小巷倒显得清静得多了。
巷子叫南小巷,窄窄的,深深的。像一口横躺着的古井。到了下雨天,两边青砖砌成的灰墙上,就会长出绿茸茸的苔藓,湿漉漉的。不熟悉的人会认为这是一条死胡同,就不敢峁然走进去。
杜子航租居在南大街附近,而上班却在解放路。刚开始的时候,杜子航也以为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上班时他一直坐11路公交车。他从南大街站上车,一路向北绕上那么一圈,就到解放路了。这一圈总共也就五站路。五站路从家到单位,是最理想的距离了,有时下班没什么要紧的事了,杜子航索性就步行回家,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风景。这座城市的闲人挺多,特别是到了夏天,街道两边下棋的,打扑克打麻将的,到处都是,这样,杜子航从单位走回家,就相当的慢,遇着下棋的了,他会奏上去观一阵棋,遇着打扑克或打麻将的了,他也会停下一看一阵。等他回到家里,有时天就黑了。慢慢地,这种生活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杜子航第一次走进南小巷,是因为一个女孩。
那是个周末,早上起床时,下起了小雨。这是这个春天的第一场雨。雨虽不大,却带着阵阵寒意。那风吹在脸上,就有些绵里藏针的感觉。杜子航出门吃早餐时没有带雨伞,楼下小区门口就有卖早餐的,豆浆油条。卖早餐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也是外地人,杜子航经常在这里吃早餐,和他们已经很熟了。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吃早餐的人很少,男人见杜子航从雨中走过来,赶紧去给他炸油条,那女的依旧坐在那里玩手机。等油条快出锅时,她才起身给杜子航盛了一碗豆浆。
这雨下的。
女人将豆浆放在杜子航的面前,这样说了一句,然后又坐在那里玩手机。
呵呵。杜子航这样回应了一下,他喝了一口豆浆,把目光投向了街道。
雨正不紧不慢地下着,地面被雨点砸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透过雨雾,杜子航就看见了那条巷子——南小巷。此时,正有一个女孩打着一把花雨伞从街道上向南小巷拐了进去。雨伞挡住了女孩的脸,杜子航看不清女孩的模样,但女孩那迷人的身材,以及走起路来那烟视眉行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住了杜子航。
那条巷子是通的吗?杜子航问那男人。
男人的目光那时也正好在看着那条巷子,呵,准确地说,他的目光也看着那个向巷子里拐的女孩。
男人说,不清楚,但偶尔会有人进去。
你都在这儿几年了,没进去过?
男人说,没事去哪里干啥?
是的,没事了,谁去找个自己不熟悉的巷子往里面走?去干什么呢?
可偏偏杜子航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或许是那个雨中行走的女孩触动了他,等吃完了早餐,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去那条巷子里看看。
吃完早餐,雨小了些,这时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杜子航便穿过街道的积水向对面的那条巷子走去。
刚进巷子时,杜子航还有些紧张,巷子里会不会有狗呢?杜子航从小怕狗。要是走着走着突然窜出条狗怎么办?可走着走着,杜子航的心就放下了。
这条巷子和其他地方的巷子几乎没什么两样。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那边都是住着人家的,杜子航走在巷子里能听见两边传来的说话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围墙里边的树长得都比围墙高了,它们长长的枝丫,手臂样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的样子。雨停了,树上冷不丁掉下几滴水珠,砸在杜子航的脖子上,凉凉的顺着脊背流下去。
大约走到一半时,杜子航兜里的电话响了。电话是他的一个同学打来的。同学给他介绍了个对象,看啥时间方便了约着见个面。这让杜子航很高兴。杜子航都快三十了。他的同学,好多小孩都上幼儿园了。可杜子航的婚姻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每次同学聚会,看着其他同学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杜子航就像一头饿极了的猪,见啥都想哄两口。
杜子航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前走着。突然,有一团东西直直地朝他飞了过来,“吧唧”一声,落在了他的鞋面上。他低头一看,是一口浓痰。不用拿鼻子闻,就能感觉得了一股恶臭。
杜子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这段巷子走到这儿,右边的围墙突然就豁了进去,在那豁进去的地方,出现了两间平房。平房的木门开着,像是一张没有门牙的嘴,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把硕大的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孩,正咧着一张大嘴笑。
这是迄今为止,杜子航见过的最胖的人了,他身上的肉就跟烧熔了的蜡似的,全都摊在了那把圈椅上。
杜子航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毫无疑问,那口浓痰就是从那堆肉上的大嘴里吐出来的。尽管杜子航心里不痛快,但他还是很友善地对着那个男孩说了句,你好!
