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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江湖水太浑:所谓“规矩”只是互撕时的遮羞布

2016-12-20李莎

东西南北 2016年21期
关键词:马三立德云社拜师

李莎

围绕在郭德纲和曹云金两人之外的,是整个相声圈里存在已久的师承关系、派系辈分和诸多恩怨

9月5日下午1点,曹云金发了一条七千多字的长文《是时候了,也该做个了结了》,指斥郭德纲种种“罪状”:打压弟子、谩骂同行、侮辱记者、抄袭作品、克扣薪酬等。他是郭德纲的前弟子。

下午3点38分,演员王自健通过手机,在微博上敲了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光是说徒弟的。”虽未指名道姓,但媒体和网友皆认为暗讽郭德纲。说来,王自健还是郭德纲的师弟,他的师傅侯耀华与侯耀文的徒弟郭德纲另有一段恩怨。

很快,苗阜、刘云天、岳云鹏等相声演员也各自站队,发文力挺自己支持的一方,个个用词精妙,文采不俗,令网友惊呼:“相声圈的互撕比娱乐圈好看多了”、“他们撕得好有文化”。

但文化也好,传统也罢,只是一张表皮而已。郭德纲和曹云金站在了风暴中心,围绕在两人之外的,是整个相声圈里存在已久的师承关系、派系辈分和诸多恩怨。

必须要有个师父

2008年11月12日,北京国际版权交易中心服务大厅,81岁的相声演员李文华带着氧气瓶,坐着轮椅由人慢慢推了进来。他要在这里正式拜相声大师马三立为师。

这时马三立早已作古,而李文华因患喉癌,在23年前就已经做了全喉切除手术离开了舞台。这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拜师仪式,也没有“引、保、代”在场(相声界拜师收徒时,除了所拜的师父,还有引师、保师、代师三个角色,缺一不可),与其说是拜师仪式,倒不如说是拜师发布会。

马三立的长子,被曲艺迷尊称为“少马爷”的马志明专程从天津赶来,“我到现场就是为了证实一下,父亲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承认李文华先生是他的徒弟。”他在台上说这番话时,台下的李文华当场落泪,学了70年相声的他,在这一天有了师父。

当年7月,已经获得中国曲艺牡丹奖(曲艺界的最高奖项)终身成就奖的李文华,依然被称为业余演员。所谓“业余”,并非是对他艺术造诣上的评价,而是指他未入师门,没有进入相声的宗谱。

这一天,未能正式拜师的李文华终于完成夙愿。几乎已经不能发声的他坚持站起身来发言:“我要学习马老师的为人作艺,高尚精神,我要永远努力地学下去。”言辞间,仿佛是一个刚刚入学的新学生。位列相声宗谱中的一员,成为“专业”演员6个月后,李文华安然离世。

在相声界,才艺如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有个师承。马三立曾经在自己撰写的文章《艺海飘萍录》中提到师承门户对于相声艺人的重要性:“那年头,卖艺的规矩很多,要想说相声挣碗饭吃,必须磕头拜师,同时必须加入班社,才算正式的相声艺人。不然的话,哪怕你一家子、几辈子都说相声,也不许你干。”

恩怨

9月10日教师节当天,郭德纲发了一条缅怀师父侯耀文的微博。这篇微博用超过三分之二的篇幅回顾自己北漂生涯的艰辛,最后用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讲述了拜师前,自己对师父的崇敬之情,“一切都顺理成章,我终于拜侯耀文先生为师了。在仪式举行前,有大批的人阻挠先生收我。恩师力排众议,毅然将我纳入门墙。书写至此,泪如雨下……”

“顺理成章”、“力排众议”几个字说得过于轻松了。当年郭德纲在天津惹上麻烦,最终决定到北京发展。提到这段历史时,郭德纲回忆道,拜师侯耀文前,自己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师父:“按相声行内规矩来说,没有举行拜师仪式,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一位是我的正式师父。当然,后来有一位教过我的老师出来谩骂诬陷并且上法院告我,那就是另一段相声了。”

