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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品书写”中的文明、国家与国际秩序

2016-12-21周铭

中国图书评论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文明食品

周铭

【导读】食品在文明论的建构中发挥重要作用,“吃什么”和“怎么吃”分别发挥着区分他者和建立文明等级的功能。不同文明对于“吃什么”的争论导致了“自我”和“他者”的对立,食品成为划分文明和野蛮的区隔线。不同文化相遇的最直接后果往往是饮食习惯的冲撞,最终形成文明等级论。

在文明论视域中,食品是用以展现对立的符号;与之相较,食品对于国家的代表则更加复杂和吊诡。在一个国家里,食品既在阶级意义上分化着群体,又在民族情感上整合着国家。

2016年4月4日,《纽约客》杂志刊载诗歌《他们的省份有完没完》,抱怨美国的各种中国菜实在太多:“他们的省份有完没完?!如果还没有,我们就有理由心烦!很久前,这里只有广东菜!(很久前,我们很容易知足。)”[1]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华裔愤怒地抗议“白种诗人只想要没有中国人的中国文化。”[2]但作者特里林辩解道,此诗不过是嘲笑“势利的吃货”(foodsnobs)的戏作而已,不该被置于种族主义话语体系中过度解读。

这场论争呼应了近年来美国思想界对食品研究(foodstudies)的热情,是该学术动向在大众文学层面的表现。艾莉森·卡鲁斯所著的《全球化的胃口:美国力量与食品文学》为理解这场文学解读运动中的文化、社会和政治机制提供了思想框架。[3]该书以时间顺序,梳理了美国20世纪文学史中的“食品书写”,从20世纪初的农业现代化、20世纪中期战争时代的食品配额、当下后工业语境下的食品流通等方面呈现了食品对美国身份和国际秩序的折射,从而涵盖了食品研究中三个最重要的主题:食品的文明属性;食品生产和流通的国家政治属性;食品在全球化“科学”语境下的国际政治属性。正是在这三个维度,食品在美国文学中被刻画成“美国力量”的能指。

一、“神圣的饥饿”:食品、文明与“他者”

食品对文明的指涉在《全球的胃口》中没有直接讨论,却是该著的前提和基础。著作第一章从农业现代化的角度分析薇拉·凯瑟的小说《啊,拓荒者!》,其实凯瑟创作中的食品更多地和文明联系在一起。《啊,拓荒者!》中的食品生产的伟大之处更多地来自于欧洲文明相对于印第安文明的优越性。在凯瑟的传教士小说《死神来迎大主教》(犇犲犪狋犺犆狅犿犲狊犳狅狉狋犺犲犃狉犮犺犫犻狊犺狅狆,1927)和《磐石上的阴影》(犛犺犪犱狅狑狊狅狀狋犺犲犚狅犮犽,1931)中,食品是欧洲传教士在墨西哥和加拿大等“蛮荒”地区时维持“文明人”身份的几乎唯一的方式。其文化根源就在于,食品在文明论的建构中发挥重要作用,“吃什么”和“怎么吃”分别发挥着区分他者和建立文明等级的功能。

从哲学和文化意义上来说,进食展示了人与自然的统一。[4]在希腊神话中,“饥饿”是区分人性与神性的基本特征,进食成了人类的“命运”和“境遇”(Ananke)。[5]这个境遇即是被困在“身体的囚笼”里,时刻面临着被自然/他者吞噬的焦虑,尽力以各种方式确认自身的“人性”。因此,食品定义着人性的界限,对食物“可吃性”的定义成为不同文明的认识论基础。

“可吃性”有两个根本要求:食人禁忌和可以命名。食人是人类被吞噬焦虑的外在表现,因此在大多数文明中都是最高禁忌。在《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一部第8集里,和糰说:“行将饿死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易子而食,那就是锅里的一堆肉!”看似极端的言论从反面证明了食人和人性的对立关系。然而,在少数文明中,食人俗同样彰显了神圣的人性。那些部落将人的肉体等同于“生命力”,食人是他们挽留生命、确保部落文化得以再生产的文化仪式。[6]在现代文明中,食物的可吃性以“可知性”为前提。无法命名的食物是威胁人类主体性的异质,就如凯瑟小说《我的安东妮亚》(犕狔犃狀狋狅狀犻犪,1918)中,美国祖母“不敢吃”也“不想吃”叫不出名字的“古怪的”东西,扔掉了新移民从故国原始森林里采集的野蘑菇。[7]当下欧美医药管理部门对于中药的苛刻限制也基于同样理由。这一认知是启蒙时代以降“理性”迷思的产物,而非自古如此。古罗马时期强调男性气质,接纳食物入口在象征层面上成为被强奸。不得不吃的食物成为文明的最大威胁,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之模糊化,避免它获得命名而在人类生活中成为显性在场。[8]

