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悬崖上寻雪豹
2016-12-17信子朴添勤
信子+朴添勤
珠峰雪豹,神秘存在
珠峰自然保护区,珠峰雪豹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跋涉在喜马拉雅绵延起伏的山脉上,寻觅着雪豹留下的踪迹
2014年5月,陈鹏举第一次来到这里参与了珠峰雪豹保护项目为期 14天的预调查工作。
半个月后,珠峰雪豹研究中心正式筹建招人,陈鹏举毫不犹豫地递交申请。“我一直以来对大型猫科动物非常感兴趣,虎、豹身体线条特别美,给人以力量,雪豹更是神秘的高原‘幽灵,能有机会做深入研究,绝对不能错过。”陈鹏举说。
2014年6月,珠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联合万科公益基金会发起的珠峰雪豹保护中心正式成立,陈鹏举的申请被通过,他作为青年研修生正式加入珠峰雪豹保护中心,开始了他在珠峰两年多的雪豹研究与保护工作。
不少人眼里,雪豹是大型猫科动物中最具魅力的一种,目前主要分布于阿富汗、不丹、中国、印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蒙古、尼泊尔、巴基斯坦、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家的高山地区。这些地方往往人迹罕至,而且相当一部分位于国际边界线上。目前科学家只能粗略地根据栖息地面积和每只雪豹的领地范围推算出全世界约有 3500~7000只雪豹。
中国是雪豹最为重要的分布国,雪豹栖息地的60%均位于中国,范围从喜马拉雅北麓横跨青藏高原,一直绵延到帕米尔、天山、昆仑、阿尔泰、祁连山等地。喜马
陈鹏举
北京林业大学自然保护学院研究生,在珠峰雪豹保护中心进行两年多的雪豹深入研究。临近 10月23日国际雪豹日,本刊记者在北京林业大学采访了这位雪豹研究人
拉雅山脉是雪豹的重要栖息地,而该地区雪豹的相关调查从上世纪90年代后,就没有任何资料了。
在为期14天的预调查中,陈鹏举和同事们在珠峰自然保护区一个
3.4万平方公里的工作区域内,进行雪豹数量、生活状态、食物资源情况等方面的调研。14天行车2278公里,徒步166公里,在保护区内的4个位点,共发现雪豹足迹、粪便、刨痕、尿液和毛发等痕迹 293处,同时还在雪豹频繁活动点架设了44台红外相机。
预调查之后,基本确定了要进行保护的四个区域,也就是珠峰雪豹保护中心工作的重点区域。
巡山是个技术活儿
雪豹栖息地偏远、海拔高,喜欢独行,敏感机警,很难为人所见。为了寻找雪豹出没痕迹,保护中心工作人员很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巡山”,去发现雪豹留下的脚印、刨痕、粪便等痕迹。
雪豹高冷的个性,也决定了它不走寻常路,珠峰山脊、倒七型沟谷,悬崖峭壁,岩羊走的极窄的小道,是它们最喜欢的,而这样的路只能徒步。陈鹏举简单概括,巡山就是“走走走,找找找”。但研究绝不是旅行,看看风景就完了。怎么走?走哪条路?怎么找才能更多地发现雪豹的行踪?都是学问。
20014年9月,陈鹏举又一次来到喜马拉雅山脉,回收预调查所布设的红外相机,结果发现, 2014年5月红外相机就拍到了喜马拉雅山中国这一侧第一张能够证明雪豹在此真实存在的照片。“这一天恰逢中秋节,这仿佛是冥冥中上天送给我们的一份中秋节礼物。我们都很兴奋,直到现在我还能说出那台相机的位置和编号。”陈鹏举说。
陈鹏举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得到雪豹出没的影像资料,跟他在祁连山一年的野外调查经验分不开。 2013年7月他去甘肃祁连山帮师姐做红外相机更换电池、取回资料卡等工作,那时候他就跟着当地向导学到了很多寻找雪豹的方法,比如看山体形状(特别陡峭的)等。另外,他之前在尼泊尔、巴基斯坦、阿富汗的研究资料中对雪豹生活习性做的了解,实验室里面帮大师兄做过的雪豹粪便分析工作,都给发现雪豹增加了更多可能性。
陈鹏举认为,野外研究最重要的是观察,“得学会观察、懂得观察、善于观察。我在野外非常敏感,听到石头动的声音就会反应,这是风刮的还是动物碰的?在山里随时都在关注哪里有岩羊在吃草,有几只”陈鹏举说。观察大自然是他的生活习惯,走在路上他会观察树池里面开了几朵小花,听到鸟叫会判断这是什么鸟,出游时听到野鸡叫别人没反应他就能准确判断,野外那些“噪声”在他耳朵里面常常变成了有用的信息。
在野外,动物种类很多,怎么去分辨雪豹留下的痕迹呢?“首先了解这个区域生活几种大型动物,比如狼、猞猁、雪豹,它们的爪印和粪便看着相似,实际上是有区别的,狼的爪印是椭圆的,雪豹是圆的,狼的咬合能力特别强会把骨头吃进去,所以粪便里面含钙就特别多,在外界时间久了就会变白色。但雪豹不吃骨头,它的粪便时间久了也不会显白色。”陈鹏举介绍。
脚下是千米深渊
野外调查的危险和意外无处不在,特别是面对高冷的雪豹。“我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有时候有人问我你是从事什么行业的,我就直接说,做户外探险的。我是一个为了取数据不顾自己的人,因为取数据而冒生命危险的事情很多,因为这样的事情,我的向导劈头盖脸骂过我好多次,但是没办法,科研的担子在我身上,最难的路我也要走。”陈鹏举说。在寻找雪豹的路上,悬崖峭壁走多了,陈鹏举也练就了技高人胆大,但有一次永远也忘不了。
