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后的全球贸易

寇佳丽

2016年是充满惊喜的一年。全世界的人们还没从英国脱欧公投结果中回过神来，就又被美国大选结局“撞了一下腰”。11月9日，美国大选计票结果显示，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锁定美国第45任总统宝座。在此之前，美国当地媒体曾调侃特朗普的发型“风采绝伦”，而比他的发型更引人注目的，是其在竞选过程中不断爆出的惊人言论。特朗普曾说要给美国人零税率，把工作从外国人手中抢回来，还要驱逐非法移民，在墨西哥和美国之间建起城墙，公开表示欣赏俄罗斯总统普京，要向中国商品征收45%的关税等。

TPP前途未卜

总统竞选毕竟是特殊场景，加上特朗普原本个性突出，外界社会对他的竞选言论也将信将疑。但是，他曾说过一句令日本感到担忧甚至恐慌的话，那就是当选美国总统后会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以下简称TPP）。

美国当地时间11月21日，特朗普宣布其就职首日将正式发布美国关于退出TPP的通知，他还直言TPP是美国的“潜在灾难”，政府将重新谈判公正的双边贸易协定，将就业和产业带回美国。

尽管我们常说政治是政治，经济是经济，但在国际社会交往中，政治与经济原本就难舍难分。哪一步友好的外交往来不会带来两个甚至多个国家的经贸关系深度发展，而我们又何时看到经济领域交流匮乏的国家会在政治上走得很近呢？

“原本TPP中的政治因素就远多于经济因素”，长江证券首席分析师王建面对《经济》记者这样分析。在他看来，美国和日本主导的这一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原本就是美国重返亚太地区的一步棋，“特地不带中国玩”。

不过，领头羊总是需要有所付出的。在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员白明看来，特朗普说的“潜在灾难”并非完全毫无根据。他告诉《经济》记者，美国为了寻求自身多重发展的利益，在TPP谈判中妥协了很多，“盛宴总要有人买单的，特朗普原本商人出身，更重视美国的经济利益，尚未离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基本已经放弃对TPP在国会的推进，如果特朗普不同意拿到美国国会上讨论，其前景自然无比黯淡”。

TPP虽然早在2016年2月份就获得美国等12个初始成员国签署，但最终生效还需要各国通过内部立法审批程序。根据程序条款，TPP有两种生效途径：一个是自签署之日起两年内全部成员国都走完内部流程并表示同意，另一个是至少6个成员国通过国内审批流程满60日，且这些国家在2013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合计占全部成员国的85%以上。

“美国一个经济体占TPP的GDP总量就将近60%，如果美国不推动这件事情，其他国家基本上没有这个实力”，白明这样分析。他认为，TPP走到如今这一步，12个初始成员国都付出了很多，目前最不甘心的是日本，不过缺少美国的TPP如果还想走下去，需要一个“接盘侠”，也就是说日本需要像美国一样为TPP的其他成员国提供很多经济上的优惠条件才能将这个协定继续下去，“可是话说回来，日本的市场和美国不是一个水平，本来成员国中就不少是冲着美国提供的好处来的，而日本其实并不具备单独为这场盛宴买单的实力”。

不过，美国总统奥巴马在11月19日还表示美国将持续强力支持贸易，致力于加强与亚太地区的联系，同时在20日指出，若放弃推动TPP，会降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地位。

而正在阿根廷访问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则在当地时间11月21日表示，没有美国参与的TPP毫无意义，失去美国，这一协议的利益平衡也将不复存在。安倍曾屡次强调TPP生效的意义，并表示将尽全力使其在日本本届国会获得批准，希望能和特朗普在会面时详谈该协议的重要性。

即便抛开经济和政治利益，日本也焦灼得很有道理。毕竟，就在今年11月10日召开的日本国会众议院全体会议上，在民进党等在野党议员退场表示抗议的情况下，TPP相关法案和议案仍然得到自民和公明两党等多数赞成。日本共同社称之为“强行表决通过”。

英国《经济学人》评论称，主导者美国撤出TPP后，其他11个初始成员国即使想继续推进该协定，相互妥协的动力也难以持久，而以《华尔街日报》为代表的一众媒体甚至集体宣布TPP“已死”。不过，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合作室主任张建平却不这么看。