不同文明对于“吃什么”的争论导致了“自我”和“他者”的对立,食品成为划分文明和野蛮的区隔线。不同文化相遇的最直接后果往往是饮食习惯的冲撞,最终形成文明等级论。早期踏上美洲大陆的欧洲殖民者担忧,“异邦”的气候和食品会改变欧洲人的体质,会引起道德的下降和文明的堕落。[9]他们难以忍受印第安人“茹毛饮血”的饮食,如蚁卵、虫子、蛇蛙等,玉米起初也被认为是野蛮的象征。引发他们最大恐惧的是容易上瘾的烟草,吸食烟草被视为“野蛮、亵渎、卑贱的印第安人的野兽般的行为,一个罪恶和令人作呕的习惯”。[10]一切伤害“理性”、导致上瘾或行为失控的食品都被认为是野蛮种族的专利,这是欧洲文明判定食物“可吃性”的一个基本原则。在19世纪末,英美医学界认为鸦片是华人的专属食品,把吸食鸦片导致的皮肤变得黑黄称为“东方病征”,警告白人吸食鸦片会堕落成为“东方人”。[11]酒精则成了爱尔兰人的种族食品,被用来证明爱尔兰缺乏自制力而不适宜脱离英国而独立。[12]有些食品则与劣等的文化特质相等同而遭到异化。1902年在美国广为传阅的小册子《肉还是米》便将肉食与美国男性气质相联系,而将米饭与亚洲苦力的阴柔诡异相联系,认定中国人是“永远不适宜”美国民主文明的异质因素。[13]

在定义可吃之物这个根本问题之后,“怎么吃”是一个相对温和的争论,体现的是文明的等级。19世纪初,以艺术家鲁莫尔为代表的欧美文化人士推动了关于美食的哲学,面向中产阶级宣扬“进食的艺术”,第一次严肃地将饮食提升到文化高度。简言之,“怎么吃”这个问题包含两方面:烹饪方式和进餐礼仪。在西方哲学那里,文明就是把自然原材料变为人工食品的过程。食品的生产就是对自然性的克服,饮食的“艺术性”也成为评判文明发展程度的标杆。法新社驻华记者孟飞(PhillipeMassonnet)的短篇小说《北京的煎饼》,描绘了法国的普通煎饼(crepes)到中国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时尚”和“奢华”的象征,就如美国快餐在我国变成“小资情调”一样,都是文明等级论的体现。进食礼仪更是区分人与动物的行为符号系统,成为文明等级论的重要内容。2006年,在加拿大来自菲律宾的7岁男孩卢克因为在学校就餐时遵循故国习惯使用汤匙和叉子而被当众骂作“像猪一样进食”,并遭到开除。在历时四年的诉讼之后,加拿大魁北克人权法庭才认定歧视成立,判决学校赔偿17000美元。法律裁决针对的只是当众侮辱和开除,是“政治正确”的表面胜利,文明等级论却游离在法律管辖之外,在更深的思想层面上决定着人们认知模式。

二、“君主是王国的胃”:食品、阶级与国家

在文明论视域中,食品是用以展现对立的符号;与之相较,食品对于国家的代表则更加复杂和吊诡。在一个国家里,食品既在阶级意义上分化着群体,又在民族情感上整合着国家。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君主角色便体现了这一点。其时,进餐构成了人们生活的主线,君主被称为“王国的胃”。[14]君主的角色定位呈现了食品与国家内部结构的对应关系。首先,食品体现了阶级性。当时肥胖一直是社会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君主必须要比臣民肥胖才能体现地位崇高,化身为社会之“胃”便成必然。其次,这一角色显示君主担负着庇护和喂养其他阶层的政治义务。简言之,食品对国家的呈现包括三方面:食品种类和进食方式、餐宴、国家食品的确立。

