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曼:像写诗一样教语文
2016-12-21姜楚华
●本刊记者 姜楚华
郭曼:像写诗一样教语文
●本刊记者 姜楚华
2010年10月,仙桃市教科院在该市大新路小学为郭曼举办了“诗情语文”专场展示会。会上,郭曼用一节精彩的课和一个讲座系统地阐释了自己的教学理想。
“若真能/一辈子把书教得/如写诗一般/那该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情/让课堂/像诗一样有意境/让学生/像诗一样得神韵/让自己像写诗一样/进入忘我的情境/是我一生/无悔的追寻//”
这首朴实的小诗是郭曼执着追寻诗情语文的诤诤誓言,更是她孜孜以求的行动路径。
有境界自成高格
展示会上,郭曼上了一节具有诗情语文味的课——《你一定会听见的》。课上,她没有对词句做空洞的分析,而是充分放大“蒲公英梳头的声音”“蚂蚁小跑步的声音”“雪花飘落的声音”中的诗性美。在倾听“蒲公英梳头的声音”时,她带着学生去看声音金黄的颜色、触声音毛绒绒的感觉、尝声音清香的味道、目送声音远走的背影;在倾听“蚂蚁小跑步的声音”时,她揉合学生的生活积累和个性特征,让童话复归于现实,又让现实恰似童话;在倾听“雪花飘落的声音”时,她变话为画,让学生清晰地感受到了文字中的意境美。
与会者给予这节课很高的评价,认为这节课“简约而不简单”。郭曼却认为,这节课在境界方面还有缺憾。一节有境界的课应该是情、神、形、理的高度统一。情是教学过程中师生的主观情感,“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神是师生在教学过程中表现出的精神和气韵,它是潜在的、内蕴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形是教学的形式、手段及围绕教学活动发生的一切言行,如科学严谨的教学形式、美观工整的教学板书、准确诗意的教学语言、积极和谐的教学氛围等;理是教学的基本原理和规律。四者之间,情理兼备,神形兼得,课堂才有境界。
这样的课不可多得,但郭曼却不断地创造出这样的课。2009年,郭曼得到一次与著名特级教师窦桂梅、吉春娅同台授课的机会,她执教了《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这是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的一篇美文,其中蕴含着哲学的思考。开课时,郭曼和学生合作完成了“初夏里/栀子花开/如雪/我和你相遇/我是陌生的我/你是陌生的你/可是/微笑/让我们如此熟悉/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你我的相遇/给了彼此一份惊喜//”这首题为《相遇》的小诗;课中,她以哲学家冯友兰的“人生三境界说”为框架,和学生一起品文中所蕴含的自然境界之美、道德境界之美、天地境界之美;最后,用师生现场合作完成的小诗《别离》——就要说再见/真得舍不得离开/真得还想再见/我不会流泪/也不会挽留/因为/这短暂的相聚/已成为最美的记忆/就像徘徊不定的云//——作结。在行云流水般的课堂流程中,学生不仅扎扎实实地掌握了语文的基本知识和技能,得到了人生的思考与感悟,更重要的是获得了一种审美的愉悦。
一般而言,语文教学存在三种价值取向:一是工具性取向,即通过教学,让学生获得语文的知识和技能;二是科学性取向,即教师用科学严谨的态度对待语文、研究语文,并在课堂上实施;三是审美性取向,即教师把语文当成一件美妙的艺术品,按照艺术的规律重新理解、发现、设计、践行语文,让语文教学成为一种审美的存在。郭曼说,三种价值取向是辩证统一的,但是当它们产生冲突时,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审美取向,因为美能培育学生纯粹的心和丰富的想象力,而这既是学好语文的“底色”,也是诗情语文的终极追求。
享受顿悟的快乐
能做郭曼的学生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总能在诗意的徜徉中,享受顿悟的快乐。