你妈比!男孩说,然后又咧开那张大嘴笑,好像遇见了多么开心的事似的。
杜子航说,你怎么骂人呢?
男孩说,你妈比!
这时,有一只蚊子飞到了男孩的鼻尖上,男孩抬起手几次想往那只蚊子拍去,可他的胳膊又粗又短,动作又是那样的缓慢,等他的手拍到鼻尖时,那蚊子早就没了踪影。
这个时候,杜子航才明白,眼前这个男孩,不仅胖,脑子也许有问题。他从兜里掏出纸巾,将那口浓痰擦拭掉后,竟自往前走去。
杜子航走了好远,还听见那男孩在他的身后说,你妈比!
大约五六分钟后,巷子被一面墙挡住了。杜子航想,原来这真是条死胡同呀!杜子航想折身返回,可想了一想,还是走到了那面墙的跟前。令人意外的是,巷子到了这里,一拐,又向南边延伸开去。反正没什么事,杜子航就沿着巷子往前走去,又走了约三百米,那巷子竟又突然向东折去。杜子航感觉就像进入了迷宫一样。
走吧。杜子航接着往下走,没想到,几分钟后,杜子航就走出了那条巷子。这让杜子航有些喜出望外,走出巷子,原来就是北大街。杜子航站在巷子口,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他平时上班的那座办公大楼。
杜子航在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站在马路伢子上,他是在对面那座楼的26层上班,他想弄清26层在什么位置,可数来数去,也没有数清。
雨忽然就大了起来。前方不远处就是个公交站亭,路上的行人纷纷跑向那里躲雨,先只有几个人,不一会儿,整个公交站亭下就挤满了人。
杜子航也跑到公交站亭下躲起雨来。他发现,前一站其实就是他每次上班下车的地方。哈哈,真是很有意思,这么近的路,以前由于自己不知道,上班时,竟然坐着车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
接下来的日子,杜子航上下班,再也不用挤公交了,穿过南小巷,快一点,也就十多分钟,要是走很从容一点,也超不过二十分钟。这给杜子航上下班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南小巷平时行人很少,可能许多人和杜子航以前的想法一样,认为这就是一条死胡同,现在的人多么忙,走一条死胡同干什么呢?因此,这巷子就安静得很,特别是早晨,杜子航从巷子里走过时,还能听见两边树上传来的鸟叫声。这令杜子航常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回到了乡村。只是这种感觉很短暂,一旦走出巷子,就会让他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也有让杜子航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每次他走到那个豁口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胖男孩,就会向他吐一口痰,那痰黏糊糊的,不偏不倚,总是会吐在杜子航的脚前。然后,那个讨厌的家伙,就会张开大嘴冲着他嘿嘿地笑,说一句:你妈比!
平白无故地被人唾,被人骂,况且每天都得经历两次,一次是早上上班,一次是下午下班。杜子航很不开心。他故意握着拳头,跺着脚,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可那个胖家伙,根本不在意他这样,唾完了,还是嘿嘿地笑着,说一句,你妈个比!