食品的消费种类和进食方式直观地反映出国家内部的阶级划分。布尔迪厄曾指出,食品是个体社会地位的能指。[15]若将视角从个体切换至社会,这句断言其实也在说明,食品的消费方式展现了社会阶级。《全球的胃口》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食品分配政策的分析呼应了布尔迪厄的观点,揭示出当时“民主”和“富足”神话的国家话语与美国现实之间的张力。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美国政府推行食物配额制,看似以“公平分配”的方式消除了整个国家的内部差异,其实掩盖了阶级造成的食品不公。贫困的农村女性经常忍饥挨饿,而上层社会天天觥筹交错。美国食品部拟实施豪华宴席禁令,还没正式出台报纸上就已经出现如何规避的讨论。[16]不难看出,社会阶级的存在导致了食品占有机会和饮食结构的不同。在很多国家,肉类是上层阶级的专享特权。在我国古代,“肉食者”直接成了统治阶级的指代词,肉食种类在封建礼制中严格对应着社会等级。《礼记·王制》有载:“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孟子·梁惠王上》)肉食甚至成为“王道乐土”的国家理想:“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孟子·梁惠王上》)除了“吃什么”之外,“怎么吃”也在国家内部区分着阶级人群。中上层阶级有更多的时间和资本去改善食品烹饪和进食方式,使食品进一步脱离自然之物的身份转变为艺术品。丰子恺的《忆儿时吃蟹》对父亲吃蟹“风雅”的刻画,便呈现了一个“老爷”应该有的闲情。家庭妇女们聚在一起用精致的瓷器吃饼干、喝下午茶也成了简·奥斯汀展示中产阶级“道德经济”的最典型场景。[17]

餐宴在体现阶级区隔之外,更多地发挥联系不同阶级的功能。餐宴作为人类分享食品的仪式,是参与者交流、确认、彰显彼此社会权力关系的文化叙事。[18]除了座次安排外,举办宴席本身便是阶级意识和国家文化的体现。在殖民时期的美国尤其如此。1611年,詹姆斯敦殖民地的副州长乔治·珀西给英国的兄长伯爵写信,要求运送大量食品到当地供他请客之用。他写道,他的声誉完全取决于“每日聚集知名人士、并举行宴席”的能力。[19]这种“好客”是英国等级文化最典型的特征,强调了上位者与下位者的“互惠”关系和彼此的义务:上位者实践着庇护和慈善,下位者回报以尊敬和忠诚。宴席的举办正是在象征层面体现了国家中的上层阶级对其余人群负有的经济义务。

阶级性和整合性使得“国家食品”的出现成了可能。主导阶级的口味往往会被其他阶级所接受、推崇和模仿,最终成为国家的象征。在封建社会,中上层阶级的饮食因其“高雅性”而受到下层社会的追捧;而在现代民主政治语境中,往往是享有最多政治权利的阶层具有决定国家食品的能力。比如,匈牙利的国家食品是牛肉汤(goulash)。“汤”这个概念在欧洲直至1700年在上层阶级出现,逐步在整个社会流行开来,牛肉汤成为平原地区贫困牧人的主要食品。18世纪末,匈牙利的资产阶级为了与国王争夺领导权,出于团结平民的政治目的选择牛肉汤为国家食品,以显示现代民主公民和封建臣民的差别。之后,牛肉汤便作为一个光荣的政治符号进入了上层社会的餐桌。[20]从另一个角度说,国家食品展现了主导阶级在国家中的生存状态。比如,英国和法国国情相似,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烹饪方式作为国家文化的代表:法国是“高雅食品”(hautecuisine),英国则是“乡村农妇家常菜”(countryhousewifestyle)。这并非是说英国属于农业国家———实际上英国的工业化程度要胜过法国———而是展现了贵族和士绅阶层在两国政治和文化生活中的不同处境。在法国,贵族士绅虽然具有文化领导力,但与国王的政治角力失败,只能通过奢侈的宴席攀比来凸显存在感;由于法国乡村的食品供给匮乏,贵族士绅只能集聚在流通发达的城市之中。所以,法国的“高雅食品”其实是政治欲望被压抑后的文化移情。而英国的贵族士绅阶层一直掌握了文化和政治权力,没有必要借助食品烹饪来建构自我身份。他们每年在乡村度过很长时间,因而乡村家常菜对他们来说恰恰是阶级自信的表现。[21]