“不得不说，TPP面临着很大困境，至少特朗普对它的反对态度还是很明显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份协议是12个国家耗时7年才完成的，即使特朗普真的在上台后完全对其置之不理，是否剩余的11个初始成员国就只会作壁上观也难预料。”他对《经济》记者表示，TPP暂时搁浅很有可能，但若干年之后或者下一个美国大选之后，情况将会如何我们暂时不得而知，而初始成员国在未来更改TPP的条款内容也不是不可能，“既然特朗普认为它对美国不利，重开谈判又有何不可”。

RCEP将受追捧

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在2008年年底启动亚太再平衡战略，据悉其核心要义是防止亚洲崛起新的主导力量。作为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经济部分，TPP包含了以美国和其盟友为主的12个国家，协议中的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机制、知识产权保护以及企业竞争条款等内容均属于国际贸易协定中较为前沿的模式。TPP占全球经济比重接近40%，覆盖8亿人口，生效后将对近18000种类别的商品减免关税。

如此大规模的自贸协定，简简单单地被判“死刑”，似乎说不过去。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倪月菊表示，从2016年11月14日于秘鲁召开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领导人峰会（简称APEC）可以看出，一旦TPP终结，由东盟主导、中国力推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简称RCEP）将受到热捧。这样一来，美国不仅在TPP初始成员国中失去信誉，也很可能会削弱自身在世界经济贸易格局中的影响力。

正因此，很多观点宣称依照TPP目前的发展趋势，其初始成员国会转向RCEP，而RCEP会成为未来主导亚洲经贸格局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进而中国更会成为这一自贸谈判的核心。秘鲁总统库琴斯基还在近日表示，应该构建不包含美国的新版本TPP，甚至提到了囊括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家的方案。

“这种观点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RCEP的主导者是东盟国家而非中国，中国一直处于积极参与、推动的角色”，张建平如此回应上述观点。在他看来，两者虽然同为区域自贸协定，但TPP代表了高标准、强约束的制度性合作，而RCEP则更偏向自愿、灵活、开放的功能性合作，后者的制度化不如TPP明显。之所以RCEP在当前备受瞩目，不仅有时间巧合的原因，“毕竟TPP被特朗普反对、APEC召开挨得太近”，也有RCEP的自身原因。

RCEP是由东盟十国发起，邀请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共同参加，形成10+6模式，希望通过削减关税及非关税壁垒，建立16国统一市场的自由贸易协定。若RCEP谈成，将涵盖约35亿人口，GDP总和将达23万亿美元，占全球GDP总量的三分之一，成为全世界涵盖区域最大的自贸区。

“同为大型自贸区，TPP受阻必然增强RCEP的吸引力，而且我们应该注意到，TPP与RCEP存在7个重合的经济体，分别是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新加坡、文莱和越南，不能否认一些国家会在TPP落空的情况下将更多希望寄托在RCEP上。”不过，张建平也强调，能让RCEP走向成功的不会是TPP失败，而只能是自身的进一步努力。

中债资信评估有限责任公司国家风险部资深分析师李昕则告诉《经济》记者，若TPP暂时搁浅或最终无法通过，RCEP无疑会成为亚太地区最重要的贸易框架。“与改写行业规则的TPP不同，RCEP强调货物贸易的自由化，更加接近东亚地区现有的自贸协定，而借此时机，亚太自贸区（简称FTAAP）的推进工作也有望加快。”

消息显示，秘鲁商业部部长费雷罗斯已公开表示对RCEP很感兴趣，而智利外交部部长穆尼奥斯也表示该国愿意考虑加入RCEP。两国均为TPP初始成员国。

TTIP再次落空

事实上，国内外媒体谈TPP必离不开RCEP，不管是技术上的比较，还是经济、政治上的分析，追根究底，总离不开一句“树大招风”。但是不要忘记，全球贸易格局中还有一颗“大树”叫欧盟。

脱离欧盟的英国、暴跌的英镑和股市、不断卷入银行业危机的欧洲国家当前最想要的是稳定的国际经贸环境，好为自己腾出时间收拾内部的麻烦问题。此时此刻，一位中规中矩的美国总统才是好帮手，结果美好的希望被特朗普打破了。

社交平台上至今流传着不少黑色幽默段子，其中一个用披萨外卖员打开客人家大门后发现客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火把和受重伤的人来形容欧洲人对美国大选结果的心情。而《经济学人》耿直地指出特朗普当选是“投资人今年所遭遇的第二次政治打击”，提出“市场还有赚钱的机会么”这一充满绝望的疑问。