你才妈个比呢!杜子航想,等那天把老子惹毛了,小心老子做了你狗日的。
一次次被那小胖子平白无故地唾,杜子航真的很恼火。他想治治这小子。有天早上,杜子航上班经过那里时,一口唾沫直直地向他飞了过来,他躲避不及,浓浓的痰正好落在了他的衣领上。杜子航用纸巾擦拭完后,便走过去,他用尽全力,将小胖子坐的那把椅子的一只脚挪到了台阶的边上,让它悬空起来。他站在小胖子面前,看见小胖子只要动一下身子,那把椅子就在那里摇摇晃晃起来。随时都有翻倒的可能。可小胖子似乎并没意识到危险伴随着他,等他转身走时,依旧嘿嘿地笑着说,妈个比。
杜子航在巷子里走了一段路后,不知怎么的又折转身走回到那儿,他看见小胖子坐的那把椅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就又把椅子挪回到原位。累得他出了一身的汗,直到到了单位,那汗还没干。同事问他怎么了,弄了一身的汗,他笑笑说,迟到了,他是跑着到单位的。
杜子航的同学一连给他介绍了两个女孩,都是吃一次饭喝一次茶,就一拍两散。这让杜子航的信心再一次受到了大大的伤害。当他的那个热心的同学第三次给他打电话说,再给他约见一个女孩时,他犹豫了,要不要见呢?同学在电话里说,见个面还能砸在你手里了?都这个年纪了,宁可错见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那就见吧。
见面的时间约在周末,地点是杜子航的同学选的,就在杜子航的公司附近,先喝茶,后吃饭。当然,要是喝完茶,杜子航邀请女孩赏光吃饭,女孩拒绝了,就说明基本是没戏了。
这个设计是杜子航同学弄的,他说他参照了国际恋爱大师的成功案例。这当然有些夸张,但想想还是有些道理。
周末的早上,杜子航起床,一想到和女孩约会,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他精心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刮胡子时,竟然就出了差错,刮胡刀把下巴拉出了一道小口子,血流不止。他用纸巾一点一点地将血沾干净,好在是在下巴底下,迎面是看不见的。
哈哈,见红了。杜子航想,也许是个好兆头。
照例得走南小巷。杜子航走到南小巷的巷子口时,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胖男孩,杜子航今天心里高兴,便返身到远处的一处水果摊前买了两只苹果拿在手上。
巷子依然是那么的静。杜子航走在巷子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现在的杜子航已经习惯了那个胖男孩吐来的口水了。要是那一天走到这儿,没了那个胖男孩吐来的那口水,也许他还有些不适应。人都是这样,好的事坏的事,只好习惯了就好了。
果然,杜子航刚刚走到那儿,那泡迎接他的口水如期而至,像一枚子弹向他飞了过来,“吧唧”一声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接着就是那嘿嘿的笑声。
你妈个比。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这一次,杜子航没有急着走开,他走到了那个胖男孩的跟前。把手里握着的苹果一只放在了胖男孩的椅子旁,一只放在了男孩胖乎乎的手上。他连比带划地对胖男孩说,吃吧。
胖男孩将苹果盯了一会咧开大嘴,吃起了苹果来。
这是杜子航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这个胖男孩。男孩虽然胖,长得却并不难看,如果取掉其胖的成分,按正常人的比例来看,说不定还是个帅小伙呢。
之前,杜子航对胖男孩的印象,全凭那口痰来判断,他一直认为,胖男孩身上一定是脏乎乎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可胖男孩的手脸以及身上都洗得很白净,连同脚也没有一丝的污垢。衣服虽然旧了点,也被浆洗得干干净净。隐隐还能闻见洗衣皂的香味。杜子航想,这胖男孩真有福气,遇上了好父母。
杜子航对专心吃着苹果的胖男孩扬了扬手,说了句拜拜,就向巷子走去,走不多远,他就听见他的背后传来了嘿嘿嘿的笑声,那笑声竟然像是大雨浇在干树叶上的声音。杜子航回过头,看见那胖男孩正对着他说,妈个比!
杜子航赶到相约的那家茶馆时,他的同学已等在那里了,看看只有同学一人,杜子航的心才放了下来,第一次见面,他不想给对方留下自己没有时间楖念的坏印象。他笑笑说,还好,没有迟到。
同学给他倒了一杯茶,说,还说没迟到?人家已到了。
杜子航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人呢?