三、口味和品味:食品、科学与国际秩序

在当下全球化的语境下,食品生产、流通和消费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表象,世界的每处地方都似乎变成了异域食品的集散地和大卖场。但在看似无迹可寻的流通图景背后,隐藏着非常清晰的国际秩序。正如《全球的胃口》所展示的,全球化彰显了美国的食品力量,使得世界的各个地区勾连成一体,满足了人们对异域食品的欲望;但同时美国的技术和知识霸权统一了各地的不同口味(taste),通过“营养”科学、“有机”农业等“客观”概念将美国的品味(taste)普世化。

食品的全球化流通路线其实就是国际权力格局。《全球的胃口》以托尼·莫里森(ToniMorrison)的小说《柏油孩子》(犜犪狉犅犪犫狔,1981)中的巧克力和白糖为研究对象,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不发达地区对异域食品的欲望所折射的全球政治和文化秩序,以及其中隐藏的生态和经济剥削。在全球化语境下,食品流通呈现出“回流”特征,即落后地区出口食物原材料,经过欧美国家的加工和设计后,成为品味的象征重新卖回落后地区。这个回流是区域食谱屈从于欧美文化霸权的体现。《全球的胃口》选择巧克力和白糖作为呈现现今国际秩序的食品,明显影射了殖民历史:巧克力和白糖在欧洲的流行时间,便是欧洲在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等领域称霸世界、成为世界中心的时期;它们帮助欧洲形成了“甜口味”,更沾染着殖民地劳工的血汗。[22]巧克力是西班牙征服中美洲之后发现的本土食品。在欧洲需求日益增加后,可可种植成为殖民地与欧洲大陆的主要经济关系。巧克力的流通路线是,从非洲贩卖来的黑奴在南美洲的可可种植园中生产原料,运往欧洲加工后再将它送往加拿大殖民地。这一美洲本土原料经由欧洲的文化口味和市场筛选后重返故土,摇身一变成为区分种族、阶级和文化的符号。这在凯瑟的小说《磐石上的阴影》中也有涉及。[23]白糖背后的经济秩序与巧克力如出一辙。它们使甜味成为体面生活的标志,使欧洲成为品味的裁决者,却把苦涩留给了非洲。为了给种植园经济依附的奴隶制找到理由,当时的文学、艺术和哲学都将非洲视为野蛮和非人的种族。

在全球化语境下,食品回流和欧美品味的独霸天下并非像殖民时期那样通过武力实现,而是通过技术理性话语实现。启蒙时代以后,成为普世标准的科学和理性压制乃至消灭了地区文化实践,成为欧洲帝国霸权主义的工具。结果是,食品生产和分配呈现出“去地方化”的特征,区域食品的多样性逐步消失,批量生产的标准食品主导了世界各国的饮食结构。荷兰科学家格里特在1847年的科学研究中第一次提出“营养”概念,为食品的标准化提供了唯一度量。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美国家开始制定营养国际标准,并借助国际劳工组织、邦联卫生组织等国际机构推行,以科学的名义掩盖了食品的文明属性和国家属性,强行将整个世界纳入欧洲式的认知、分析和评判范围之中。

科学技术意图将食品还原为纯粹的物质,实际上却在社会学意义上强化了国际秩序。“去地方化”的食品生产与分配提高了各个区域的生活质量,补充了来自异域的额外营养。在这一过程中,欠发达国家却沦为了食品生产链的底层。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的本地食品供给被国际食品商掠夺,本地农作物的多样性被毁灭,只剩余一两种国际市场所需要的特定经济作物。比如在墨西哥,为了保证玉米产量而大量使用除草剂,导致了很多植物被当成“杂草”杀死,而那些植物是当地农民的维生素C的主要来源。墨西哥人不得不改变传统饮食习惯,也丧失了对本地区的食品生产与分配的控制。随着美国汉堡等快餐食品的流行,拉丁美洲开始大批量生产牛肉以供国际市场。1960—1972年,危地马拉的牛肉产量翻了一番,但国内人均消费量却下降了20%。牛的养殖导致当地将森林和农田变成草地,不仅使得土地所有权的变更,而且使富余农业劳动力向外流动,永久性地改变了当地的政治经济结构。[24]