2013年,郭曼受邀到广西南宁“名师大课堂”研讨会上讲课,她执教了《去年的树》。研读文本时,她被文中那只鸟和那棵树之间淡淡的、忧伤的却又真诚赤热的情感所吸引,所感动,所缠绕,于是信笔写下一首名为《童话》的诗,表达了自己对真挚友情的热爱与歌颂。以此为情感基调,郭曼设计了“搭建诗意的倾诉平台”“相伴诗意的寻觅旅程”“追寻诗意的生命归宿”三个教学板块。她还抓住课文中的留白之处,巧妙地穿插了“卿卿伤离别”“切切急归程”“声声苦寻觅”三个补白场景,让文字的意境之美、联想的诗意之美氤氲于课堂,让学生在身临其境的感受中,成为矢志不渝的情感的见证者和坚守诺言的追随者。这样的课堂没有苍白无力的说教,没有枯燥乏味的分析。文字中折射出的真挚无邪的友情、相依相携的亲情如清泉般汩汩流出,浸润着学生的情感,滋润着学生的心田,为他们的言语人生乃至诗意人生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一节短暂的课,一次不期的相遇,诗意之美尚且萦绕在孩子身边挥之不去,对于天天环绕在郭曼身边的学生而言,这种浸润便无处不在。郭曼的课堂上,冒冒失失地闯进教室里的一只蝴蝶会化成诗,师生偶尔的一次过失会化成诗,一个打动师生心灵的词或者是一段话、一篇文章也能化成诗。学习了《泊船瓜洲》《秋思》《长相思》三首思乡诗后,郭曼让孩子们写一写自己的乡愁。“老家门前那棵倾斜的桑树,树上结出的紫色桑果,那片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以及“从菜花丛里走出的全身上下落满金色花粉的我”都化成孩子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为了让更多的孩子沐浴着诗情语文的阳光成长,郭曼在学校的帮助下成立了“呦呦诗社”。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背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郭曼的训练方法别具一格。集中授课时,她会教学生诵读或者唱一些经典的诗歌。刚开始接触这种抑扬顿挫的诵读时,不少学生忍俊不禁,但读着读着,他们就沉浸到了诗的意境中,潜移默化地感受到了诗歌的音律、韵律和情感之美。写法上,郭曼提倡学生想到什么写什么,不要过分受形式的羁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认为“诗性”是儿童的天性,老师最重要的作用是张扬孩子们的诗性,而不是刻意地去教“固定的方法和套路”。
诗思穷尽的时候总是有的,但郭曼不急不燥。她带学生到小竹林里,让他们闻竹子清香的味道,听竹叶沙沙的声音;她带学生到花园里,让他们看紫玉兰花“如饱蘸浓墨的笔穗般”的花蕾,听花儿们卿卿我我的私语;她带学生到操场上打滚儿,让他们感受泥土的味道,触摸大地的呼吸;她带学生到夜空下,让他们倾听星星眨眼的声音,想象白兔轻巧的倩影。于是,孩子们的诗兴被激发。扑在大地上的孩子“听到了地球的心跳——那是母亲心跳的声音,那么沉稳,那么安静”;走进竹林的孩子“听到了小竹笋轻轻的呼吸,那么轻柔,那么均匀”;走进花园里的孩子看到了“受伤的果枝流出的淡红的汁液——那是花儿们的血液吧,她们一定在轻轻地啜泣”。
对于一个充满诗意情怀的老师来说,她的影响范围远远不限于自己的学生。前年冬天,一场雪悄然而至,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同事曾玉梅读一年级的孩子看见了,欣喜地跑到雪地上打滚儿。看到浑身沾满雪花和灰尘的孩子,曾玉梅十分生气。郭曼连忙笑着劝说:“别生气!我教孩子写一首诗,将功补过,如何?”“雪地里,小狗画了梅花,小鸭画了枫叶,小马画了月牙。我也想画画,就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画出一个可爱的自己,却被妈妈打了一个嘴巴。”孩子在郭曼的启发下,很快写下了这样一首有趣的童诗。这以后,孩子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语文,爱上了写诗。今年妇女节时,孩子写了一首《母亲节,给妈妈》的小诗,一清早就送给了曾玉梅,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做一棵诗意栖居的树
“诗意教学”的领军人王崧舟认为,要想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至少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要对教育怀有宗教般的情怀;二是要具有诗人气质,这种气质包括像诗人一样敏感、纯粹、良善的心和丰富、持久的想象力。
