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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诗人圈

2016-12-21黄亚明

北方人 2016年24期
关键词:商贩秀才

文/黄亚明

明朝的诗人圈

文/黄亚明

明诗透露的明代经济

明初的高启老头纂修过《元史》,是大学问家,他写过《采茶词》:“归来清香犹在手,高品先将呈太守。竹炉新焙未得尝,笼盛贩与湖南商。山家不解种禾黍,衣食年年在春雨。”意思是采茶的美眉边采茶边对歌,爱心萌动。但采茶人难饮好茶,高档茶得先献给高官品尝,剩下的由湖南商人异地收购。

且慢,湖南客贩茶,没那么容易,要有政府的茶引许可。古代盐、茶、铁、酒之类重要物资,一直由政府垄断专卖,严禁私下流通。比如商家要做茶叶贸易,由中央政府给产地府州县一定数额指标,商家找关系,交钱购买,待指标凭证(茶引)到手,才准许出境买卖。在政府的严密控制下,工商业自然只能戴着镣铐跳舞,“安守其业”,缓慢发展了。

尽管发展缓慢,但还是发展了。诗人贝琼、张羽、徐贲,均曾代言当时的商业复兴情景,贝琼说“贾客晨冲雾”,张羽说“商船无数青山绕”,徐贲《贾客行》更称:“贾客船中货如积,朝在江南暮江北。”显然,洪武末期和永乐时期休养生息的重农政策像一帖灵药,医治了明初的坐骨神经痛,老百姓坐拥余钱余粮,购买能力和欲望大增。举国上下,商货纷呈,逐利的商贾朝暮转徙,工商业的繁荣咫尺可待。

岁月翻转到明代中后期,农耕技术提高,大兴水利,农业经济持续发展。利润驱动下,商品交换日益频繁,常熟的布匹,一半以上卖给齐鲁大地;嘉定的棉布,远贩于河北、辽宁、山西、陕西。陆深在《江南行》中炫耀,“江南佳且丽,沃野多良田……东通沧海波,西接阖城烟。既饶鱼稻利,复当大有年。登眺何郁郁,井市互纠缠。商贾竞启关,逋流愿受廛。”薛瑄、李东阳、唐文凤忍不住惊叹:“临清人家枕闸河,临清贾客何其多”;“官船贾舶纷纷过,击皷鸣锣处处闻”。其繁华盛况,几令人眼花缭乱了。

明代手工业也没闲着,矿冶、纺织、陶瓷、印刷业等均颇具规模。盛泽等镇因丝织业而发展,景德镇以陶瓷著称,佛山则以铁器闻名。赵慎徽对朱泾棉布业有诗赞曰:“万家烟火似都城,元室曾经置大盈。估客往来多满载,至今人号小临清。”

明诗里的商贩地位

晚明香艳小说《金瓶梅》里的妓女李桂姐,一身好妖娆,穿着湘裙、白绫对襟袄、红罗裙、油鹅黄银条纱裙。在明代,这都是“僭越”服装,违规,不守本分。

李桂姐是妓女,妓女在皇帝面前没面子,是贱民,和商贩、仆役、奴婢、表演工作者一类。按照朱皇帝的规定,妓女和表演工作者被编入乐户,世代相传,不得更改,不得与官员、平民通婚(除非交付赎身钱并取得从良文书),其后代不准参加国考。商贩也如此,正德元年规定商贩、吏典、仆役、娼优、下贱皆不许服用貂裘。有刘基写于元末明初的诗句“家家种田耻商贩”为证。

但农民靠耕田,日子渐渐难过,“正德以前,百姓十一在官,十九在田……自四五十年来,赋税日增,繇役日重,民命不堪,遂皆迁业……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巨大的赋役压力下,守着半亩三分地,蠢!于是赶紧经商,缓解谋生压力,提升生活质量,于是商贾的地位渐渐咸鱼翻身。

王燧《商贾行》云:“扬州桥南有贾客,船中居处无家宅。生涯常在风波间,名姓不登乡吏籍。前年射利向蛮方,往来行贩越海洋。归来载货不知数,黄金绕身帛满箱。小妇长干市中女,能舞柘枝謌白苎。生男学语未成音,已教数钱还弄楮。陌头车轮声格格,畊夫卖牛买商舶。”为商多低贱,漂泊有风险,但架不住钱多,“黄金绕身帛满箱”,引得那些农民羡慕嫉妒恨,“畊夫卖牛买商舶”,卖掉耕牛,聚资购买商船,洒家也搞海洋贸易去也。

普通种田人一样耐不住贫困,万历《上海县志》里有一首《竹枝词》,“平川多种木棉花,织布人家罢缉麻,昨日官租科正急,街头多卖木棉纱”。老婆婆、小媳妇加入小摊贩的行列,清早就在街头叫卖棉纱,弄点儿小钱改善生活。

读书人也追求市场利益

《金瓶梅》里的读书人,混得好的,有蔡状元、安进士,还没授官,西门庆就屁颠屁颠儿送礼。混得差的,是温秀才、水秀才。温秀才专爱小白脸,给西门庆干秘书。至于水秀才,承蒙帮闲应伯爵推荐,也不过是写写书信打打杂。

温秀才、水秀才们,没迈过国考那道坎,仕进无门,经济窘况,巨大的差距瓦解了士农工商的等级界限,读书人只好当师爷、做幕僚、干秘书、教私塾、开诊所、做商贩了。这就是古人所言的“治生”。

这里单来说说读书人弃儒就商。明辨义利历来是儒家重要的道德尺绳,放下架子经商,虽是无奈选择,但进入商场,却需遵循商家职业原则:喻于利。“士而成功也十之一,贾而成功也十之九”,因科举不第而弃儒就商,在明代社会中比较普遍。袁宏道诗曰“海阳多贾人,纤啬饶积聚。握算不十年,丰于大盈库。富也而可求,执鞭所忻慕。金口亲传宣,语在《述而》处。师与商孰贤,赐与回孰富?多少穷乌纱,皆被子曰误”。老袁所蕴牢骚不平,自不必言,却真是活画了士人“治生”的众生相。

穷书生最大的卖点,其实还是笔底诗文。于是作文鬻利,收取润笔,成为“治生”大法。话说唐伯虎因科场案受挫,曾作《贫士吟》,“十朝风雨若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荒村风雨杂鸡鸣,轑釜朝厨愧老妻”。

常熟有个知识分子桑思玄,遇到某人求文,马屁拍得好,就是不掏钱。老桑对某人说,哎呀,兄弟,咱一生从没给人白作文,不给稿费咱笔底枯涩,不如你暂时在咱面前放一锭四五两的银子,等咱兴冲冲灵感来袭,一挥而就之后,再把银子还你?此事虽为笑谈,仍折射出收取润笔已为明代士人通习。

要吟诗,要雅集,要喝酒赏舞,要混个红尘逍遥,自是无可厚非。但面对“告饥”的妻儿,先得解决生计大事。这是一个男人、丈夫、父亲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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