在后工业时代,推动了食品标准普世化的技术令人惊奇地引领了新的品味:食品本地化运动。工业化发展导致的污染和多样性匮乏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反感,对田园的怀旧再次复兴,成为能够超脱普通生活的品味体现。《全球的胃口》通过对露丝·尾关(RuthOzeki)《我的肉食年代》(犕狔犢犲犪狉狅犳犕犲犪狋狊,1998)等作品的分析,呈现了文学界对于新时期高度工业化的反感,其文化背景便是欧美发达国家新近提出的“有机生活”“本地产品运动”“慢餐运动”等理念。这是继第一世界国家从第三世界进口食品原材料进行加工、再出口成品至第三世界的食品“回流”现象之后,鉴于第三世界的土壤、空气、水源等污染状况日趋严重的情况下,再次出现的食品生产模式的回流。它所体现的依然是欧美品味压制地方口味的国际秩序。值得警惕的是,这一秩序已经固化成为全球公民的集体无意识。2013年,即《全球的胃口》刚问世的年份,中国网民掀起了一场豆腐脑“甜咸之争”。“甜党”和“咸党”发动数百万人去美国白宫网站上请愿仲裁。这虽是一场故意为之的闹剧,却生动地展现了当今的国际秩序。中国的网民在食品口味上“党派化”并求助美国政府,折射的是美国在技术、经济和文化秩序中的“权威”地位已经获得广泛认可。

总而言之,“食品书写”已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学、文化和政治叙事,在意识形态、农业生产、自然地貌等各方面塑造着世界。《纽约客》引发的争论不过是一场显性的文学解读,有些文本并未引起评论界的足够注意。我国的文学事例是莫言的“食品书写”及其家乡政府的相应实践。莫言作品中红高粱形成的“红海”意象广为人知,但高密乡的当地农民早已弃种这个作物。莫言获得诺贝尔奖后,当地政府计划投资6.7亿元种植一万亩红高粱,重现莫言描写的文学地理。在他们看来,诺贝尔奖是“最大的奖,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比状元还厉害”,一定能够弘扬中国形象、推动高密文化产业。[25]红高粱这个已经被日常食谱抛弃、被剥夺了营养功能的食品绝处逢生,成为文化资本的象征,反映了当下中国人对于第三世界国家身份的接受,以及地方口味对于欧美品味的屈从。

(本文受到中国人民大学“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经费的支持。)

注释

[1]CalvinTrillin,“HaveTheyRunout ofProvincesYet?”犖犲狑犢狅狉犽犲狉April4,2016.

[2]TimothyYu,“WhitePoetsWant ChineseCultureWithoutChinesePeople,”犜犺犲犖犲狑犚犲狆狌犫犾犻犮April9,2016.

[3]AllisonCarruth,犌犾狅犫犪犾犃狆狆犲狋犻狋犲狊:犃犿犲狉犻犮犪狀犘狅狑犲狉犪狀犱狋犺犲犔犻狋犲狉犪狋狌狉犲狅犳犉狅狅犱,Cambri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13.

[4]Novalis,犘犺犻犾狅狊狅狆犺犻犮犪犾犠狉犻狋犻狀犵狊,trans.M.M.Stolijar,NewYork:StateUniversity ofNewYorkPress,1997,pp.102—103.

[5]PaulMonaghan,“TheFireThat Cooks:Prometheus,Hunger,andtheArtsin GreekAntiquity,”犉狅狅犱犪狀犱犃狆狆犲狋犻狋犲狊:犜犺犲犎狌狀犵犲狉犃狉狋犻狊狋犪狀犱狋犺犲犃狉狋狊,eds.,AnnMcCulloch,andPavlinaRadia,Newcastle:Cam bridgeScholarsPublishing,2012,p.86.

[6]参见佩吉·桑迪:《神圣的饥饿:作为文化系统的食人俗》,郑元者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

[7]薇拉·凯瑟:《我的安东妮亚》,周微林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2页。

[8]AliceWeinreb,“TasteNoEvil:The DangersoftheMouthinAncientRome,”犉犲犲犱犻狀犵犆狌犾狋狌狉犲:犜犺犲犘犾犲犪狊狌狉犲狊犪狀犱犘犲狉犻犾狊狅犳犃狆狆犲狋犻狋犲,eds.,WojciechKalaga,andTadeuszRachwal,FrankfurtamMain:PeterLang,2005,pp.168—169.

[9]MichaelLaCombe,犘狅犾犻狋犻犮犪犾犌犪狊狋狉狅狀狅犿狔:犉狅狅犱犪狀犱犃狌狋犺狅狉犻狋狔犻狀狋犺犲犈狀犵犾犻狊犺犃狋犾犪狀狋犻犮犠狅狉犾犱,Philadelphia:Universityof PennsylvaniaPress,2012,pp.56—62.