去卫生间了,不过也是刚刚到的。
杜子航的同学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我的事已做完了,接下来能不能拿下,就看你自己了。杜子航急了,说,你等一会她出来了,你做个介绍再走,你看我们也没见过面,谁也不认识谁的,我怕……
怕啥,你们是谈恋爱,也不是做买卖谈生意,更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再说了,盖头都是自己揭,要是别人去揭盖头,有啥意思?说完,杜子航的同学竟自走出了茶馆。
话虽这么说,杜子航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之前两个人没见过面,谁也不知道对方长的是个什么样子,要是从卫生间一下子出来两个姑娘,谁是谁,咋弄得清楚?好在同学告诉了他,那姑娘叫谢小慧。
谢小慧长得什么样子呢?杜子航正满脑子胡想时,听见有人叫他,先生,刚才这里坐的那位先生呢?
杜子航抬头一头,一个美女站在他的面前,美女一边用纸巾檫着手,一边看着他。
杜子航说,你是谢小慧吧,龙哥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就急匆匆地走了。
谢小慧听杜子航这样说,抿嘴一笑,就在杜子航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就是杜子航了。
哈哈,如假包换,杜子航开玩笑说。
杜子航从第一眼看见谢小慧,就有些喜欢上她了。谢小慧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很会照顾人,他茶杯里的茶刚刚喝下去一点,她就会拿起茶壶给他续上,就像员工对待老板那样。弄得杜子航都有点不好意思。有一次,他见两个人茶杯里的茶都喝完了,便伸手去拿茶壶想给两人把茶续上,他刚握住茶壶把儿,不想谢小慧也伸出手去拿茶壶,刚好抓到他的手上,倒把谢小慧吓了一跳。等谢小慧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又是抿嘴一笑。说,吓死我了!
就在两手短暂地接触的一瞬间,杜子航没有感觉到一般姑娘手的绵软和温润,而是觉得谢小慧的手有些粗糙。虽然不是十分的明显,但杜子航还是感觉到了。虽然如此,杜子航还是说,你的手真绵软。
谢子慧再一次抿嘴一笑,说,去你的!
其实,按杜子航同学的说法,一旦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你真坏时,那这个女人至少对这个男人没有坏印象了,或许已经多多少少有些喜欢这个男人了。可“去你的!”是个什么意思呢?杜子航有些吃不透。
这时,杜子航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他打开短信一看,是同学发来的:该进行下一个程序了。
杜子航一看,都上午十一点钟了。他将手机揣进衣兜里,看着谢小慧说,中午没进事吧,请你吃个饭?
谢小慧刚要回答,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接听起来。谢小慧的电话很短暂,她只是对着电话嗯呀了几声就挂了。挂了电话,谢小慧拿起旁边放着的包,对杜子航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有事,得走了。
杜子航冲着谢小慧的背影说,这不到了饭点了吗,有事也得吃饭呀。
看着谢小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馆的门,杜子航才想起没有要谢小慧的电话,但转念一想,人家连饭都不吃,要电话也是白要。
走出茶馆,杜子航就拨通了同学的电话。同学开门见山地问,进展如何?杜子航说,妈个比,完了。说完这句话,连杜子航自己也吃了一惊,妈个比,怎么说话跟那胖小子一个样了。
三天后,杜子航又和谢小慧见面了。这次见面是谢小慧给他发的信息,说她想见他,想让他请她吃饭。
杜子航高兴死了,这简直就是打麻将杠上开花的节奏。两人见面时,谢小慧向他解释说,那天的确是家里有事,不得不离开。杜子航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能帮上你呢。谢小慧叹小口气,说,也没啥大事,已处理好了。
杜子航和谢小慧很快就陷入了热恋之中,除了吃饭喝茶散步,他们的身体也开始有了接触。两个人在公园的小树林里拥抱接吻,慢慢地,杜子航的手也被允许在谢小慧的身上小面积的游走。有一回,杜子航抱着谢小慧说,我喜欢死你了。谢小慧说,我也喜欢死你了。杜子航便说,那我们结婚吧。没想到,谢小慧听了这话,身子一个激灵,紧紧箍住他脖子的手就像双条棉花一样松软了下来。杜子航问她怎么了,谢小慧说,如果……如果……结果如果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
慢慢地,杜子航发现了一条规律,每次谢小慧出来和他见面,一到时间点,比如上午十一点左右,下午五点左右,不管他怎样挽留,她都会急匆匆地走掉。还有,每当杜子航向她提出,去她家看看她的父母,她都会显得很慌乱,然后找出各种理由,不让他去。谢小慧说,现在她家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好,等她处理好了,自然会带杜子航去她家的。
这事就像一团迷一样,困扰着杜子航。谢小处处表现得是那么喜欢杜子航,可一提到结婚,她就表现得很害怕的样子,好像一结婚两个人就会像牛郎织女会分开似的。再有,她是那么不愿他去她家见她的父母,难道她的父母反对他们的婚姻?
