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文微软科学家在中国
2016-12-20王燕青
王燕青
微软亚洲研究院被称为“中国IT界黄埔军校”,它的前三任院长,李开复、张亚勤、沈向洋都极具科学家气质,成为中国IT界炙手可热的人。洪小文从前任手里接过了这根魔棒,他的严谨给这个机构带来了新的变化
北京海淀区中关村丹棱街五号微软大厦2号楼,洪小文的办公室没有想象中宽敞,摆上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已经显得局促。他面对落地窗办公,抬头便能看到中关村西北角的全貌。距离他从美国回来,已经12年了。
2016年11月14日,在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微软亚洲研究院第三任院长沈向洋牵头下,微软亚洲研究院院友会成立。沈向洋担任会长,李开复、张亚勤任名誉会长,洪小文等出任了常委会委员。当天,四个人的合影刷遍了微软亚洲研究院每一位院友的朋友圈。
他们身上似乎有着同样的DNA,洪小文说,他们都是科学家,而科学家们所在的这个阵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18年里)有超过5000位科研人员曾经和正在这里工作、实习、访问”,但曾经的创院元老级人物大都已经离开了。李开复成功转型为创业者,张亚勤投身百度担任总裁,张宏江金山软件,赵峰海尔,芮勇联想,王坚阿里巴巴,李世鹏科通芯城,林斌则成了小米科技联合创始人。
技术精英们从科研岗位转向了企业实体及知名高校,“以他们的智慧、创新和奋发进取的精神推动计算机科学前沿技术发展”,洪小文说,“有些人离开了几年了,有些人刚刚离开,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们这群人还会好好地在这边专心致志地做科研创新。”从本质上来说,微软亚洲研究院不是产品部门,也不是学校,洪小文说他们是一个扎实的单位,“(只要)研究院存在一天,就一定能吸引住一群有潜质的人。”但他并不是指对外界一无所知、毫无向往的那群人。
微软亚洲研究院是微软研究院体系中在美国本土之外最大的研究院。这些年,从微软亚洲研究院诞生的众多创新技术和研究成果都转化到了微软的产品中,包括Office、Windows、Azure、Bing、Visual Studio、Xbox Kinect、Windows Phone等,还有我们熟悉的微软小冰、微软小娜、Skype Translator等为代表的人工智能产品。同时,微软亚洲研究院还培养出了很多计算机领域的优秀人才。在全球超过5000名的研究院院友中,有超过15位IEEE院士/ACM院士/AAAI院士、超过20位中国千人计划和杰出青年人才奖获得者、80多位创业公司创始人/技术领导者、150多位顶级高校执教者;微软亚洲研究院带着微软的基因适应中国本土的生存环境,洪小文说,未来十年,这是“中国智慧引领全球前沿技术发展”。
接管微软亚洲研究院
回国后第三年,洪小文接棒沈向洋成为微软亚洲研究院第四任院长。他是四任院长中任期最长的一位。从2004年举家迁至北京,他和太太、女儿在中国大陆生活了12年。
1997年,微软前任首席技术官麦尔伏德给比尔·盖茨提了一个建议:到中国设立研究院。理由是,到1990年代为止,美国一直是全世界每年产出计算机博士最多的国家,这是美国始终掌握最先进计算机技术的原因之一,但中国将后来居上。
次年,洪小文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简称“CMU”)计算机专业的博士师兄李开复从Cosmo软件公司跳槽到微软,负责创建领导微软中国研究院(微软亚洲研究院前身)。而洪小文已于1995年在微软高级研究员、微软语音识别技术研究团队负责人(现微软首席语音科学家)黄学东的力邀下加入了微软。黄学东、洪小文都曾是李开复负责的Sphinx项目组成员。
微软亚洲研究院创立时,洪小文参与了部分工作,“我到北京参与最初一批员工招募。有些候选人是国内高校博士生,我们只能通过固定电话联络,经常需要麻烦宿管老师或同学帮着叫人来接听。没有几个网站,没有太多信息资源,沟通时需要花很多时间同步基础信息,效率比较低。Email倒是能用,但拨号上网资费昂贵又不稳定,实时在线不大可能。”
此前,出生在台湾的洪小文对大陆的印象都来自于课本,通过工作,他与中国保持着某种心理连接,彼时的他正在微软美国总部从事“多模式人机界面”(结合语音、触觉、影像等人机界面技术)研究。
2004年,洪小文从微软西雅图总部调到微软亚洲研究院,担任副院长。如果他不回国,他在美国的发展前景也是一片光明。他已经成为国际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院士(IEEE Fellow)、微软杰出首席科学家和国际公认的语音识别专家、《美国计算机协会通讯》编委,并在国际著名学术刊物及大会上发表过百余篇学术论文,在多个技术领域拥有36项专利发明。他还负责架构了微软语音服务器、自然用户界面平台和微软协助平台等明星产品。