[10]BernardSheehan,犛犪狏犪犵犻狊犿犪狀犱犆犻狏犻犾犻狋狔:犐狀犱犻犪狀狊犪狀犱犈狀犵犾犻狊犺犿犲狀犻狀犆狅犾狅狀犻犪犾犞犻狉犵犻狀犻犪,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0,p.97.

[11]DianaAhmad,“OpiumSmoking,AntiChineseAttitudes,andtheAmerican MedicalCommunity,1850—1890,”犃犿犲狉犻犮犪狀犖犻狀犲狋犲犲狀狋犺犆犲狀狋狌狉狔犎犻狊狋狅狉狔1.2(2000),pp.59—61.

[12]DairymaidFerriter,犃犖犪狋犻狅狀狅犳犈狓狋狉犲犿犲狊:犜犺犲犘犻狅狀犲犲狉狊犻狀犜狑犲狀狋犻犲狋犺犆犲狀狋狌狉狔犐狉犲犾犪狀犱,Dublin:IrishAcademicPress,1999,p.5.

[13]SamuelGompers,犛狅犿犲犚犲犪狊狅狀狊犳狅狉犆犺犻狀犲狊犲犈狓犮犾狌狊犻狅狀.犕犲犪狋犞犲狉狊狌狊犚犻犮犲:犃犿犲狉犻犮犪狀犕犪狀犺狅狅犱犪犵犪犻狀狊狋犃狊犻犪狀犆狅狅犾犻犲犻狊犿.犠犺犻犮犺犛犺犪犾犾犛狌狉狏犻狏犲?Washington:AmericanFederationofLabor,1902,pp.26—27.

[14]RomanSandgruber,“Nutritionin AustriaintheIndustrialAge,”犈狌狉狅狆犲犪狀犉狅狅犱犎犻狊狋狅狉狔,ed.,HansTeuteberg,Leicester:LeicesterUniversityPress,1992,pp.160—161.

[15]PierreBourdieu,犇犻狊狋犻狀犮狋犻狅狀:犃犛狅犮犻犪犾犆狉犻狋犻狇狌犲狅犳狋犺犲犑狌犱犵犲犿犲狀狋狅犳犜犪狊狋犲,trans.RichardNice,Boston:HarvardUniversityPress,1984,p.175.

[16]同[3],p.64。

[17]参见MaggieLane,犑犪狀犲犃狌狊狋犻狀犪狀犱犉狅狅犱,HambledonPress,1995。

[18]参见MichaelJones,犉犲犪狊狋:犠犺狔犎狌犿犪狀狊犛犺犪狉犲犉狅狅犱,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07。

[19]同[9],p.108。

[20]EszterKisban,“FoodandFoodwaysastheSubjectofHistoricalAnalysesin Hungary,”犈狌狉狅狆犲犪狀犉狅狅犱犎犻狊狋狅狉狔,ed.,HansTeuteberg,Leicester:LeicesterUniversityPress,1992,p.207.

[21]StephenMennell,“Divergencesand ConvergencesintheDevelopmentofCulinary Cultures,”犈狌狉狅狆犲犪狀犉狅狅犱犎犻狊狋狅狉狔,ed.,HansTeuteberg,Leicester:LeicesterUniversityPress,1992,pp.282—284.

[22]SidneyMintz,犛狑犲犲狋狀犲狊狊犪狀犱犘狅狑犲狉,NewYork:Viking,1985,p.xxv.

[23]AndrewJewell,“Chocolate,Cannibalism,andGastronomicalMeaningin犛犺犪犱狅狑狊狅狀狋犺犲犚狅犮犽,”犆犪狋犺犲狉犛狋狌犱犻犲狊8,eds.,JohnMurphy,etal.,Lincoln:Universityof NebraskaPress,2010,pp.284—287.

[24]GretelPleto,andPerttiPelto,“Diet andDelocalization:DietaryChangessince 1750,”犎狌狀犵犲狉犪狀犱犎犻狊狋狅狉狔:犜犺犲犐犿狆犪犮狋狅犳犆犺犪狀犵犻狀犵犉狅狅犱犘狉狅犱狌犮狋犻狅狀犪狀犱犆狅狀狊狌犿狆狋犻狅狀犘犪狋狋犲狉狀狊狅狀犛狅犮犻犲狋狔,eds.,RobertRotberg,and TheodoreRabb,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5,pp.309—310;pp.320—329.

[25]《新京报》2012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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