天开始热起来时,杜子航发现他慢慢地习惯和喜欢上了巷子里的那个胖小子了。每天上下班,他都会带上一点吃的送给那家伙。小胖子每次迎接他的还是那口浓浓的唾沫,只要他临近,就会“吧唧”一声落在他的面前。吃了他送的东西,等他走时,还是嘿嘿地笑几声,说一句,妈个比!
直到有一天,杜子航才明白,小胖子的这口痰,是带着寂寞的。他天天坐在那里,没有人陪他玩,没有人陪他说话,巷子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又是那样的少,他是想用这口痰来引起人对他的主意,让人来关注他,对于一个天天坐在寂寞里的人,哪怕是骂他几句,也是动听的。至于那句妈个比,或许就是他的口头禅。
周末,杜子航本来和谢小慧约好了见面的,可谢小慧临时说有事,就爽约了。没给任何理由。杜子航就去超市里买了好吃的给小胖子送去。这一次,当杜子航走到那儿时,却没迎来那口浓浓的痰。怎么回事呢?杜子航的脚步在那里迟疑了一下,或者说,他等待了一下,可还是没见那口痰飞来。他的心竟然莫名地有些失落,空空的,好像是一只被掏空的垃圾桶。这是他走这条巷子这长时间一来从没发生过的事。他抬头张望过去,没见了小胖子,只有那只椅子静静地蹲在那儿。门也紧紧地关着。
杜子航的心一下子就绷紧了。小胖子出了什么事呢?
杜子航在那里丢了魂似地转了半天,他把眼睛从门缝里看进去,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一连三天,杜子航上班下班都没见到小胖子,他在心里对小胖子做着种种猜想,最终,把原因落在小胖子生病的上面。是的,小胖子也许是生病了。这三天里,杜子航每每从巷子走过,都有些不习惯。没了那口曾经是那样厌恶的痰,他觉得有些别扭,好像是缺了点什么似的。
第四天早上,杜子航上班,刚走到那儿,突然“吧唧”一声,一口痰像只蚊子似的朝他飞了过来。杜子航心里一喜,这飞来的那是一口痰呀,简直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快步向小胖子奔了过去,妈个比,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他拉过小胖子的胖手,握在手里,果然看见上面一片乌紫,那针眼还历历在目。他伸出手心痛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
现在的杜子航觉得生活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上下班能有那口痰,能见到小胖子坐在那里,能听到他说妈个比,心里就踏实。谢小慧和他也黏糊得很紧,有时间了就见个面,没时间见面了,就打电话。爱情就像是一片沼泽,让他们两个人越陷越深。谢小慧也有了些许的变化,以前,两人见面,只要到了那个固定的时间,无论两人多么的舍不得,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抽身走人。现在,到了那个时间,她就像是一个爱睡懒觉的白领女人,宁肯上班迟到,也会把时间一拖再拖。每次分别时,两人的目光就如同两股绳索,紧紧地勾连在一起。
一个周末,杜子航终于把谢小慧带到了他的出租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一切好像是水到渠成,两个人就上了床。等完事后,杜子航搂着谢小慧说,我们结婚吧!谢小慧紧紧地抱着他,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不会骗我吧?杜子航说,我为什么要骗你。谢小慧说,给我点时间吧,让我处理完我家里的一些事,我就和你结婚。杜子航想问她,家里到底有什么事,他能不能帮帮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谢小慧的性格,问了也是白问。那就随她吧。
杜子航去上海出了一趟差,开始的几天,他一天给谢小慧打几个电话,要是他忙了,没顾得给谢小慧打电话,她的电话就会追打过来。热恋的人,特别是又要准备结婚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那天,杜子航办完事回宾馆时经过淮海路,看见了一家卖婚纱的商店,就一头钻了进去。他掏出电话,想问问谢小慧喜欢怎样的婚纱,可电话却接不通,关机。怎么会呢,他和谢小慧相处这长时间来,她从没关过机。他一遍一遍地拨打,可电话里总是那句讨厌的话: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接下来的几天,谢小慧的电话一直都处于关机的状态。杜子航那个急呀,会发生什么事?不管有天大的事,手机也不要关呀。