郭曼对教育,尤其是对语文教育的热爱,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上小学时,郭曼遇到了一位像魏巍笔下的蔡芸芝一样的老师,她会带学生读诗,会教学生唱歌,会给学生讲故事。虽然如今“想不起一件”这位老师关心自己的具体事,但她浅浅的笑容一直烙在郭曼的记忆里。上中学时,郭曼遇到了孙德甫老师。孙老师上课很有特色。每次新授课前,孙老师会提前两天要求学生把课文读熟;课中,先用一节课让学生自主地在课本上圈点批画,然后分四人小组讨论,解决能解决的问题,实在解决不了的,写在小纸条上交给老师,由全班讨论;课的最后,孙老师会选一些特别优美的段落,让学生背下来。当时,郭曼“爱极了”这种学习方法。新课改倡导自主学习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孙老师早在几十年前就是课改的忠实践行者了。父母对郭曼的影响也很大。14岁那年,父亲把她写的一诗小首推荐给一份刊物,竟然被刊登了,当时的欣喜“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身为老师的母亲虽然当年反对郭曼报考师范,但“不可否认”的是,母亲对郭曼的精神成长也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这样的成长历程,让郭曼从小就与语文教育立下了“生死盟约”。然而,事情常常不遂人愿。1989年师范毕业后,郭曼因成绩突出,被安排到管理岗位上。同学们都很羡慕她,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失落”与“挣扎”。郭曼对语文教育的热爱发自内心,它无关乎金钱、地位和荣誉,而是一种不论身在何处,只要不跟孩子在一起,只要不在语文课堂上,心里就“空荡荡”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如此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促使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时时做着走上课堂的准备。1998年,在郭曼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名真正的语文老师。
生命的热情从此被唤醒。郭曼用诗性思维来解读文本、构建课堂、影响学生。在她眼里,每一个文本都闪耀着诗意的光芒,每一名学生都具有天然的诗性,每一堂课都是一首活泼灵动、于不变中藏万变的诗歌。这样的课堂自然是迷人的。2005年4月,郭曼参加人民教育出版社小语室光盘课例录制后,小语室主任郑宇评价她,“课下,静若处子;课上,诗情飞扬”。“诗情”两个字如醍醐灌顶,让郭曼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课堂的“灵魂”。此后,她正式给自己的教学理想取了一个名字——诗情语文,并围绕教学理论、课堂形态、教学策略等开展了系列研究。2006年,仙桃市组织首届“感动小学语文年度人物”评选,郭曼高分当选。“她,是仙桃市‘诗情语文’第一人,她怀着对语文的虔诚和炽爱,把诗意的种子播洒到每个孩子的心田。”这是评委会给郭曼的颁奖辞。2014年,在湖北省第九届特级教师评选中,郭曼毫无悬念地当选。这标志着她的教育思想趋于成熟,得到了专家与同行的认可。
教育是用生命呵护生命、用情感培育情感的事业,一个不热爱生活、不具有诗情的老师,即使专业素养再高,也难以攀上“诗情语文”的高峰。郭曼对生活的热爱与敏感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一次,同事李文君和郭曼一起回家,看见路边的一树玉兰花开了,其中的一片花瓣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过,花瓣打了几个旋儿落了下来。这个情境吸引了郭曼,她出神地盯着这片花瓣,看了很久。当时,李文君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然而,几天之后,郭曼就用这个意象构建了一节十分精彩的课——《轻叩诗歌的大门》。还有一次,谢俊老师参加一次送教下乡活动,主讲的内容是二年级的说话写话《树叶贴画》。课前,谢老师做了种种预设,但都不太满意,却一时找不到突破口。郭曼见她正在用树叶贴一条金鱼,就即兴写了一首诗:“秋天来了,树叶落了,我捡起了一片,两片,就捡起了一份份快乐。我用树叶贴了一条金鱼,它摇着尾巴游到了画纸上,也游进了童年的时光里。”看到这首诗,谢老师顿时生出灵感,最后上了一节充满诗意的写话课。
一个真正的老师会以“修为”为起点,不断地完善自己、充实自己,但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把职业素养作为谋求社会地位的工具,而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境界的人。郭曼用一首诗表达了自己对教育的这种认识和追求——“我想成为一棵树,一棵朴拙却诗意栖居的树;我想成为一棵树,一棵无语却知四季冷暖的树;我想成为一棵树,一棵立于尘世却无纷扰的树”。
责任编辑 姜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