回到中国加入尚在创业爬坡中的微软亚洲研究院,洪小文需要有点魄力,“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点,时机成熟了,我在总部的工作也完成了一个阶段性任务,没有包袱了,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带着一堆口罩飞到北京,“当时我就想去年才发生了非典,今年来,会不会再发生呢?”这些口罩当时都没用上,“后来用上是因为雾霾”,他开玩笑地说道。洪小文觉得他的选择从今天来看还是正确的。他见证了中国从经济大国升级为技术大国的过程。回国以后,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拜访了十余所高校。
经过李开复、张亚勤、沈向洋三任院长,微软亚洲研究院从几个研究员起步,短短两三年时间里,成为微软全球重要的研发基地。2001年,微软中国研究院升格为“微软亚洲研究院”。2004年,微软亚洲研究院被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技术评论》誉为“世界上最火的计算机实验室”、“变梦想为现实”的梦工场,比尔·盖茨、时任微软CEO史蒂夫·鲍尔默等微软公司领袖将其视为“未来科技孵化器”。2005至2007年间,洪小文创立并领导了微软亚洲搜索技术中心(STC),负责微软搜索产品(必应)在亚太的开发工作。
在任命洪小文为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时,沈向洋对洪小文的评价是,“在基础研究和产品开发方面的丰富经验和高超的管理能力使他成为领导亚洲研究院走向下一个十年的最佳人选。”而微软研究院创始人里克·雷斯特则认为,洪小文“兼备一流科研能力和丰富管理经验”。
领导微软亚洲研究院的下一个十年,洪小文是兴奋的,因为能够与一群“全世界最具创新激情的人”并肩奋斗,“共同将我们头脑中模糊的梦想变成清晰的、可以把握的现实”。
荣升之际,洪小文的父亲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洪小文生在台湾,远赴美国求学就业,他对大陆的感情更多来自于他的父亲。父亲祖籍浙江宁波,双亲很早就去世,“父亲曾表示,大陆、宁波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但在台湾,他也度过了58年的时光。他既想叶落归根,又不舍得离开台湾,所以希望我们将来把他的骨灰撒在他最初来台时所见的港口——老梅港。”洪小文成了父亲和大陆的连接点。
引领人工智能时代
洪小文用七年时间从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升至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用八年时间成为微软公司全球资深副总裁。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新问题是:能不能带领微软亚洲研究院在AI研发上保持竞争力,成为AI时代的引领者?
据美国银行报告,到2020年,AI可能形成700亿美元规模的市场。2016年年初,谷歌的“阿尔法狗” (AlphaGo) 以4∶1的总成绩战胜世界围棋高手李世石,引起了全世界的舆论关注。AI的时代已隐约可见。IBM、Facebook、亚马逊、苹果、谷歌等都在全力投入研发AI。
微软也不甘示弱。作为PC时代软件霸主,微软试图通过AI技术实现再一次的超越。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把未来赌注押在AI上。“像其他大众化技术、PC手机或者互联网一样,AI也会成为下一个大事件。”在纳德拉的推动下,微软2016财年的研发投入约为120亿美元,是谷歌的三倍。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投向了AI。微软研究院执行项目中的约1/3都与AI有关。
2016年9月,微软又成立了人工智能及研究事业部,拥有超过 5000 名计算机科学家和工程师,由沈向洋负责。20年前,比尔·盖茨预测,互联网将颠覆一切。现在,AI浪潮成型并将颠覆一切的时代来临了,新的产品和服务也出现了。
洪小文想要赶上这波浪潮,并且为微软亚洲研究院争取超前的竞争市场。事实是,微软亚洲研究院在微软AI战略中占有重要地位。洪小文在博士阶段师承图灵奖获得者拉吉·瑞迪,而后者是被誉为“人工智能之父”的约翰·麦卡锡的学生。
