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2016-12-20
晨读
毫无必要的热情
昨晚大暴雨,今天晴透了,大风。在最深的夏天,翻出金色的爽利。
沙滩浴场总是热闹拥挤。吃过晚饭出去,岸上已经青蓝,太阳还在,波光晃得眼睛睁不开;小孩儿不倦地跑,金色的尖叫被暮色裹住,一团团是许多温柔的小拳头,像是走进了什么人关于幸福的记忆。确信谁也看不见我。
有一天从外面回来,在宽阔如广场的路口,等一个一分半钟的红灯。晒得眩晕,像是站在白银的内部。索性闭上眼,听车声呼啸。竟然那么好,时间不在了,人生从身体上离开。
刘天昭
火烧云
晚饭过后,火烧云上来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儿在墙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头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你们也变了……”旁边走来个乘凉的人对他说:“您老人家必要高寿,您老是金胡子了。”
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
一会儿,天空出现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马是跪着的,像等人骑上它的背,它才站起来似的。过了两三秒钟,那匹马大起来了,腿伸开了,脖子也长了,尾巴可不见了。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那匹马变模糊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那条狗十分凶猛,在向前跑,后边似乎还跟着好几条小狗。跑着跑着,小狗不知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接着又来了一头大狮子,跟庙门前的石头狮子一模一样,也那么大,也那样蹲着,很威武很镇静地蹲着。可是一转眼就变了,再也找不着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什么也不像,什么也看不清了。必须低下头,揉一揉眼睛,沉静一会儿再看。可是天空偏偏不等待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儿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萧红
信条
下边是我的信条:
我真正需要知道的一切,即怎样生活,怎样做事和怎样为人,我在幼儿园就学过。智慧并不在高等学府的大山顶上,倒是出自主日学校(编者注:教会办的只在星期日授课的儿童学校)里孩子们玩的沙堆中。下边就是我学到的东西。
有东西大家分享。
公平游戏。
不打人。
交还你捡到的东西。
收拾好你自己的一摊子。
不要拿不属于你的东西。
惹了别人你就说声对不起。
吃东西之前要洗手。
便后冲洗。
热甜饼和冷牛奶对你有好处。
过一种平衡的生活——学一些东西,想一些东西,逗逗乐,画画画儿,唱唱歌儿,跳跳舞,玩玩游戏,外加每天干点活。
每天睡个午觉。
当你们出门,到世界上去走走,要注意来往车辆,手拉手,紧挨一起。
要承认奇迹。别忘了聚苯乙烯培养皿里的那粒小不点的种子:它的根往下生,茎叶往上长,没有人真正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为什么,而我们大家也都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在那杯皿里的金鱼、老鼠、小白鼠甚或那粒种子,它们都会死去。我们也会。
再就是记住迪克们和琼们(编者注:孩子们)的识字课本,以及你从那上面学到的头一个字——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字——一个大大的“看”字 。
你需要知道的任何东西都在上边那些条条里。金规矩(编者注:出自《圣经》,内容是要求人们像希望别人对待自己那样去对待他人)、爱和起码的卫生,生态学、政治学、平等观念以及健康的人生状态。
拿上边的任何一条,推衍到老练、通达的成年期中,实践于你的家庭生活,或者你的工作,或者你的社区,或者你的生活圈子,都行。它贴近真实,清晰明了并且坚实可靠。想想这样一个世界,它将许愿给我们大家——整个的世界——每天下午三点钟都有小甜饼和牛奶,然后盖上我们的毯子睡一觉;或者,所有的政府都奉行这么个基本政策,交还它们捡到的东西和收拾好它们自己的一摊子。
这仍然是个忠告,不论你们年纪多大——当你们出门,到世界上去走走,最好还是手拉手,紧挨一起。
[美] 富尔格姆
一片芳草
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