郭德纲所说的这场官司发生在2006年,原告是被苏文茂等相声大师公认为郭德纲的“前任”师父、原天津红桥区文化馆馆长杨志刚。当年3月,郭德纲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我叫郭德纲》的文章,称杨志刚与女同事同居,并贪污公款,用来装修自己的房子。杨志刚认为郭德纲所言纯属污蔑,他以诽谤罪起诉郭德纲,并召开新闻发布会,要求他公开道歉,还向媒体爆料说郭德纲当年在文化馆工作时偷演出行头,侵吞公款近万元。

“我们并没有开除他,只是和他解除了合同,这两者是有区别的。”杨志刚接受《华夏时报》采访时说,“一方面,如果开除,在那个时代,他以后就几乎没法做人了;另外,解除合同以后,郭德纲仍旧是干部,还在街道上领了半年的工资呢。”

郭德纲并不承认杨志刚曾经是自己的师父:“我的‘恩师是侯耀文,而其他的比如,说‘郭德纲你这段里有几句话说得不好的人都叫‘老师,这个杨志刚就是我的老师,像这样的‘老师,我有400多个。”

这场官司最终以郭德纲胜诉而告终,但2007年4月4日,北京大兴法院在判决中确认,郭德纲在《我叫郭德纲》一文中虚构了杨志刚“用公款装修房子、和女同事同居”等事实,法官只是认为现在的证据不足以证明郭德纲的行为达到了情节严重的地步,因此不构成诽谤罪。

“没有正式师父”的郭德纲后来到北京,发展并不顺利,他一直也想拜个师父改变这种状况。“过去的相声艺人就是行走江湖的人,如果你有了师父,就相当于在江湖中找到了组织,可以得到组织的保护。”在曲艺研究者大民看来,相声艺人拜师入门,一方面是为学艺,另一方面是要在行业内获得自己的身份认同,如此一来,相声圈内严苛的门户规矩就变成了一套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即便在这个“组织”的威力已经不那么强大的今天,拜师入门依旧是许多相声演员的心结。

“郭德纲当初到北京,想拜李金斗为师,于是找到李金斗家里,一见面没说话就先跪下了,要李金斗收他做弟子,”杨志刚接受采访时称,“李金斗没答应,他对郭德纲说,‘听说你是杨先生的徒弟,我们是同辈,我怎么能收你当弟子呢?”

侯耀文最终接受了他。侯耀文在收徒仪式上说,自己把郭德纲纳入门下是为了繁荣相声,壮大队伍。而一位业内人士则说,他曾问过侯耀文身边人,侯为何要收郭德纲为徒弟,“他就说当初侯耀文是有一个想法,有他的目的。但是我问他是什么,他不说,他说这个事不能说”。

郭德纲并不承认拜师李金斗一事,只说当时因为出了段插曲,自己并没有向李金斗提出拜师请求,“好多人拿这件事嚼舌,杜撰了什么拜师遭拒之类的故事”。

杨志刚在与郭德纲发生那场风波期间,还有另一段插曲。他曾出示过一封署名为德云社曹云金寄给他的书信,信中写道:“今后别惹‘纲丝和大爷我生气,否则对你不客气,社会上黑白两道我都有人。”

没想到的是,数年之后,曹云金和师傅郭德纲反目,上演了一场新的师徒大战。

葬礼

“还真的很少听说过去有师徒互骂的。在江湖,就要守江湖的规矩。”相声泰斗马三立的孙子马小川接受采访时,并不愿对曹云金和郭德纲一事多做置评,“每个人的个性和立场都不同,很难去评价别人的做法是对是错。”

“我了解的,以前的师徒反目很多是因为艺术观点的分歧。”大民说。他讲了一段关于相声艺术第四代大师张寿臣和他的弟子康立本的故事:“康立本的相声说得很好,但是舞台上有时候表现得有点夸张。这种夸张在今天看来根本就不叫事儿。但是他的师父张寿臣的艺术观点比较保守,觉得像康立本那样的表现是不对的。二人的艺术观点发生分歧,一直没有达成一致。有一天张寿臣对他说我不能跟你一块儿说相声了。这之后,康立本离开了天津,南下去武汉说相声了。”