对此，王建告诉《经济》记者，美国大选期间，欧洲很多国家领导人并不看好特朗普，但当结果明确之后，欧洲各国的态度则发生了变化。欧洲当地时间11月14日至15日，欧洲各国外长举行会晤，商讨如何应对不走寻常路的美国新任总统。“经济层面，主要集中在美欧之间尚未完成的一些合作上。”

王建指的是美欧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即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也称TTIP。他表示，欧洲很多精英知识分子其实希望希拉里当选，而在大选结果公布之前，欧盟委员会曾计划暂时停止TTIP的谈判，等待美国下一届政府上台后“再续前缘”，这一态度的背后预案是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胜选。

西班牙IE商学院美籍经济学教授阿拉赫（Gayle Allard）曾说：“希拉里啊，她最好赢，你能想象如果她输了会怎么样，天啊，特朗普。”如今，欧洲人已经不需要想象，只需静待现实。而11月10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要求特朗普澄清他在TTIP上的立场，因为之前欧盟方面高度看好希拉里，几乎与特朗普团队没有任何沟通。

至此，欧盟的无奈与慌张外人大概可以略感一二。毕竟特朗普在竞选过程中曾数次表示过对全球贸易一体化的不满，认为美国在很多对外自贸协定上是吃亏的，甚至希望重新开启一些已经生效的贸易协定，例如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国间的北美自易协定。

不过，王建认为欧洲人没有必要如此惊慌。“可以看到美国总统奥巴马倾向寻求海外扩张和海外军事大权，但特朗普出身地产商，从他一直以来的作风可以看出他对经济利益的重视，如果美国和欧盟之间的TTIP能够顾及双方利益，或者欧盟给出的对价非常平等，那么特朗普也存在让步的可能。”

令人揪心的贸易保护

话虽如此，对特朗普有所顾忌的何止欧洲国家，毕竟美国大选过程中，中国也“享受”到来自这位新总统的强硬言论。特朗普曾承诺当选后将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并对中国对美出口课以45%的重税等。但就在今年10月21日，美国财政部还在奥巴马任期内最后一次发布的半年报中拒绝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认为中国近期设法支撑人民币汇率是为了防止人民币迅速贬值从而损害全球经济。

李昕对《经济》记者表示，短期内，为了兑现竞选承诺，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贸易政策可能趋紧，贸易摩擦存在升级的可能。虽然美国财政部对于“汇率操纵”有着明确的评判标准，但总统仍有自由裁量空间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

长期来看，坐实总统的特朗普必须以更加务实的角度考虑对华经贸政策。从某种意义上说，美中经贸关系已经进入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境界，合作远好于对抗。“任何一位总统都无法承担激怒或疏远中国所可能带来的后果，尤其是商人出身的特朗普”，李昕这样说。在他看来，美国反对的是不利于美国的贸易，而非贸易本身，特朗普的实用主义指导思想决定了他不会放弃中美经贸关系中可以为美国谋求利益的机会。

李昕还对记者强调，中国货物占美国进口总量的五分之一，全面提税很可能引发贸易混战，而目前中美之间投资和经贸合作的大趋势占主导地位，特朗普很有可能提升中国对美出口的电子产品、服装、轮胎等部分产品关税，但全面提升的可能性较小。

尽管如此，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态度却几乎板上钉钉。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珏教授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表示，奥巴马执政8年期间，美国的贸易保护趋势不断盛行，相比之下，特朗普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说：“反对贸易一体化是特朗普能够走向总统位置的主要因素，美国近些年经济有所复苏却很不平稳，很多行业利益发展不均衡，加上北美自贸区使墨西哥产品涌进美国市场，很多底层白人其实非常不满，他们感觉不到贸易一体化的好处，反倒觉得工作更难找了，对区域贸易一体化颇有意见的人数目可观”。

不过，林珏也认为特朗普上任后的措施亦取决于他的班子成员。她指出，从特朗普个人看，作为商人，他希望通过交易将美国利益最大化，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政治利益，但如果他的团队中鹰派占多数，那么未来，中美之间的经贸关系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难以预测”一词太中肯。近日，特朗普在英国深夜时间于推特上发文称：“好多人希望法拉奇能当上英国驻美大使，他会成为一个好大使的”。英国独立党领袖法拉奇是该国脱欧的忠实拥趸者与推动者。不过，现任英国驻美大使Kim Darroch在2016年1月才上任，英国首相特蕾莎·梅也只得回应“没有空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