杜子航很快地处理完手头的事,提前回来了。
杜子航回来后才发现,回来也是白回来,他曾一次一次地想去谢小慧的家,却一次次被她拒绝,她总是说,等她处理好家里的事,自然会带他去她家的。原以为有了电话,就会随时随地的将一个人从任何一个角落拽出来的,况且电话现在还有了定位系统,想逃也是逃不了的,没想到,电话也是这样靠不住的。
找不到谢小慧,杜子航完全没了办法。
第二天,杜子航早早地就起了床,急急的向南小巷奔去。也是好长时间没见小胖子了,杜子航想小胖子,想小胖子的那口痰竟然就跟关中人想一碗捞面一样。出差的那些日子,杜子航竟然在一天晚上还梦见了小胖子,他梦见小胖子连椅子带人从那台阶上翻了下去。
可等他赶到那时,没了那口痰,没了小胖子。只有那把椅子静静地待在那里。
杜子航想,也许是他心急,来得太早了。他就在那等,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等来小胖子。
突然之间,生活中两个最重要的人失联了,找不到了。这对杜子航打击很大。他扒在那门缝上看了好长时间,想从那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门里面依旧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杜子航离开时,突然发现这两间房子后面有一棵树,是什么树,杜子航弄不清,但这棵树很高很大,上面还有一个鸟巢。
当天下午,杜子航就去了围墙的那边,他找到了那棵树,那棵有鸟巢的树。那两间房子果然在这边也开有门,不过,门也是紧紧地锁着。门头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慧慧干洗衣店。
干洗店门前就是一座休闲的地方,有几个老太太正坐在那儿聊天。杜子航便走过去问,小胖子是住这里吗?
老太太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半天,一个老太太说,你是说你找小胖子?杜子航说,是的。
老太太说,你真的不知道?
杜子航说,知道什么?
老太太说,小胖子被人杀了。
杜子航听了这话,吃惊得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你说什么?小胖子被人杀了?
老太太说,是的,杀死他的人就是他的亲姐姐。真是造孽,他的姐姐平时对他照顾得样好,那样细心周到,就是为了和一个男人结婚,怕那男人嫌她弟弟是个累赘,就亲手杀了他。这几天呀,报纸上天天都在报道这事,弄得我们这个小区都跟着出了名,好多人都跑这儿来看呢。
杜子航跑到街上找到了一家报刊亭买了一张报纸,当他打开报纸时,一下子惊呆了。那个亲手杀死她弟弟的人,竟然是谢小慧。
报纸对谢小慧杀死她的弟弟小胖子做了详细地报道。谢小慧原来有个幸福的家庭。后来,父母亲在一次车祸中死去,留下她和得了肥胖症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弟弟,谢小慧对她的弟弟本来很好,照料得非常细心。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谈的男朋友到后来都是因他的弟弟而告吹。最近谢小慧谈了个男朋友,她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却又怕那个男人会嫌弃她的弟弟离她而去,就动了杀死弟弟的念头。
杜子航看了那篇报到,终于明白谢小慧一直拒绝他去她家的原因。他来到小胖子的家门前,在小胖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目光向巷子看去,那时巷子没有一个人走过,显得是那样的静,静得都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突然,他听见“吧唧”一声,好像是一口痰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然后那嘿嘿嘿的笑声也由远而近。杜子航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有。
责任编辑:马小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