只作寒暄。只赏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遗迹。
时光不再变作花粉。
飞蛾不必点燃烛泪。
无需阳光寻度。
尚有饿马摇铃。
属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无穷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乡井。
昌耀
说朋道友
古人一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实在是不错的。那就有如住在小河边,每日起居中听见水中白鹅戏绿波,感到内心欢悦,但不必每一分钟都跑到门口去老看那条河。因为河总是在的。
朋友的聚散离合,往往与时间、空间都有很大的关系,当一个人的大环境改变了的时候,内心也是会有变化的。老友重逢,如果硬要对方承诺小学同窗时说的种种痴话,而以好朋友的身份向对方索取这份友情的承诺,在处事上便不免流于幼稚和天真,因为时空变了,怨不得他人无力。
朋友这种关系,最美在于锦上添花,热热闹闹庆喜事,花好月更圆。朋友之最可贵,贵在雪中送炭,不必对方开口急急自动相助。朋友中之极品,便如好茶,淡而不涩,清香但不扑鼻,缓缓飘来,细水长流。所谓知心也。知心朋友,偶尔清谈一次,没有要求,没有利害,没有得失,没有是非口舌,相聚只为随缘,如同柳絮春风,偶尔漫天飞舞,偶尔寒日飘零。这个“偶尔”便是永恒的某种境界,又何必再求拔刀相助,也不必两肋插刀,更不谈死生相共,都不必了。
其实,天地可以称朋友,爱民为民的一国之君也是某种朋友,父母手足试试看,也有可能亦亲亦友,老师学生之间也能够亦师亦友,这也是教学相长。
如果能和自己做好朋友,这才最是自由。这种朋友,可进可出,若即若离,可爱可怨,可聚而不会散,才是最天长地久的一种好朋友。
三毛
砸鱼
好冷的天啊,太阳都冻得发灰了。可是,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正是孩子们砸鱼的好季节。
我们村里的小胖水生,砸鱼的本事最大。太阳一下山他就嚷着:“砸鱼去呀!”不一会儿,七八个小伙伴聚拢来了。有的提着马灯,有的带着手电筒,有的背着鱼篓。水生扛着木榔头跑在前头。
小河早结了冰。冰层下面,隐隐约约看到鱼儿在游动。水生带领大家找了一个光滑透明的冰面,画上圆圈,作好标记。天一暗,我们就打开手电筒,点亮小马灯。灯光引着鱼儿,鱼儿追着灯光,穿过水草,吐着气泡,朝着有标记的冰面游去。鱼儿越聚越多,大家把灯停下,鱼群也停下了。水生高兴地朝大伙儿做个鬼脸,抡起木榔头,往下猛一砸,“扑通!”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只见一股水柱喷出来,那些鱼儿呀,活蹦乱跳地顺着水柱到冰面上来了,有趣极了!大家不顾手冻得通红,急忙把一条条银白色的鲜鱼扔进了鱼篓。
快快回家,让妈妈给咱们做烤鱼吃去!
尹正茂
生活赋
冬天的下午,太阳以漠然的神气遥遥地笼罩着大地。有一个老人背着人行道而坐,仿佛已跳出了杂沓的脚步的轮回,他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阳光里。
那老人低着头,很专心地用一只小刀在割橘子皮。那是椪柑,皮很松,可以轻易地用手剥开,他却不知为什么拿着一把刀工工整整地划着,像个石匠。
每个橘子他照例要划四刀,然后依着刀痕撕开,橘子皮在他手上盛美如一朵十字科的花。他把橘肉一瓣瓣取下,仔细地择掉筋络,慢慢一瓣瓣地吃,吃完了,便不急不徐地拿出另一个来,耐心地把所有的手续再重复一遍。
那天下午,他就那样认真地吃着一瓣一瓣的橘子,参禅似的凝止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里。
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太阳割切着四季,四季割切着老人,老人无言地割切着一只只浑圆柔润的橘子。想象中那老人的冬天似乎永远过不完,似乎他一直还坐在那灰扑扑的街角,一丝不苟地,以一种玄学家执迷的格物精神,细味那些神秘的金汁溢涨的橘子。
张晓风
请不要在我墓前哭泣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凛冽的寒风,
掠过诺森德的雪原。
我是温柔的春雨,
滋润着西部荒野的麦田。
我是清幽的黎明,
弥漫在荆棘谷的林间。
我是雄浑的鼓声,
飞越纳格兰的云端。
我是温暖的群星,
点缀达纳苏斯的夜晚。
我是高歌的飞鸟,
留存于美好的人间。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从未长眠。
[美]玛莉·伊莉莎白·弗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