“那次真的很可怕,海拔5400米落差1000多米的山路,一边是流石一边是山涧。”陈鹏举激动地讲述起来。“第一次被两个向导搀扶着走,那是在特别陡峭的流石上走那种隐隐约约才能发现的道路,脚下就是千米深涧。走或不走都很纠结,走就要面临危险,不走,今天已经做的工作就不算数了。两难之下,转头就跟向导(向导是藏族,听不懂汉语)比划,走!现在想想,玩的真是心跳。当时走的每一步腿都在发抖,脚下的碎石都在往下掉。你不知道哪一脚踩不稳,就会跌倒甚至跌下去。走了十几米,额头和后背都渗出了汗,我喊住向导,向导回头看看我,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向我微笑,并伸出了一只手。常年在外放牧,风水日晒,那双手已是老茧横生,但我那时真的感觉那只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手。我走在中间,前面一个向导,后面一个向导。我时而蹲下,时而用屁股蹭过去,有时候全靠他们二位的力量。不过短短百米的距离,却走出了生死的感觉。”
走过之后,他们发现那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雪豹的痕迹几步一个,甚至发现了岩羊的尸体,是雪豹的密集生活区域,他们布设了红外相机。果不其然,在这里,雪豹、狼、岩羊的影像资料全部都有拍摄到。
自然调查还有很多不可预测的状况发生,比如常常会有红外线相
2014年5月27日,珠峰自然保护区布设的红外线相机拍下的雪豹
机丢失等情况,受环境的影响非常大。“2016年8月雨水特别多,对环境的影响不说了,给研究带来巨大的损失,我们为了了解雪豹种群密度布设的 120多台红外线相机,被冲走了十多台”。陈鹏举介绍。
见到真身
2015年11月,陈鹏举和同事第一次见到了雪豹的真身。他说:“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有些当地的牧民一辈子也就见到两三次。研究者也经常是五六年一次都见不到。”陈鹏举总共见到雪豹 3次。2015年见到 2次,2016年又见到一次。
谈起第一次见到雪豹,陈鹏举现在还很激动:“是三只,一个雪豹妈妈带着两只幼豹。”“那天傍晚,当地人说去那里可能会找到雪豹我们就又出发了,就在一条公路上,两边都是非常陡峭的山,我们慢慢开车来回巡视。两只小豹很快穿过公路跑到另一边山上,母豹就在这边一直徘徊。我们赶紧拍视频,大约 5分钟时间,母豹就趴在石头上观察,等着我们离开,因为担心小豹没有母豹的保护会有危险,我们很快就走了。这段珍贵的视频后来在央视播出。”
China Campus49
旅大学
2016年那一次更巧,临出发时候陈鹏举还跟拉巴科长(保护区管理局的一个科长,有别的事情当天没办法一起巡山)开玩笑说:“有强烈电波向我发送信号,今天走的这条路一定能见到雪豹,你可别后悔哦!”那天他跟一个向导两人走路进山,走进去很远正有点疲惫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雪豹在休息,距离只有 5米!
发现雪豹让他们的研究逐渐深入,研究点的范围也从三四条沟扩大到20条沟,面积逐步扩大,现在扩大到四个村500平方公里。
发现是为了保护
雪豹是顶级捕食者,在高海拔生态系统中扮演重要角色,气候变化,雪线上升,人的触角无处不在,这些都压缩着雪豹的生存空间。了解清楚雪豹生活状态,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它们。然而保护又不仅仅只从生态学角度。必须把动物生存、人的生活、政策的影响融合在一起去思考。
陈鹏举和同事们在了解雪豹
2016年2月,刚过了悬崖,陈鹏举与两名向导合影,身后的雪山和脚下的悬崖是他们工作最好见证者
生存状态的同时,还去了解当地人对野生动物的态度。他得知,当地人主要信奉藏传佛教,雪豹在藏传佛教被认为是神灵的化身,所以他们对雪豹捕食家畜其实有一定的容忍。但如果狼吃了羊,当地牧民就很容易产生负面的态度。自然过程是相互依存的,保护雪豹同时他们还在思考:如何去保护狼、猞猁、旱獭等其他动物。
到底用什么方式保护才是对的呢?“我们再怎么研究也是外来人,只有当我们了解当地风俗、当地文化、当地环境的情况下拿出适合当地的措施去保护,那才能最大可能地产生成效。”陈鹏举说。
在了解当地人对野生动物的态度和村民需要的基础上,珠峰雪豹保护中心采取的方式是以投入换保护:选四个点,每个点投入几万块钱,帮村民做一些他们真正希望做的事情,然后告诉他们怎样去保护野生动物,遇到什么情况该去怎么处理,不要去伤害它们、不要去打击它们。
“比如我们在一个村子修了一条两公里长的路,这条路既是他们去朝圣,也是去农田的必经之路,给他们的生活提供了很多便利。这样村民既有热情保护这条路又有热情去保护野生动物。”陈鹏举认为这是个很有效的方法,他们还在另外一个村子修了三座桥,让村民更容易到达放牧区。
当地的野驴、藏原羚在春天的时候可能会去吃村民的青稞苗,他们希望把农田围起来,当地政府同意了,在保护区分局帮助下,给村民修了围栏。但修围栏保护了草场同时又给野生动物造成困扰。陈鹏举说,前两天刚收到保护区的人发来野驴被围栏困住,后蹄被围栏缠断的照片。
到底如何科学保护雪豹、保护整个生态、平衡保护与社区发展的矛盾?是需要自然保护界也是全人类不断思考的问题。
现在,陈鹏举回到学校,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过去两年多的研究总结出来,给之后的研究者打下个坚实的基础,这样才能把保护区的工作更加深入下去。