微软亚洲研究院的科研成果深度融入了微软人工智能产品小娜和小冰、Office365、必应搜索引擎等微软核心产品的开发。而2015年登陆中国的Skype Translator实时语音翻译技术,同样凝聚了微软亚洲研究院在语音识别、自动翻译和机器学习等多领域的成果。
2016年11月30日至12月2日,在北京举行的2016微软技术大会上,微软展示了云计算、大数据、AI等引领变革的技术趋势和产品。中信集团、东方明珠和中国电信已经开始使用微软的机器人框架、云产品来开发新产品。比如中信集团用微软机器人框架和企业微信公众号开发了企业报销系统。员工通过与企业微信号之间的自然语言对话,即可完成提交报销金额、查询报销等操作。
洪小文要求研究院的科学家们在研发时,一定要有“入世”思维。“科学家需要考虑科研怎么转换成更热销、更好的商业变现产品。”洪小文既有研发背景又有产品开发经历,“我觉得能够在研究部门和产品部门都工作过是一段非常珍贵的经历,这帮助我更全面地了解产品部门同事的思维方式,包括他们的语言、文化以及需求。”
“研究员们普遍具有较强的问题解决能力,但是他们往往缺乏对实际问题和顾客需求的直接了解。而在产品组,你每天面对着顾客各种各样的具体问题,一旦发现了问题,就需要用现成的技术储备或者方法去解决。作为一个架构师,你需要把一些解决方案集成在一起与开发团队共同合作,控制项目进度并力求产品准时发布。但是,假若你遇到一个问题很难用现成的技术去解决的话,那么就应该与研究组去交流,基于项目风险的考虑重新拟定产品开发时间表。”
管理聪明人
作为微软亚洲研究院的掌门人,李开复、张亚勤、沈向洋和洪小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管理风格。李开复、张亚勤属于“青年导师”类型,洪小文则偏向低调内敛。对于手下那些聪明的科学家,“要给他们信任感让他们自由发挥”,”当然也要有好的对人员的评估系统,又不能吃大锅饭“。
洪小文强调的自由并不是无原则的单向的自由。在他的管理艺术里,自由和批评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科学家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做事,但也要接受别人有批评他们的自由,“这样可以刺激你想东西更全面,有时候你需要坚持,比如说我听到你的建议,我会好好地考虑,但是在最后我觉得还是要这样做。但是,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人讲的有道理,说不定就会修改。没有标准的答案,但是一定要营造这样的环境,其实这个不是很容易,因为一般人对于跟他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和事),不想惹是非。”
营造一个适合跨领域创新研究的氛围是洪小文关注的重点工作之一,“经常沟通,甚至彼此互相批评”,社会分工决定了研究院每一位科学家都要完成本领域很尖端的任务,“他对他的研究很了解,对其他的东西不是那么了解,这样做产品、做研究是不可以的。”
洪小文很注意拿捏赞赏与批评的尺度,“我不能因为大家可能很希望听到我的赞赏,就不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所以我要如何拿捏?讲得重一点别人会说领导不喜欢,特别是一些年轻的研究员。但是我希望大家可以真正地了解这个东西,让大家在畅所欲言的情况下做事情,这方面的拿捏当然不容易,但是,也必须这样做,因为你不希望是一言堂,也不希望大家其实有很多不同的想法但是都说好。”
他的管理也因此遭遇过挑战,“早期有很多员工,特别是新进员工,可能想听到鼓励”,但是,他们的“方向可能不可行”,“我是否可以给他们一些鼓励的话,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果鼓励他继续这样做,最后没有达到预期,那就没有意义了。这样可能会使他活在自己的影子里,没有办法听到真正的声音。”洪小文就琢磨该用什么语气、用什么词来恰当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跟自己的小孩讲道理是一样的,既不伤害他的心,又可以给他有价值的指点”。
立规矩对洪小文来说是管理工作中的一项挑战,他很快就熟识了本土化的工作方法。但他并不是大家印象中不修边幅的IT宅男,他喜欢历史,研究经济,“我的兴趣爱好还是蛮多的,但好像玩得都不精。我热爱艺术、电影以及运动。我喜欢欣赏生活中各种各样美好的事物,享受这些过程中的无限的乐趣和满足。我觉得发现美、感受美,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能帮助缓解工作中的压力。”这大概就是一位自由派科学家的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