大民认为,在相声的发展历程中,一定还发生过许多师徒之间的恩怨故事,但他们通常不会大张旗鼓地将矛盾公开化,“过去的人认为这种事情是家丑,不可外扬。寿爷(张寿臣)绝对不会去登报说我和康立本不和,老先生不会拿这个东西到处说,寒碜。”

谈起这个话题,大民变得激动起来,“现在的一些相声演员,自以为是江湖人,但是他们往往继承的是江湖人的陈规陋习,并没有继承江湖人的义气。义气是什么,是师父周蛤蟆晚年无经济来源,徒弟马三爷一直为他养老送终;是一家有难,行业里的人义演帮扶;是你有事无法登台,我临时替演,演后分文不取……”

这也与当年相声的市场状况有关。那时候的相声演员收入并不高,加入组织一方面是为了有机会登台表演,同时也是希望能靠着组织抱团取暖。所谓“义气”,另一层意思,也是一种保险——每个身处危难中的艺人,都可以有同行相助。

但这种模式,在相声市场壮大,利益更复杂之后,弊端就显现了出来。为了利益,亲人都可能反目,更何况师徒。2007年,郭德纲的师傅侯耀文去世,他的女儿侯瓒将伯父侯耀华、侯耀文好友牛成志、关门弟子郭晓小及妻子刘一告上法庭,侯瓒认为侯耀华处置侯耀文的遗产失当,而未得到她的同意,牛成志取走侯耀文名下的多笔银行巨款,郭晓小夫妻拉走了其别墅的所有物品。

这看似是家庭风波,但背后仍然牵涉了相声界的诸位大佬。郭德纲很快就出面支持侯瓒,公开质疑有人侵吞师父侯耀文遗产,认为侯耀文大量的古玩字画不翼而飞十分蹊跷。

官司最终持续了3年,其中颇多反复。直到2010年,双方在法院主持下和解。2011年,侯耀文身故4年后,骨灰才终于得以安葬。但郭德纲并未在葬礼上出现。

有记者问侯耀华为何不邀请郭德纲到场,侯耀华扭头问:“郭什么?”当记者重复郭德纲的名字时,侯耀华说:“他来不来,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侯耀文的徒弟,跟我没关系。”

“世外桃源”落幕

“作为相声小白,如果不是听老郭相声,我都不知道少马爷(马三立之子马志明)是谁。”知乎上有人问郭德纲和马家关系的问题,一位网友如此回复道。事实上,这位“相声小白”不了解的少马爷是当今相声界辈分最高的人。

“伯父(马志明)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的,”马小川说,“从我爷爷那儿开始就是这样的,根本不在乎。如果一个小孩子看到他,在他后面直呼其名:‘马三立!他不会觉得孩子没规矩,而是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在哪里上学?”

这听起来太家常,一点都不江湖中人。

“我小时候,家里从不断人。这个人提起某个段子,忘了里面的词,找马老问问;那一家夫妻闹了矛盾,找马老调停,反正不管谁家有什么事都过来找他。我们家的门都不用关。说相声的人又好玩儿,我就这屋转转,那屋听听,听他们把普通的小事讲成好玩的段子。”在爷爷身边长大的马小川,最怀念的童年记忆,都是那群所谓的江湖中人的家常琐事。

那时候的相声演员大多是国营曲艺团成员,体制内人士,收入不丰,却也温饱无虞,已经没有养家糊口的忧虑。但之后,市场经济确立,很多国营曲艺团难以支撑,又遇上电视、电影、流行歌曲等娱乐方式多样化的冲击,到剧场听相声很快就不再是娱乐生活的必选项,它的衰落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相声演员纷纷转行,投身小品、影视剧、主持等相关行业或者干脆泯然众人矣。

“当年在台上说相声,台下就一位观众。”郭德纲也多次向媒体聊起过那个相声的落寞时期。

2002年的冬天,德云社在北京的一家茶园里准备演出,但临近开演,仍然没有一位观众进场。所有演员都到门外打板子,招呼人进来。后来终于有观众愿意进场,但只有一位。郭德纲回忆起这段时自嘲道,“我估计是外地人,可能天太冷,这哥们儿想进来暖和暖和。”

当时,“文字辈”的老先生,“德云四老”之一邢文昭上场准备说一个单口相声。台上台下四目相对。说到一半,那位观众的手机突然响了,观众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对邢先生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邢先生停在那儿站着,眼巴巴地等着他。

而这样的日子,随着郭德纲的急速蹿红一去不返。当年的尴尬落魄都在其如日中天后,成为笑谈。他站在这个相声江湖最显眼的位置,用他的作品、言行以及种种是非恩怨拨动着湖面,或者说他自己已经另成一片江湖。

“另一段相声”

8月31日,德云社在自己的官网上详细列出了师承关系与辈分排字。身为第八代相声演员的郭德纲出现在师父侯耀文的分支下,其下又有云字科、鹤字科、九字科、霄字科一众徒弟,人丁兴旺。

在曹云金发布声讨郭德纲长文前,今年“纲丝节”期间,关注度最高的是郭德纲收主持人欧弟为弟子一事。在德云社家谱中,欧弟的姓名赫然在列。随后,郭德纲亲自带他参加德云社的演出。

不能否认,郭德纲及德云社的成功,改变了整个相声界的格局。之后的故事,套用郭德纲的一句话,“那又是另一段相声了。”

原本已经落寞的相声,忽然迎来一个小转折。市场稍有恢复,不断有新相声演员加入。王自健也是后来才拜侯耀华为师,和郭德纲也算得上师兄弟。他早期还曾特意说过一段相声《我爱郭德纲》。

在王自健发出本文开篇那条暗指郭德纲的微博后,有网友特意提到了此事,并很快被顶成热门评论:“我还记得你和张伯鑫当初在第二班相声大会上力挺郭德纲的相声。”

大约15分钟后,王自健又发了一条微博:“太可笑了,抗日的时候我党也归蒋委员长指挥呀。后来打解放战争就是反复小人了?……别跟我这起腻,有这个工夫,多读点书对你自己有好处。”

王自健是2009年才成为专职相声演员的。他辞掉工作,成立了“相声第二班”。成名后,他不但说相声,还如郭德纲一样,投身电视圈,在东方卫视主持《今晚80后脱口秀》。

同样是2009年,陕西相声社团青曲社班主苗阜借了10万块钱,在人民剧院办了一场相声大会,庆祝社团成立一周年。2014年,苗阜和王声杀入北京相声圈,在北京卫视表演的相声《满腹经纶》火爆网络。也是在这一年,西安青曲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成立,苗阜担任公司董事长。

上海的品欢相声会馆成立,也是在2009年。今年10月5日,品欢展开全国巡演,表演的也都是全新创作的作品。但相声之外,实际上早就转型为文化娱乐公司,“影视剧、舞台剧、综艺节目我们都在做,相声只占到公司业务的三分之一。”上海万和品欢影视文化公司总经理、品欢文化创始人邓涛说。

这些兴起的相声团体,除了相声的形式外,与传统的关系越来越弱。以品欢相声会馆为例,它与其他普通行业的公司完全相同,演员就是公司的员工,同时借鉴了院团管理的一些方式。“公司与演员签署劳动合同,为员工办理五险一金,发放年节福利、年终奖,也会定期对演员进行考核等。”

听起来,仿佛轮回一般。马三立那代人落幕后,很多艺人,逃离相声圈,奔向影视界。现在,郭德纲、王自健等在相声界算得上腕儿的艺人,也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影视栏目里,赚得盆满钵满。

郭德纲看起来仍想遵循传统。他修家谱、除逆徒,虽有一纸合同,却更像是想把徒弟们捆绑在德云社的大旗下。家大业大的德云社看起来仍然在班社管理模式与企业化管理模式之间游走。在曹云金的叙述中,德云社似乎是郭德纲的一言堂,虽然要签合同,但条款和待遇都是他说了算,甚至合同本身也被曹云金视为控制、盘剥徒弟的手段:“我在你那儿,连合作都谈不上,就是一个雇佣关系,为什么我演了戏,付出时间、付出了劳动,连养活自己的工资都没有呢?”

(张忠航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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